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卡牌

半年前那场”意外”让我的脊椎停在了十七岁。当国外激进分子把”汉奸记者之子”的标语砸向我时,父亲拍摄的南京城墙正慢慢浮现在人们眼前。那些被打了马赛克的照片里,1937年的血正在从数码屏障后渗出。家里仅存的那张父亲照片——父亲侧脸望着远方,睫毛上凝着永远化不开的雪。
“小朗,该换药了。”母亲端着搪瓷盘进来,消毒水味混着她发间的茉莉香。我盯着窗帘缝隙里漏进的光斑,听着她轻手轻脚收拾满地狼藉。自从半年前脊髓损伤,这种带着腐臭的寂静就成了我的囚笼。
离家那夜,妹妹在阁楼找到我藏着的安眠药瓶。”你以为只有你在忍受炼狱?”她掀开袖口,腕间交错的新旧刀痕在月光下泛着磷光,明知道父亲是对的,我们却迫于外国势力一直不敢公开外国人的那场屠杀,比起你,我们这些有能力的人也不敢站出来自证清白。”

她点燃父亲的油灯,火星明灭间浮现出我从未见过的坚毅:”但看到这些证据,我才明白痛苦是有意义的。这是爸爸最后寄回的照片,画面中浮起日军皮靴的倒影。父亲潦草的字迹在照片边缘燃烧:”当晨光照亮泉底白骨,替我向世界显影真相。”哥,我们早就在深渊里了,总要有人成为照向黑暗的手电筒。”

妹妹离开前夜,月光在父亲的手稿上流淌着。1937年12月13日的记录页,雪花正落在刺刀尖上。他躲在金陵大学断墙后,镜头对准暴行。被刺刀挑破的子宫里掉出未成形的胎儿。胶卷盒里还躺着三十张未冲洗的底片——父亲的字迹在此处变得癫狂:”他抱着哺乳期的女儿跪在雪地里,他媳妇的羊水混着血水结成了冰…”

那个雨夜,我在止痛药带来的昏沉中听见压抑的啜泣。月光勾勒着母亲蜷缩在缝纫机前的轮廓,她正用牙齿咬断给便利店缝补工装的线头,无名指上的婚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紫色的冻疮。

晨雾未散的康复室里,我死死抓住平行杠。萎缩的肌肉在电流刺激下抽搐,冷汗顺着脊椎流进尿袋。我开始在夜深人静时练习站立。月光漫过母亲藏在米缸底的透析单据,漫过她偷偷服用的止疼药。最后,抢救床上,母亲枯枝般的手还攥着没缝完的棉鞋垫,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平安”。
紫金山顶的落日大得骇人。妹妹背着父亲的老相机站在悬崖边,防风镜反射着血色晚霞:”哥,我在万人坑遗址发现了活体实验记录……”山风送来她最后的呢喃:”有些光要穿过死亡才能抵达黎明。”那天,我像又活了一次,拿着相机,站了起来。
冲洗出来的胶片上,两个时空的落日奇迹般交叠。一轮鲜血般猩红的夕阳傲然挺立在苍茫无际的积雪之上,在黑暗的缝隙中舞动着。阴面是妹妹坠入永夜时拍下的证据,后面散发着落日余晖,阳面是我站立瞬间抓到的金色晨光。在明暗交界线上,父亲侧脸凝望的远方终于清晰:那是山峰之巅,夜与日同悬于天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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