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
2005年6月19号,阴,是个午后。
下课铃响了,教室中学生们轰的一声炸开了。或许叫做学生们可能显得有些小了,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总还是有些不同的。
“哎,老贺,快走,快走,赶紧去接我们的‘大体老师’。林老头不是让咱俩提前去准备一下的吗。”李峰顶着一头杂乱的卷毛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一巴掌呼在了埋头忙碌人的肩膀上。
贺平没抬头,停下手中的笔,将一副细框眼镜从鼻梁上取下,别在了领口。抬手捏了捏眉。
“行了,行了,知道了。我说你呀峰子,不就是节解剖课吗。就你这劲儿还以为是要去迎亲呢。”
李峰一撇嘴,吐了下舌头。“你可得了吧,谁报林老头的课不是为了这个,老贺你可别装了吧。”说着一手就勾上了贺平的肩,半个身子就压了上去。
贺平本就矮李峰半个头,一个闪身,李峰脚下就是一个踉跄。还想再扑,贺平扭头就往外走。
“赶紧走了,再晚林老头又该狮吼了。”凉飕飕这么飘来一句,李峰也连忙整了整架子,紧跟两步往解剖室去了。
楼道里暗沉沉的,窗外的阳光被云吸吮的所剩无几,潮湿的风从窗户底的缝里钻了进来。闷,很闷,贺平这样想着。
学生们陆陆续续都到齐了,没有一位迟到。
蓝色的橡胶手套被套在了手上,紧绷着皮肤,并不十分舒服。贺平下意识弯了弯手指,指尖碰到了袖口。
课前,他和李峰一起将解剖用的尸体搬了过来。尸体是被裹着的,从裹尸袋上的信息来看,是个女人。抱她的时候贺平其实就已经可以感觉出了,很轻,也很冷。冰凉的触感让贺平难得有些走神,肘部被轻撞了两下,李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喂,走什么神呢,老头来了。”
回过神,转头便对上了一张捂着蓝口罩的脸。对方挤了下眼,又迅速扭回了身。
很幼稚呢……
林老头从门口进来了,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解剖前的指导依旧是千篇一律的老话,大多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
贺平目视着前方,眼皮微微的耷拉着,耳边有沙沙的翁鸣。林老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贺平本就是这届呼吸科学生中理论成绩最好的,而为了这节课他更是老早就自学完了胸腔解剖部分的所有课程对他来说人体的各个部件就像是一种可随意拼插的玩具。学长学姐的解剖视频他也看过了无数次,根据李峰对他的采访他觉得那些视频“很下饭”。下刀从胸骨静脉切迹,沿胸部正中线至剑突根部,由剑突根部沿肋弓向外下方至腋中线……
默背过无数遍的东西是不会出错的,解剖的过程也早已在脑海中预演过了数遍。怎么会出错,不可能出错。
教室内的灯光要比走廊内的亮很多,混着充满消毒水的气味刺着眼与鼻。贺平阖了阖眼,想象着裹尸布内女人的样子。皮肤,发丝,手臂,胸部……
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好了,同学们,你们准备一下,5分钟后我们开始。”林老头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了他不离身的怀表,啪地按开。抬眼撇了一圈教室中蠢蠢欲动的同学们又补了一句,“机会难得,自己珍惜。”
在嗡嗡的窃窃私语中,5分钟很快的过去了。十来个学生一起围上了解剖台,齐齐瞪着眼前的裹尸袋。
“在正式解剖前,为表示对死者的尊重,请大家一起和我默哀。”
……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但也很伟大吧。与我不同……
裹尸袋被解开,是一位很瘦很瘦的女人。
在脑海中预演的场景终于要搬上了现实,手心中,有汗渗出。兴奋,激动。
金属在一片紫灰上划过,拖出一道细痕。没有什么东西流出,和想象的有些不同,很冰。胸部上层的皮肤被反卷开,白花花的一片。黄色的脂肪,白色的筋膜,薄薄的肌肉是灰色的,隐隐透出些暗红。其下是一根根排布整齐的肋条。像是监狱的栅栏,围困着其中的什么,也阻挡着外界探求的目光。灯光铺撒在了每一处,反射着刺进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嘀嘀嘀,嘀嘀嘀,急促的警报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是一股血腥味儿涌入鼻腔。指节僵硬的蜷曲着,掌心冰凉,沉甸甸压着什么。入目是一片起眼的猩红,起伏着,有温度在传来。
“贺医生,病人呼吸困难,已经用呼吸机辅助呼吸但情况并不乐观。”
“贺医生,病人有肺积液严重,已经严重压迫肺部。”
“贺医生”,“贺医生”一声声呼唤在耳边炸开,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襟。
“没事,准备抽液。”如果只是积液的话那还有救,贺平这么想着。
但他显然忘记了,最大的威胁并不在这里。
“贺医生,胸廓上的开放性创伤怎么处理。”
妈的,怎么忘了这个,“准备接合右肺外侧第五根肋骨,继续清理右肺下部肋膈隐窝处积液。”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平静地响着。
嘀嘀嘀,嘀嘀嘀!
