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酒(illustrated)

又名:蕾暮利亚行迹

*注:不知道为嘛传上来的图很糊,凑活看;配图仅展示场景,红发女孩及小水滴不在此故事中,她们是百年后的主角。

 

 

 

xx年月日,我于玛塔丽德丝墓园纵酒。

 

 

 

大家好像都生来就会生活,但我不会。

我不知道为什么。

 

 

 

 

01

 

我躲开集市,趴在稍远的石板上读书。

 

茂密的树冠庇护凉爽,树梢透射一束束分开的光,落在地面的草地与石头上。湿润的风携来可被闻见的雨,今年的第一场雨。

我正生活在波普利。书上描绘着那里的商人们精明又灵动,生着圆盘样的毛茸双耳。他们居住在石巨人玛格纳的头上,由巨人带他们穿越拉姆伯特平原,背对信风。那里的气候干燥,圆筒状的建筑由石头磊起,最顶部收成一个尖。身子待在玛塔丽德丝的森林中不能影响我的心脏飞去那里定居。

一名圆耳尖吻的鉴宝师的地下保存着数十年的陈酿。“他从不敢靠近地下室的入口,要不然他自己都会忍不住开一桶(barrel)尝尝的,但那样就无法赚钱了。”书上如此写,我想象着空气中的酒香。

那些酒是由什么酿的呢?在玛塔丽德丝,我们都用新鲜的愿望做底,那些亮晶晶的嫩芽出乎意料地安分。只可惜我还差半年才到允许被尝尝的年纪。

波普利在隔着荆棘林无法达到的西部,大概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到的地方。

 

“看啊,是被选中的先知!”

“真是名优雅又幸运的少女。”

“幸运吗?我不觉得。但我信任她,她足够靠谱。”

“是啊,马上开战了,希望她灾无难,不要像上一位一样……”

“她是Oracle家族第十位先知。”

“果然是神谕世家。”

“她的眼睛真美啊。”

人群为她让出路线,议论嘈杂。

 

细细的金色刺绣隐在素白斗篷的边缘,与头顶的花冠一同象征她的神圣身份。琥珀耳坠垂在棕发间,随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又是一个无私到可憎的人啊,我摇摇头。鬼知道他们怎么装得那么像,看起来强大又稳定,这辈子都不会感到手足无措似的。

她大概刚从祭台走下来,将要去神殿进行第一次通灵。

 

她被人群簇拥,棕发被斑驳阳光筛成蜜色,几乎可以闻见空气中没由来的甜香。花冠的藤蔓间穿插着淡粉、淡紫的野花。不华丽,但是神圣。天气都偏爱她,树冠翻起浪,像克制又温柔的欢呼。

人群目送她走到神殿的玫瑰窗下,桃红色漏光落在她的鼻尖、她的面颊。她回头向人群挥手,我得以看清她的正脸。她笑得像是生来就是为了这一刻,一切都刚刚好,风、阳光、她的装束。琥珀色的眼眸衬得她耳坠上的宝石都黯淡。

先知预见的未来不可名状,他们不能分享、不能倾诉、不能泄露天机。

书又被风带起下一页,催我继续读。

 

Perseid,我听到人们喊。她的名字。

我才不羡慕。

 

我后知后觉石板的凉,于是把手肘挪到了草地上,碾开湿绿草香。

 

哦不,我得回家了。妈妈喊我回去练防身魔法。

 

 

 

02

 

我才没有羡慕,这不是羡慕。我是说,我们家是备受尊敬的守卫者,而我又是我们这一辈里天赋最出色的,我还有什么好羡慕的呢?我只是这一次没做好,所以出来散散心,没人规定和爸妈赌气的时候不能去墓园散心,对吧?大石板那里肯定是不能去了,妈妈知道我喜欢去那儿,我会被直接抓回去的。

那我去墓园好了。

大部分人都对墓园有种莫名其妙的抵触心理,非必要不经过。

凡人们!

