机舱灯光骤变成X光片的青灰色时，十一点二在氯水蒸腾的气味里剧烈呕吐。那些穿蓝白校服的乘客集体抽搐起来，校服渐渐融化成泳池瓷砖的纹路。他攥着呕吐袋的手指发白——消毒液的气息正撕开记忆的痂，父亲的手掌又一次按在他后颈，将他压进黄昏的深水区。

“您预订的篡改版童年已到货。”乘务员脖颈缠绕的虎斑猫咧开嘴，餐车里泡发的旧照片正渗出泳池反光。十一点二看见六岁的自己徒手拆卸飞机引擎，而真实记忆里，那个黄昏他分明在啃咬钢琴老师的小臂。血珠滚落在琴键的泪滴上，父亲在更衣室摔碎的相机镜头扎进他脚踝。

舷窗外掠过九十年代的水塔，塔身倒映着2017年的共享单车坟场。那些蓝白色车架让他想起校服第二颗纽扣，那年他偷偷骑车想逃离小区，却在门卫室看见父亲订购的新款泳镜。”为什么非要我死？”他对着安全须知卡里扭动的火柴人嘶吼，图示上的逃生通道正吐出漂白粉泡沫。

驾驶舱门被氯水蚀穿的瞬间，十一点二看清仪表盘是无数块泳镜拼成的监视器。副机长摘下潜水面具，肿胀的脸颊滴着1999年的池水。”每个溺毙的你都卡在排水口。”对方举起的手术盘里盛着正在溶解的十一点二，秒针卡在三分十七秒处颤抖。

记忆修正液开始倒流。他想起所谓”游泳特训”的真实场景：父亲被降职的通知书飘在池面，相机闪光灯是另一种形式的殴打。为换取父亲嘴角0.7厘米的弧度，他在水底发誓要成为永不浮起的完美标本。成年后每逢他人示爱，他总在”我”字出口时窒息——那是童年誓约在回收呼吸税。

当安全带勒痕显现出排水口螺旋纹时，整个机舱开始分泌记忆黏液。十一点二吞下虎斑猫递来的照片溶液，1999年的共享单车突然撞破舷窗。蓝白色车铃震碎泳镜仪表盘，他看见所有平行时空的自己正从父亲相机里往外爬。

机舱融解成消毒水瀑布时，他最后一次回望1999年的更衣室。父亲对着破碎相机呢喃”为什么拍不出我想要的孩子”，而十一点二终于看清，水面的倒影里父亲也戴着潜水面具。胎记开始逆向旋转，所有溺毙的时空开始倒灌进排水口螺旋。

坠入深渊的轰鸣声中，十一点二听见六岁的自己正在咳嗽。男孩吐出一串氯水气泡，每个气泡里都浮现着父亲年轻时的脸——那张脸上布满被上司掌掴的淤青，而淤青深处藏着一模一样的排水口胎记。

当泳池穹顶化作云层时，十一点二在四万英尺高空睁开眼睛。安全带自动解开，勒痕胎记正将消毒水转化为淡蓝色晨雾。虎斑猫蹲坐在共享单车上，尾巴指向舱门外流动的星河：”现在，您可以骑车前往任何时空，包括父亲被降职前的那个下午。”

他拨动车铃，1999年的池水从铃铛里倾泻而出，灌满整个驾驶舱。在氯水即将漫过鼻腔的瞬间，十一点二突然笑起来。这一次，他决定提前三秒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