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城-终稿

致嘉妮：

很高兴得知你的死讯。（被铅笔划掉的一行字）这句话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奇怪？

关于你希望知道的事：我成为了一名作家——如果我这样的人也能够，有资格，被称为作家的话。我不擅长撰写长篇大论的文字，更不擅长逻辑性强的推理。我擅长撰写虚伪的悲伤，绞尽脑汁，试图用乏味的文字构建凄美的意象，无数次敲击键盘，描绘痛苦地幸福着的校园生活，实际上是在怀念无法再次复现的少年时代。有人说我其实一直都是是自以为是的少女，只懂得青春疼痛文学——或许都没有文学——笔下角色的皮肉都单薄，扒开只剩下青春和痛——我现在承认这一点了。他们都是墓碑。你的，我的，他的。

是的。青春，关于那个已经远在海外，远在天边的，曾经为你所爱，也为我所爱的人，而疼痛关于你。如果最大的主题是关于过去的人，那么我无法写出有深度的作品，一辈子都是五流的烂俗作家——这是我的报应。我还是无法对你心存歉意，但我承认，你的疼痛和我有关。今天我不会请求你的原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给我留下一封来自三年前的遗书，就像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给你回信。你或许会庆幸：我们三个，谁都没有去到稻城。我或许会庆幸：那些被我抛弃的人走得最远，而你已经无法继续向前了。

写于2028年1月1日

江南安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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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四岁和十六岁之间，夹着一个尴尬的年龄。十四岁的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对所有人声称自己还很年轻，位于恰到好处的少年时代，每三百六十五天就比年长的大人们多过三个可以收礼物的节日：万圣节，儿童节，和圣诞节。十六岁的我们，达到法定可以承担民事责任的年龄，能在不小心用自己的身份信息实名认证了的闲鱼账号上卖东西，寒暑假和朋友一起去麦当劳打工挣零花钱…

2024年5月6日，是我的十五岁生日。这个年纪卡在十四岁和十六岁之间，不上不下地悬着，让我也有一种浮在空中的感觉，接触不到坚实的地面。我一直在想，十六岁的那一年，会突然听见“砰！”的一声——一直悬浮着的重物，瞬间沉沉砸在地上的声音。砰的一下，我就成了负有民事责任的大人。砰的一下，我就摆脱了年少时的懵懂无知，一瞬间变得成熟起来。但是不会的。人的成长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会像这样顺利，我早就知道。

是啊，但是十五岁呢？到了很久很久以后，我再一次想起这个年纪的自己，率先跳进脑子里的回忆是痛苦且痛苦的初三，中考结束后的释然和惶然…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好可惜，以后就不能过儿童节了。

而在那以后，又过三天，我看着沈远南拖着一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上面还贴着去年寒假那个小马宝莉的贴纸——走进登机口，远远地朝我挥了挥手，坐上去美国的客机。在一个晴朗的早晨，蔚蓝的天空上，留下了一道形态流畅的飞机云，带着他离开了我的世界。喜欢你，我的公主，我的王子，我的主人，我的小狗，所有人里面我最喜欢的那个坏蛋，整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那个好人…远南。他那张简直可以称得上美丽的脸时时刻刻在我眼前闪动。全是这件事的缘故。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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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沈远南，是在七岁的时候。为了庆祝姐姐顺利考入理想的高中，全家人一道搭乘航班飞往日本旅游，顺道参加了著名的夏日祭。我小时候贪玩，不听话，自己在各种游戏场所之间跑来跑去，最后终于和家人走散了，身边只有吃了大半的苹果糖和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刚刚通过游戏赢来的几条金鱼。金鱼的身体就像一根镍铬合金钢架，时而僵硬，时而柔软，自如地伸缩着，我不知道生活在水里的生命是不是都是这样。

我环顾四周，只能看见大人的后背和说着听不懂的话的日本小孩。虽然这里处处都是人，却并没有给我求助的机会。语言不通就是这样可怕。

我没有哭，那是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我从人流中勉强挤到一个摊位旁边的角落，蹲在地上看着塑料袋里的金鱼。它们凸起的眼睛和煽动的鳃让我突然觉得很恶心——或者是可怕。金光闪闪的鳞片在花灯的光影底下熠熠生辉，塑料袋在其中起到一个凸透镜的作用，扭曲着这些鱼的身形。恶心，可怕，我实在无法分辨这两种感觉的区别，总之都不是褒义。