也可能只是因为位置比较偏僻。天刚开始变暗,我抱起手臂应对傍晚的风。

 

我一点都不后悔溜出来,墓园是空地,只有周围有树,平时只能从树叶缝隙窥见的火烧云在这里洋洋洒洒铺满半边天。晒梅子时会在长院的地面上看到相似的图样。

 

我找了个略平整的树墩落座,抱住膝盖哈气,视线固定在穹顶,尝试订住一片云,无果。

等等,有人过来了。我的视角逆光,只能看见剪影。她走几步之后才看到我,也愣了一下,然后迈步朝我这边走过来。

 

是Perseid。

 

意识到这一点,血涌向大脑,低头一看发现心脏像刚摆脱某种束缚一样猛跳。啊啊,这才不是羡慕,只不过是我还没准备好面对其他人罢了。我还在忙着和自己相处,大不了不和她说话就是了。

剪影Perseid放大,走近。她脱掉了象征神谕者的白斗篷,但琥珀耳坠还在。她坐在我旁边的树墩上,浅叹了一口气。

她先说话:“你也是来散心的吧。”

“嗯。”一个不算太尴尬的开场。

我没转头,但我从视野边角就能看到琥珀在落日余晖里的流光。远处树影从绿向黑,她的耳坠像小灯笼。

“我很喜欢这里,我有时候能听到祂们的声音,在我内心足够宁静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傍晚的清凉,胸脯抬起又落下。我看住自己的胸膛没有效仿。

“祂们会说什么?”

Perseid耸肩:“一些有的没的,天气啦,种植经验啦,没人在意的哲学观点啦,诸如此类。”

“听起来还挺有趣的,我还以为祂们都很古板呢。”

“才不是,可惜我最近压力太大了,什么都听不见。”她微微弓起身子,手顺着树墩向下摸着柔软的草尖。我猜她有点冷,现在毕竟还不是夏天。

“我知道,你是新的先知。”我压着自己的语速,希望共同话题不要那么快被聊完。

“这比我想得难做多了。”

“我能想象。”

 

“你叫什么名字?”她转过头来看我,表情是那种“陌生人友好”的笑。

“Onyx”

我还以为她不会问我这个了。

“原来你就是Onyx,我那天还听Anthea婆婆说你雷暴做得像你的曾祖父一样完美,什么时候能展示给我看看吗?”

这大概只是客套吧,并不是真的想看。

“Anthea婆婆是……?”

“那边那个镌着鳐鱼的墓碑。”她转过头朝那个方向扬了扬头。

“噢。”

“下次吧,我哪天傍晚再有时间,我还会来墓园这里的。今天已经太晚了。”

 

墓园的斜阳坠入远山,白天的花随之凋谢,夜里的花微微抬头,灌木丛上浆果样的愿望被点亮,点点萤蓝接管橙色。她的头发是棕黑色的,这大概才是它原本的颜色。

她没看我,我没看她。

 

真巧啊,我今天溜出来的原因就是雷暴没做好。

 

 

 

03

 

我不再去那块大石板了,那里很舒服,但天慢慢变长,我想把我的清晨和傍晚(我为数不多的自由时间)放在更清净的地方。

 

我会去墓园。

 

这里确实很清净,比石板还清净,零星脚步声踏过,我想:

会是她吗?

 

大部分时候都不是。

 

她很忙的,我这么说服自己。我无法再在波普利商人里周旋,想象他们的头毛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一部分是因为妈妈催我学更多魔法,另一部分是因为……好吧确实是因为她。

 

我想见她又不想见她,晚饭过后的胃像被当成蓬蓬草揉捏。

 

又一天日落,又一个无关的人路过。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穿外衣了,傍晚不会冷。我又在想她,胸腔腹腔毛茸茸。

然后我想,经常这么做可能很助消化。

 

 

 

“先知可以预见自己的死亡吗?”