“准备输血,止血钳。”
“不行,纵隔出现了摆动。”
嘀嘀嘀,嘀嘀,嘀——
“病人心脏骤停!”
“准备急救,除颤仪!”音调不自觉的抬高,手下动作不停,胸腔被用力按压的凹陷下去。
28分37秒
“病人心跳仍未恢复!”
“继续!”
16分59秒
“病人心率有一瞬间回。”
“继续。”
7分14秒
“病人心跳再次消失。胸部软骨因按压断裂。”
“继续,呼吸机辅助!”
嘀————
-30秒
“病人心跳仍未恢复,是否确认死亡。”
“继续……”沙哑的嗓音卡在喉咙中终是没有吐出。汗水顺着额前滑进了眼睛里,干涩,生疼。眼眶红了,有什么东西正止不住地撞击着想往外涌。贺平缓缓抬起头,望向身旁。
“病人心跳仍未恢复,是否确认死亡。”
身旁人的脸孔皆是一片空白,空白的一片片朝向着他,手术室的无影灯朝向着他,手术台上尸体的脸似乎也正朝向着他。空气在无声控诉着。
“确认——”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喧嚣在贺平脑中炸开。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我杀死了他,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是谁死了……”
空白的一片中,一道声音响起。似是极远,又似是紧贴在耳后。
“患者贺平,26岁,确认死亡。”审判的话语落下,伴随着的是突破了束缚涌出的透明液体。
嘀————
他今年刚满19岁。
眼前的一切再次清晰了起来。没有警报声,没有猩红的一片,没有那一片又一片的空白。尸体的腥臭味儿钻进了鼻子,贺平猛地一个机灵。眼前,同学们都围在了解剖台旁,他自己则被挤到了外围,呆呆地站在那儿,脸色青白,眼角有些湿了。
只是个梦吧,还好只是个梦。
讲演的间隙,李峰抽空把脑袋挤了出来,有点纳闷地问:“咋了,老贺,你不过来看看这块的肋膈隐窝吗?这儿可是考试重灾区。”说着又赶忙低下头,摆弄起那已是不成人样的灰灰白白。贺平只觉得胃部一阵抽搐,几欲作呕的感觉被他强压在喉头。
太糟糕了,真是太糟糕了。
为什么会这样?
谁知道呢。
粘腻冰冷的感觉从手套下渗出,浑身的汗毛在倒竖,头脑滚烫发昏。
他知道,这是他必须要克服的。恐惧也好,死亡也罢。
贺平原本是明白的,他来到这里本就不是为了救人。只是一个借口罢了,他只想救他自己。
深深吸气又吐出,重新回到解剖台旁。
他撒了谎,对自己撒的。
“我只想救我自己。”
观察日记
看
有些皱巴的皮
上面占了几根毛
有些零散的斑点,不像星星,那像什么?
底部竟然有些细小的灰白色绒毛
褐色的斑块与周围并不相同
黄色的脉络在表面的白里并不显眼
是我喜欢的颜色
离近了看,有blingbling的闪光!
