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方腐乳

 

嘿!王致和腐乳。那叫一个地…道!

(真的不是王致和的软广😭)

罐罐倒没甚么模样,原是普通的物什。极方正的模样,粗粝罐身,蒙着毛玻璃。玻璃罐墩放,摩挲时,有点嘶嘶的、颗粒感的“噪音”。壁上挂着些干掉的乳汁,暗红的,乃至于黑,尽是黏而硬的嘎巴儿。还贴着红边黄底的标签,哑光,兜着“王致和”的名号。旮旯里,还有“中华老字号”的印子,倒惹眼。

铝皮盖子被乳汤糊了边,再者箍口扎得紧,拧开时便嘎吱作响,还不时掉下点碎末来。

好费劲,打开盖儿。内里是浆状(看起来),砖红,缀着白的、猩红的、殷赭的点。还有些许挂壁,更显得淳厚浓稠。然而,这乳汁虽有粘连,却是稀汤寡水——却莫责怪,不然,滋味有些过分的醇香了~

酱豆腐块硬朗,棱角分明,却在乳水里浮沉,裹成圆润。摇晃起来,汁水撞击罐壁,激出“呜呤”的响声。提溜起酱豆腐块来,连着丝,汁液顺着皮儿和勾起的芡汁去到罐里,嘀嗒啪嗒的垂落(如若止有少许,便赖在丝线上,塌躺成滑嫩的一坨)。腐乳皮上裹着酱,俱作绯红。挑开这层,就可瞧见,内里肉色的一坨,还有绵密而散乱的微孔。手指轻按,颤动的腐乳活物般回弹。

入口辛辣、咸涩。冲鼻的,是(黄)酒香。碾碎腐乳颗粒,黄豆发酵后的鲜味,混着麻油香涌上来,最后舌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酸甜。

舔吮稀溜溜的,嚼起来又润滑而黏软,“浮囊”粘牙。再用舌尖一抿,竟尝出点荤油的滑润来。

而我觉得最顶瘾的是,欠饱时用蒸锅把当晚的剩馒头泡软,加一砖腐乳,淋少许汁,再用调羹将其轻轻碾开,连同敷软的面屑一并送进嘴里,半喝半抿地把大道至简的美物一扫而光,安然入胃。

 

 

 

这人的手掌宽厚,指节因常年揉压豆腐而生着层叠的茧,像老树瘤裹着粗麻布。他总穿着件靛青布衫,不新也谈不上旧。总是浆洗的干净,只是衣摆处留着星星点点的豆渣白痕。他右眉骨有道寸长的疤,是年轻时被酱坛碎片划的,逢阴雨天便泛着暗红,倒与腐乳的釉色相衬。

天未亮,他便蹲在青石院坝磨豆,镇东头梆子未响,石磨已先吭咔起来。镇上人只见他缩在酱坊角落封坛,却不知那红油配方里掺着独门功夫——用水须采自芭蕉叶挂着的晨露,酒酿仅要上三茬的糯米泡,花椒得在正午的日头下晒脆…但他从不说这些,只将腐乳码在粗陶罐里,由着杂货铺老板娘定价——三角两块。

婚丧嫁娶的席面上,他的腐乳总挨着馒头筐搁在末席。有人夸句”下饭”,他便缩着脖子笑,露出半排发黄的板牙。酒酣耳热时,管事的往腐乳碟撒辣椒面增色,他也不恼,只是默默倒上碟新的,偷偷换下。唯独见孩童用馒头蘸腐乳吃得急,会从兜里摸出油纸包好的糖渍姜片,拍在桌子上,轻轻推过去。

粮铺伙计娶亲那日,新娘子突发癔症拒食,他隔着门缝递进块腐乳就冷粥。红油在瓷勺上拖出蜿蜒的尾…后来喜宴照常开了席,只是八仙桌上多了盘浇南乳汁的菠菜粉丝,镇里老人尝了直叹:”有股子旧年月灶王爷享的香火气”。

去年腊月,他咳得厉害。封坛时手抖,打翻了半罐陈酿。乳汁失了大半,尽泼在窗下晒艾草的篾席上,浸的湿透。而他的布衫越发宽大,立在酱缸前像截被岁月蛀空的杵。唯有封坛时那声叹息,仍沉甸甸的,惊得梁上燕子倏地斜飞出去。翌日,杂货铺墙角钻出了几株异样的野花,花瓣竟生着绛色的纹路。孩子们争相采来别在衣襟上,都说香气像极了叔檐下晾着的酱纱。

可是,惊蛰那天,他再没起身推石磨。

众人清点遗物时,发现他点账的簿子背面密密麻麻记着街坊的忌口:东头阿婆畏麻,当少放些花椒八角;西巷木匠厌辛,应免得多搁些草果红油;连村里没人养的黄狗不食白芷的事,都标了红点。杂货铺娘子按他生前封好的坛子分送各家,收到第十坛,留她的那坛时,怔怔然的顿住了,只是哽咽——坛塞上绑着包桂花糖,正是她坐月子时随口提过的馋嘴物。

巷口馒头铺照常寅时开屉,只是如今没了摆腐乳碟的空位,边柜上,墩着几排镇上新拉来的罐装腐乳。晨风卷着箩筐里的豆渣穿过长街,恍惚间,还是那件靛青布衫匆匆掠过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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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评论了“红方腐乳”

  1. 在在入味。
    榍楔文笔熟稳老辣,羡煞山精。不仅形容词用得好,“铝皮盖子被乳汤糊了边”/“酱豆腐块硬朗,棱角分明,却在乳水里浮沉,裹成圆润”动词用得也好。带着儿化音的细节描述“尽是黏而硬的嘎巴儿”,让我下一秒笑出来。

    腐乳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食物,居家过日子佐餐下饭却再好不过——便宜;没有被南乳辣倒或被山西老陈醋酸乜斜眼的风险,回甘完全抵过那点子“不算健康饮食”的粗咸。

    故事也带着旧年的腔调,读起来过瘾。只是我想问:世上真的有这么好的人吗?也许你宁愿相信,但我经历了些世事,却不那么愿意信了。

    滋味触觉这些感官的世界,便是人事沉浮的世界。腐乳除了低调,那种耿直咸鲜让我想到夏末火车上瞥见的北方暮色里坦坦平原……这些也可以写进人物性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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