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小顺

小白坐在远行的马车上，昏沉沉地睡去了……

车子是木制的，因此理所当然地发出艰涩的声音。小白早就习以为常了。可是昏昏沉沉的他逐渐觉得有些异样。风中有些咸味，眼前也不像山林的黑夜那样沉寂。他被一阵明亮的光芒唤醒——即使他闭着眼睛，也不得不感受到外面世界的苏醒。他睁开眼，发现手里攥着的不再是马鞭，而是一只长木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的，也不是轮子，而是一艘木舟。他翻身爬起，望见四近都是无垠的水。它的颜色不像贝加尔湖那样灰蓝，而是清亮的，宝石一般的浅蓝。至于水质，则是难得一见的清澈。

若不是小白不会水，我想他早就一头扎下去了。他一向是个探索的人，总是向着自己世界之外的地方探寻。他很快弄明白了木桨的功用，向着前方划去。前方？在这个四周都是水的地方，很难说有方向的概念。不过小白自然不相信。他在草原上赶着羊群的时候，还从无穷的草丘中发现了河流、湖泊和沼泽呢！他用力地舞动船桨，看见水流从小船两侧流走，便觉得自己正在前进。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白终于停了下来。四周的波纹也随之平缓。他看看天空，发现日头也没偏半点。他觉得喘不过气，仰身倒在船上，大口地呼吸灼热的空气。伴随着他的一呼一吸，小船的底部散出了圆形的波纹。小白呼吸的越急促，这波纹就越明显，最后形成波涛，乃至于形成巨浪，把小船顶起来。小白被船身一震，发现他正处在波浪的顶端，而向着波谷冲去。水珠飞快地划过他的脸，像是尖利的刀锋。他来不及做别的事，只是死死抓住船舷。一瞬间，深黑的浪头带着白色的浪花，撞在他的脸上，而后灌入小船。从水中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是黑色的，狂飙突进的风咆哮着席卷天地，一浪浪的海水扑在他的身上，要将他从世界上抹去似的。月亮从深空中很快地闪出，又隐没。我们的小白唯有依靠他那艘脆弱的小船，才没有淹没在愤怒的海洋中。

再次睁开眼，他仍躺在那艘小船上，手紧抓着绳子。只是海水已经变为了暗红色，无穷无尽的血红要蔓延至黯淡的天幕。空间较之海水更加幽深，惟有海水中漂浮着的一点点荧光，以及身下木头的坚硬质感，能让他感知到自己还活着。那只木桨早已不知到了何处，小白只是随着小船漂流。他向船底望去，依稀透过一片血红望见海洋的深处。那里有许多交错的植物的根系，更远处还有许多闪烁的微光。他眨了眨眼，又看见许多东西——成群的牛羊、骏马，以及蒙古包。他顿时处于巨大的惶惑之中，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一个念头猛地从心里跳出来：“回家！”他是多么希望回到那温暖的蒙古包里，嗅一嗅牛羊的膻气，亲吻那湿润的土地啊！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就像他毅然决然地从家中出走一般，他纵身跃入了那不知多深的血水中去。他胸腔中的气息很快耗尽，不得不喝下一口水，于是一发不可收拾，乃至于凝重的水要填满他的胸腔。他的身子由于紧张地蜷缩，又很快舒展开，没有动静。

一道金黄的光束刺破重重的浓雾，小白睁眼望向天幕的缺口，那里仿佛站着一位神明。而他隐约看见，那神明的面目，同他一模一样。渐渐地，他的身周充满了乳白色，有高而隐约的歌声从远方悠游而来。那乳白色也涌上他的衣服，从脚踝，到腰身，到胸口、袖口，再到嘴和鼻子，最后是眼睛。

“咳……咳！”小白的喉咙里呛得难受。他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做在一片清亮的水边。波浪轻轻地堆叠，在光滑的鹅卵石上砌出白色的细密泡沫。太阳照常升起，而马车已在那水的深处破碎。小白用双手拢起一捧水，伸出舌头舔了舔，并没有咸味。水的彼岸飘忽不见，而水的此岸是广阔的草原。小白知道，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湖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