“不清楚,但他们肯定能预见其他人的死亡。”

“这倒是。”

 

 

 

 

04

 

开战了。

 

上一位先知是一名老妪。一个无云的晴日,她站在神殿高处的露台大声宣布“黑暗即将同光明开战”,然后以自己的暴毙证明了消息的准确性。声音是不符合她年龄的洪亮,白发在高处日光下透明。

“她不要命了吗?”她死亡的前一秒,人群还在如此议论。我为那名先知感到惋惜。

 

把责任放在自己的生命之前,为他人而死。这大概是我一辈子都很难习得的能力。我不懂无私的人为什么无私,她的死只让我感到亏欠。我讨厌亏欠,因为亏欠意味着我需要偿还。

 

开战意味着什么?我不清楚。我以为我做了充足的准备。

在这个消息出现之前,妈妈每天喊我回家写诗,在消息出现之后,妈妈每天喊我回家练防身魔法。我学得很好,学得很快,即将撑起大梁独挡一面,成为一名像妈妈一样的、真正的守卫者。

 

但是光明女王Celeste被毒杀,玛塔丽德丝被荆棘丛封死。这全是篡位者Nox干的,她非人的魔力来自和黑暗的契约。

母亲在反抗她时力竭身亡。

 

 

 

05

 

崖壁间的火车轨道崩塌、桥梁从中段裂开,火车头被坠石砸得变形。

但是汽笛还在一段一段响。

我在仲夏的暴雨里无从下手,暴雨催我下手。

 

我和爸爸站在彼此身边,眼前是妈妈……

或说她的残肢(or what was left of her)。

 

暴雨和眼泪混在一处,我看了好久,恼人的汽笛又长响了两次,我才看出来爸爸在哭。他脱力跪倒,双手掩面,我从没见过他这样。

人们往往将“雨中哭泣”“雨中漫步”这类事物看得很唯美,带着理想主义的浪漫滤镜去幻想,蕾暮利亚的马戏团爱死了这个母题。或许在旁观者的眼里是,但事实上根本不是,我经历的不是。

肩膀抽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天上在下沸水。

暴雨无法浇灭胸腔中燃烧的焦躁、不安、愤怒、以及仇恨。无法洗净血污、泥污,只会让所有事情都越来越糟。泥土被混合成泥汤。

 

我的胸腔里有雷暴在酝酿。

 

“你不是会通灵吗!你明知道我的母亲要被杀害还什么都没做!”

话出口前我没来得及思考。我想不起来Perseid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我不在乎:

“凭什么你还活着?失职的卑鄙小人!”

 

“我很抱歉。”

 

她的话让我感觉很奇怪,我说不上来。

 

她的歉疚像是无关她的身份、她的能力。在我的预想中,她喊回来“先知没办法干涉未来的进程!”才更合我意。我知道这个,我只是在撒气。

她无法做的更多,她在因此而感到抱歉。

 

我知道我为什么感觉奇怪了。

她的歉疚不仅无关身份、无关能力,更无关我。现在抱着母亲尸体暴怒的人换成谁,她都会做出一样的反应。她只是无私。

 

棕色的头发被打湿成一绺一绺,贴在她面颊两侧,狼狈的样子盖不住她真诚的眼眸。

我明知道先知无法影响未来的进程,却还在苛责她。

 

她无私到可憎。

 

 

 

06

 

母亲被草草葬在墓园,没什么仪式。父亲和一些其他人在填土,我别过头不去看,假装自己没有在大颗大颗掉眼泪。它们热热的,从我的眼眶落到我的袍子上,砸出大块大块的深色。

森林更密更黑了,我不想看到我坐过的那个树墩,所以我的目光留在树梢。

有几只无关的小鸟受惊,飞到云里。

 

灵柩上的白纱是我从家里窗帘扯下来的,它正在风里飘。

当时我伸手抓住幽灵一样的半透明,摸下一手灰尘,那会儿我也在哭。战争时期,我没办法奢求太多,我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想接受母亲的离开,我也不想接受我甚至没办法帮她办好妥帖的葬礼。

 

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她犹豫了一下:

“你还好吗?”