眼前的世界快速地晃动，突然间一阵耳鸣，盖过了四周的吵闹。在我反应过来以前，我的手已经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把塑料袋丢到了地上。袋口本来就没有扎紧，里面装的水全洒在地上，很快渗进土地里，留下一块深色的污渍。鱼在没有水的浅滩挣扎，无神的大眼睛好像又变凸了一点。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恶心…好可怕，好恶心……我这时候才开始哭，并且是小声的，轻微的抽泣，眼泪顺着下睫毛滴下来，打在地上，没有能够为习惯了充足淡水的金鱼缓解丝毫干渴。

“你为什么要哭？”

沈远南问我。

我慢慢抬起头——太好了。在异国他乡，四周陌生的语言当中听见一句熟悉的中文，真的太好了。这句话，简单的一句中文，让我有一种特别安心的感觉，而这种知名不具的安心感来源于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以我现在的视角来看，这其实是很不正常的。但在当时，沈远南七岁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天使。他的五官真的很精致，尤其是一双特别大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别人的时候总容易让人有一种深情的错觉——这是我后来才想到的，那时我只觉得好漂亮。好漂亮哦，好漂亮的人。我擦擦眼泪，可怜兮兮地对他说：“鱼要死掉了。”我要死掉了。

是的，金鱼快要死掉了。我自己既是受害者，也是这起谋杀案的真凶。金鱼快要死掉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开始痛苦。这是一种病，叫做幻肢痛。其他生物体感受到的窒息投射在我的身体上，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器官在一点一点盐化，晃动，于是我看见了高斯模糊的世界，趋于饱和的光影和令人畏惧的寒冷。然而它的传导是单向的，没人能分走我的痛觉，我无法把这种感受用语言准确地形容出来，所以最后只是一边哭一边说，鱼要死掉了。

沈远南了然地点点头，就好像我们很熟一样。金鱼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弱，体现出来是尾巴拍打地面的幅度越来越小。沈远南看了一眼，从我手里拿过那根曾经插在苹果糖上的竹签，对准金鱼还在煽动的鳃，相当用力地刺下去——它不动了，巨大的眼珠呆愣愣地望着天空。他就这样杀掉了地上的每一条金鱼，有的血管是青色的。伴随着太阳穴一阵剧烈的刺痛，我的幻肢痛症状消失了，呼吸终于又一次回到正常频率，被冷汗浸湿的后背开始后知后觉地发凉。

他露出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看着我的眼睛：“现在不痛了。”

确实不痛了。

“这样不好吗？”沈远南笑着说。“活着承受窒息，清楚地知道生命力一点一点地从身体里流逝…这样做真的太残忍了。现在它们不会感受到痛苦，你也不要再哭了。”

他的瞳孔是黑色的。黑得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而我就是第一次乘船渡过黑湖的哈利波特，怀着一种对未知世界的畏惧的同时，又在不可抗拒地被他吸引。沈远南的发色偏浅，眼睛却很黑，黑得能够吞噬掉所有的光线，到最后一点微弱光芒也透不进去。小时候的他白得像被水洗过一千遍的衬衫，在黑夜里发着光。可能是因为那个晚上花灯特别亮的缘故，他背着光面对我，看起来就像童话里的仙女，在我最害怕，最最惊慌的时候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于是我下定决心要成为保护仙女的骑士。为什么是骑士呢？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有朝一日他要我替他去拔出那把插在石中的宝剑，我也愿意做他唯一的亚瑟王。

12.31增补

备注：临近截稿日期又丧失了写完这段故事的勇气，大概我真的是个差劲的作家。但如果不加上这一段，无法言喻的恨意和爱意就没有办法被看见。不，我不是痴迷于他。我从未痴迷于他。我只是痴迷于一种虚幻的东西，痴迷于注定没有结果的追求，渴望得到遥远的月神…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吗？

三年之后我在选修课上学到，这叫做白骑士人格，我的和他的。与其说是爱人，那更像是对弱者的怜悯和虚幻的永恒的爱与忠诚的渴望。其中，伪善的半面后来成为了我无法轻易剥离的血肉，而黑暗的部分是他的影子。他渴望爱。他渴望被拯救。他已经无法拯救自己了。他寻求拯救的方式是伤害他人。白骑士人格，是的。它就这样永远永远地纠缠着我们，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2.