闻
我非常喜欢的味道
是水的气息
最先是甜的,但在其中夹杂着的酸会趁你一个不留神窜进鼻端深处,萦绕在眉间
这使我不想再睁开眼,我好像是醉了
是爷爷奶奶家我小时候坐的木椅子的味道
触
用手指尖触起来会有些粗糙,冰冰凉凉,但用舌头去碰的时候是滑滑的,有些软
抓烂他
他深陷在了我的指甲里,很不舒服
尝/听
小块小块
竟然没有想象中的甜,被骗了呢
咔嚓,咔嚓
慌,咽下去的时候有些噎
我有些害怕,身上会起鸡皮疙瘩
咬的很使劲
牙齿与他碰撞的声音巨大
有些吵
刚才都没有发现在破坏他之前的形状竟然那么美
奇怪,变甜了,不会再那么害怕了,还是会发抖,起鸡皮疙瘩
有些好吃
咬一口的时候嘴要张的很大才行
不是很喜欢咬下去的感觉
牙龈被挤到了,牙齿有点痒
整个嘴里都是碎块儿与碎末儿,还不赖
心竟然是面的
贺平本苹果(核)↑↑↑
(吃完了才想起来要拍照T-T,就剩个核了,问题不大)
杂谈: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人呢,我这么问过我自己很多遍。说实话,我并不知道。
贺平这个人最初给我的感觉是青涩的,是像苹果一样酸涩的。而甜的一面就是他还算得上俊朗的外貌吧。
我厌恶又喜欢着苹果,就像对贺平这个人。优秀的课业成绩,不错的外貌,很难不让人向往。但话又说回来他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就像他所说的“我只想救自己”,一直以来他都是为了追求一种对于生命的好奇和玩弄的心态进行着对人体的学习“救”只是一种自以为是,自我厌恶的借口。他什么也没有做到,就像在短暂的白日梦中时一样,以他的稚嫩和自负谁也救不了。能做的只有全力以赴。
的确,他去做了。30分钟的抢救,大脑的一片空白,他只想让他的患者活下来。对于生命的轻视在死亡面前被捻了个粉碎。活着,希望活着,希望他人活着成为了本能。
他总是喜欢将自己伪装的冷冰冰的,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认为自己本应该这样。但是他错了,错的彻底,一切不过是内心细腻柔软的伪装。剖,剖开的不只有实际的尸体,更是对他内心的一次剖析。冷漠克制是他,倔强理性是他,感性与泪也是他。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只是自我在脑海中所构建出的标签化的形象。他的确是活着的。
如果能与贺平面对面坐下来聊一聊,我想对他说“嘿,别总是把自己想的那么坏。救自己和救别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尽力活着就好,不是吗?”
(哎,好像并没有把想要表达的东西在正文里写清楚。不过就这样吧。贺平这一角色我想其他单开一篇更长的文章,或许在写的过程中就又能挖掘出他的其它什么好玩的事情呢。另外,本文中的一些有关医学的部分本人是现学现卖,如有不合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谢谢)
网页崩了!编辑的文章传不上去了!
幸好网页好了以及我不懂医。
是从“楼道里暗沉沉的,窗外的阳光被云吸吮的所剩无几”以及“蓝色的橡胶手套被套在了手上,紧绷着皮肤”入戏的,感觉前面对白可以删去。取而代之什么呢?我想是情节。把精神上的危机“物化”到现实事务上的危机。现在有,不过他一个人唱独角戏,转来转去不好写。小苗得敢放手,让人物出点娄子,自然而然意识到一些危机,以及不得不寻求解答。
笔记我给它两个字——真实。
“我非常喜欢的味道/是水的气息/最先是甜的,但在其中夹杂着的酸会趁你一个不留神窜进鼻端深处,萦绕在眉间”,“刚才都没有发现在破坏他之前的形状竟然那么美”。太有趣。
不过也有一个问题:各方面信息拢不到一起(山精不能)。我还看不到h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