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品2]长青木

我家住的小区里有棵树。

准确地说,是棵木头。他只是歪歪斜斜地杵在脏土上,龟裂的树皮像被泡发了许久的皮肤,老死后虚浮着掩在枝干上。我望着它,大脑里萌生不出任何的感情,甚至描述的词汇。就像是在马路上看到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普通人或是一块石头,仅此而已。

准确地说,那在冬天充其量算是木头。歪歪斜斜地杵在土地上,枝干上枯老的树皮虚浮着,皱皱巴巴,像被水泡发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总觉着在哪里曾经见过。

我才上初中那年,他们搬来了北京。爸爸在观念上算是传统的儒家孝子,尽管小时候爷爷奶奶并没有给他怎样的关爱,还是坚持每一两个周末去看他们一次,尽管每次都以奶奶的哭闹和爷爷的斥责收尾,但他仍旧固执地、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根叫做责任的丝线。它以血脉筑成,看似一方连着父母的心脏,一方连着游子的骨髓,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只会扯地两边都越来越疼,却还没办法割舍。

我上高中那年,他们搬进了医院。爷爷确证了一种颇为罕见的疾病那病和药物名一看就是音译的,狗屁不通的病名我至今都没记下来。我们周末不再去他家看望他们,而是转向了医院,我仍然记得最后一次去他家看他时,他们如同往常以争吵收尾。可爷爷奶奶却话里话外将指向了我和妈妈。我实在气不过,便梗着脖子硬回了句”关我们什么事!”爸爸瞬间像发了疯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揪住了我的头发,红着眼睛说了很多从来没有想过,会从他嘴里面,刺向我的话。我惊讶于爸爸反常的疯狂,他们事不关己的冷漠。我觉得好像我也听不见任何的声响了,只记得下午光斑是最晃眼的时候,有冰凉的什么刺痛着地从眼尾、脸颊一再到下巴,流了下来。

那天我好像体验不到了痛觉,只能尝到口腔里淡淡的血腥味和没由来的苦了。我还是每周跟着父母去看望爷爷和奶奶。我试着将一些不必要的感情藏在心里,因为那确实会给我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刚上高中的时候,爷爷搬进了医院。去往医院的路上,也有着歪脖子树,就在病房的楼下。不同的是,那树虽有枯老的树皮虚浮在病弱细的的枝干之上,歪斜在土石间,竟也有别有着一番生命力。枯黄的碎叶落在脚下,可在冬天仍挺着这样的姿态,说其是长青木也不为过吧!

病房里,有一行窄窄的沙发供陪床家属休息。我与妈妈挤在那里。病床两侧,有一方足奶奶和爸爸。说着的,我无法听懂的闽南活。另一方放置着各种精密的医疗设备,上面数值在跳动,实好监测着爷爷身体的各项指标。长长的管子从病床的这头连到那头,一头连着爷爷的心跳,一头牵动爸爸的血脉。我打量了一圈,最终还是将头埋进了妈妈的呢子外套厚厚的毛绒里,最后也没敢直视爷爷的眼睛。我那里无论是绝望还是平静,我都不敢去面对。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他几乎没有亲情可言。我从小与爷爷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而有关的回忆大多是关于争吵与他对我并非男性的悔恨,因为他对待我和母亲的态度实在称不上友善,更别说亲情了。可我恨他吗?倒也说不上来,仅能称之为孩子对长辈无力的幽怨罢了。倒也无法用“恨”这样深重而悲切的词去形容了!

病房远些的外面很是吵闹,人潮涌动。泛泛的看过去,拥挤着的大概是些焦急的家属中混杂着血贩子。有医生找爸爸和奶奶简单谈了话,大意便是无论凶吉都让家人有个心理准备。

我后脚紧跟着前脚慌慌张张迈进了电梯,想着或许电梯里人来人往,可以庇佑我短暂脱离消毒水味的攻击。和我一并等着电梯的是个大爷,他一只手紧紧地缠着着拐,像是老迈的爬山虎生出的藤蔓,皱皱巴巴却又密不可分地挽着。他佝偻的身子向里蜷缩着,是因为腹痛还是只是上了年纪呢?看起来明明颇像婴儿在子宫中的样子,中间却足足隔了整个人生。

下午的北京风尤其锐利,斜斜地在脸上劈开。即使是原本如战士那样笔直而茂盛的茁木,一夜间也没能抵过风的摧残,只挂着零星枯枝败叶。我倚着窗子,仅仅是余光便能看见天正被一片枯枝网着。那分明是天空的血管,挣扎着蔓延,又蓬勃地跳动,将它的残存的生命力铺天盖地地注入。霎时,我感到我的脉搏心跳是那样前所未有地清晰。我感觉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填满。像是一种酵母,它充满了我,使世界都变得蓬松充盈。

那时夕阳刚好斜斜的洒了下来,照出了细密纹路的影子,就像是皱巴巴的皮肤一样,缠绕着。那纹路可以是年迈的老人,就也可以是新生的婴儿。想到这里,我的心脏忽然狠狠抽动了一下。

那桩木头仍然歪歪斜斜地杵在那里。它生长了或许是千百年,又抑或是才扎根了没多久,只等待着过往的人能够瞥上一眼。那给我的实在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我称之以生命。

我曾见过一棵歪歪斜斜的老树。准确的说,是棵长青木。

自评写在了补充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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