初一的时候，为了上学方便，家里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理所当然是质量好价格高的那种，后座没有改成后篮。我妈曾经询问过我的意见，说是需要改装的话可以直接让店里专业的人去做，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没必要，用不上，书包背着和放着也没多大区别，装了反而难看。我妈后来就没再提起这件事，她确实非常尊重我的意见，这是我的幸运。

可能是托了好皮相的福，从小到大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人会过分苛责我，随便碰一下篮球就会被夸真是多才多艺，其实我也不是很擅长运动。家境富裕，头脑聪明，父母优秀，这三条对我来说实际上已经足够，但是却又拥有优越的长相，于是就成了人人追捧的目标。科学家说，地球是一个不规则球体，但实际上不是这样：地球是三角形，金字塔的形状。生活在金字塔底层的人游荡在透明和微具雏形的阶段之间，而我碰巧生来就是就是金字塔最顶层的那一批人。

这是傲慢吗？我不觉得。我陈述的每一件事都是事实，既然我拥有这些，那就应该把它们的利用价值最大化，这才是对我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尊重。为了回报这份与生俱来的优秀和幸运，我应该在每一个阶段都做到最好，然后拥有广义上的理想人生——如此顺理成章。

我每天骑车上学，从家到学校差不多有十五分钟车程，中间会经过好利来，李先生牛肉面和一所体育大学。因为讨厌牛肉面的缘故，我从来没去那家李先生吃过早饭，听偶尔回家的我爸说那里从三年前开业开始味道就一直不怎么好，不知道为什么还能开到现在。我妈说这就是价格优势，因为足够便宜所以总有人会买账。有的人会为便宜的东西委屈自己的肠胃，我就不会那样。不，我并不是看不起这样做的人。我的意思是：无法跳出僵化的思维框架，就只能永远留在那个地方。

而我非常清楚，不管那里有谁，我都不会让自己在同一个层次滞留。

半个月之前，她拜托我画一幅画，说要送给同学。没有固定的主题

（大段大段的空白。）

12.29备注：很抱歉。我写不下去。我知道沈远南接下来做了什么：他画完了那副画。他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画我随口提及要送给朋友的画，废稿和不同版本，不同光影设计的画在他的画室里堆满了每一个角落——但他从未对我提起这件事，只是在某一个早上平淡地叫住我，把手中的油画递给我，就好像他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就轻易地取得了理想的成果。他画了海上的日出，夕阳像火一样在海面上燃烧，滴下几块白色的光斑。但我没有办法写下去。我看到上述文字会止不住地作呕。我无法以他的视角展开一段故事，或许是因为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为此，我永远爱他。永远恨他。永远爱他。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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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远南十四岁的时候，短视频还没有现在这样流行，“网红脸”的概念尚不普及，所以很多人说他长得像电影里的明星，帅得有《圆月弯刀》里的周星驰，《游园惊梦》里的古天乐。这是真的，虽然不太贴切。他长开了，越发出挑，就像水洗过的玻璃珠，清透，温和，白皙，跨越性别的美丽，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非常好。温和，善良，聪明，体贴…真实的他简直是这些的反义词。他一生中喜欢做两件事，第一件是把所有事情做得尽善尽美，第二件是玩弄人心。

他从未把自己和人群隔绝开，但又无时不刻地给所有人展示着那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他会在运动会上报名参加三千米长跑，会答应去篮球队打后卫，但即使是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开心。欢呼胜利的时候，很少有人注意沈远南。他拒绝一切庆祝的邀请，冷眼旁观众生纷纭。如果他自己在这场胜利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下次他就不会再参加。他明知道残缺的队伍必定会迎来失败。他乐于看到失去他的残缺队伍迎来失败。有人会因为他在走神的时候露出的笑容而心跳加速，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随时随地都挂着完美的笑容。

那是一种真正纯粹的恶，非常可怕。最可怕的恶人不是明目张胆地把你堵在清洁间往你的头上浇水的，狞笑着的同龄人，而是在人群中央被簇拥着微笑的，看起来光芒万丈的完美学生。看着就很可怕的人很大概率上没有那么可怕，可怕的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

这种没有任何理由的，绝对的反社会人格，网络定义为天生坏种。

所以他接近他身边的少女，扮演完美无缺的同学，故意做一些引人误会的事…很抱歉。他说。或许是我的行为让你产生了某种错误的想法。不管你怎样理解，我都没有理由解释（而错误是必须被纠正的）。究其原因，或许是太过于无聊的生活，需要无数个触手可及的目标，来搭建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厦。

4.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江南安认为自己三观正确，根正苗红，出淤泥而不染，能够长期待在精神污染源旁边而始终保持理智。她还是错了。这就告诉我们，人不要轻易许诺无法兑现的事。没有人能像她那样和他离得那么近，这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有些人只能遥远地注视，渴望纯白的月光，靠近时却看见狞笑的月亮。

平心而论，江南安其实和郑嘉妮不算熟。郑嘉妮漂亮，单纯，和她无冤无仇，像任何其他人一样仰慕着沈远南，也像任何其他人一样从未被他放在眼中，并且直到最后一刻才无力地意识到这一点。区别仅仅在于那时她一时兴起…做了什么？白骑士会做的一切，不是吗。她看见嘉妮的眼泪，就像看见惶惑的，七岁的她自己。于是她走近她，椅背靠着桌面，放下一颗鲜红的草莓糖。

别哭了。江南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叫嚣：你有多可恨？你不是也根本就不在乎她吗？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但嘉妮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抱住了她。

这是一切的转折点。江南安带着一丝恨意想。我只是为她递出了一根浮木…是她自己要把自己绑在上面。是的。嘉妮把自己绑在了浮木上，但她本来可以不必在苦海中沉浮，因为沈远南永远不会喜欢她。他不会爱任何人。

她真的很单纯。旁人施舍来的善意就当作珍宝，无比轻信自认为好的，身边的人。沈远南在她摔倒在跑道上的时候把她扶起来，叫人送她去医务室，她相信他好，她就爱上他。江南安在她被拒绝的时候送给她一颗草莓糖，她相信她好，于是把她当作真诚的好友。这样的人怎么会在21世纪啊？纯粹的天真和纯粹的恶意，这两种抽象化的精神意象在江南安身边同时存在，几乎没有相交，却逼得她发疯。

沈远南喜欢把别人的真心当做垃圾一样抛弃。江南安记不清她有多少次接过沈远南的手机，看着上面的聊天窗口，对面是不知道哪个女生，用着kpop女爱豆的头像。她眼前是沈远南美丽的笑容，一瞬间有点恍惚。沈远南笑着说：你来回吧。真的很无聊，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从不问为什么。她只会掐他的脸，和他说最近发生的事情，那道并不是由小狗留下的伤疤——她有多恨她的母亲啊。

也许他恨这个世界。江南安想。这样的话很幸运了，我认识他七年了。

郑嘉妮总是想让她喊自己名字的后面两个字，因为她真的很喜欢嘉妮这个名字。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喊她嘉妮。嘉妮喜欢跳舞，唱歌，努力地学画画，但却没有什么天赋。嘉妮不算很聪明，没有江南安和沈远南那样出色的成绩。嘉妮给江南安画像，把她扑倒在地上一起翻滚，毫无理由地大笑。嘉妮告诉她有多爱沈远南，他是多么温柔多么善良，她无论如何都想到他身边去，描绘着想象中未来的图景。并且，她真的真的很爱她。

嘉妮兴奋地给她展示手机屏幕上播放的视频，跟她说这个地方好美，我们就去那里吧。你和我一起去那里吧，我要给你求一个最好的祝福，我们会一直是朋友的对吗？当——然啦。

当然啦。江南安希望她能这样回答，可以以为她也这样爱嘉妮。而沈远南问她，等到中考结束，我们一起去稻城，好吗？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肯定的答案已经脱口而出。

沈远南会在深夜只对她一个人哭，痛苦地干呕，低声地不断地重复痛苦的话。他说他恨这个世界，他厌恶作为人生活，但他更恨动物。他每一天都不幸福，从来没有得到快乐，无穷无尽的空虚，空洞，就像渴望温暖的水鬼，一直在他身后如影随形。他享受恐惧，渴望刺激，一直在搞砸自己的人生。沈远南在那种时候也是美的。她伸手抱住他，抚摸他的脊背，就像母亲抱着初生的婴儿。他需要我。她几乎是幸福地意识到这一点，并甘之如饴。

而嘉妮还有别人。他只有我了。江南安对自己说。

5.  有个地方叫做稻城亚丁，我要和我爱的人一起去到那里…

我要和我爱的人一起去到那里。

现实生活就像小说，她没能写出最好的结尾，而她的小说也没有继续下去。她的微信里有超过三十条编辑发来的消息，一天内拒接了十几通电话。沈远南最后选择了出国进修，郑嘉妮三年前在学校里自杀，室友回去时满宿舍都是煤气，她面带痛苦的神色，紧紧地闭着眼睛。江南安一直觉得和她有关系，这是她的罪过。所以她在小说里把这一切提前，让沈远南的飞机沉进太平洋，操纵一辆卡车碾过她自己的身体。

她没有做到。她轻而易举地写死了自己，但轮到试图描绘沈远南的死亡时，她颤抖的手指，无论在电脑上，稿纸上还是现实生活中，都无法残忍的对待那个人。

所以慢邮局给她寄来一封嘉妮留下的信，她立刻就删除了剩余的文档，登上火车，去了稻城。

或许她会在那里。或许她不在那里。这个世界上岂非本就没有圆满的事，而遗憾果真是一切的常态。世事无常，生梦幻泡影。故无垢无净，无受想行识…

如露亦如电，无有真实相。是诸个物者，众生悉如之。以寔诸有故，遂随起灭中。我今於诸有，不起空华见，普愿同一切，常作如是观。

如露亦如电，常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