毫无意义的明知故问,原来即使是Perseid也会想不出适合的话啊,我在心里冷笑。我不想回应。我没有回应。

 

Perseid:“Nox的目的地是失落之塔,战线会一路向西南移动,我想让你跟我一起穿过荆棘林、从艾琳崖上追过去,你愿意吗?”

 

失落之塔,传说塔顶有面镜子能够沟通其他世界。

 

荆棘丛在被Nox封死之前就是天堑,荆棘刺都带毒,普通的蕾暮利亚人成年后才被允许尝试穿过,现在添上黑暗魔法更密匝匝。

我知道她为什么要带我一起,我练习魔咒需要安静的没人的地方,从小在荆棘丛里逛来逛去,用爆破轰开树洞、当作秘密基地。我对那里地形熟悉。

 

那时妈妈还在我身边。

 

Perseid:“我不想让其他人……像我们一样打无准备的仗,我也不想让这里的大家陷入危险。”

 

我察觉我对她的情感很复杂,她说出前一句话时眼神还在寻找我的目光、试探我眼底的态度,我不理会;此刻她躲开眼神接触,我却想追着看琥珀色的为难。

啊……为什么不去呢?这也是履行责任的一部分吧。妈妈走了之后,村子里的守卫者就是我了,只差仪式而已。

 

我听见自己答应她。

 

 

 

这是一个那种,你能闻到黄昏的黄昏。

刀尖锋利,得渡者稀。

 

 

 

 

07

 

出荆棘林的第一个村落是坎培利,盛产薄荷(mint)的地方。Nox先我们一步,她经过时把村民全部变成了乌鸦,诅咒深藏在村子的水井底。我们本指望在这里歇歇脚。

 

我谨慎地让Perseid在地面等着,用羽翼咒变出翅膀,打算自己降下去探探。

 

Perseid:“我可以摸摸你的翅膀吗?”

她眼睛亮亮,很感兴趣。

 

这是什么很适合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羽翼咒,让人短暂拥有翅膀,每个人的翅膀样子都不一样,我的像小型鸟类,椭圆形、灰色。摸翅膀就和摸身体任何其他部位一样,但是这真的是……

我在生她的气吗?因为她的问题不合时宜还是因为我嫉妒她的乐观。血气上涌上脸,有点难堪。

不过如果要她摸,也不是不可以……

 

“啊,要是不想的话,也没关系的,你快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她拿着夹竹桃铃,用契约而不用空气做传声媒介,隔着多远摇都能让我听到。

 

所以我翻身下井。

井底环境冰冷,我根本没办法在那里待住太长时间。有限的光芒里,我看见三条巨蟒盘踞,蛇口张开有一人多宽,从鳞片剐蹭水面的微弱声音判断,每条都长百余尺。借着石块的遮挡没让它们看见我。

我听见夹竹桃果壳摇晃的声音。

 

我还没上升到井口时就看见Perseid趴在井边向下看,她旁边的井缘站着一只乌鸦。看我没什么事,乌鸦拍拍翅膀落到沙地上,用喙艰难地在沙地上画出语句。

Perseid拉住我的手,像拉起不会飞的人一样: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村长说诅咒是她从没见过的强大,待在下面太久神智会受干扰。”

原来那只乌鸦是村长。

我想帮这个村子破除诅咒,如果不能呆太久就速战速决:“我们不能试着做点什么吗?比如把下面的三条巨蟒斩了什么的。”

村长用自己的翅膀摆出一个大大的叉。

Perseid摇摇头:“不行,我们没有足够的净化能力,即使把蛇杀死,也没办法破除诅咒。”

 

“……”

我有点失望,感觉自己很没用。

 

我们等着村长写完,沙地上前面几行字模模糊糊看出「我……你……」,已经过了互相做自我介绍的环节。

乌鸦叫了两声,引起我们的注意,示意她写好了。

可以从沙地上许多凌乱的乌鸦爪印中读出:

「睡 一晚再 走」

乌鸦示意我们看看西斜的太阳。

“不用了,我们要去水淹之地,Nox不会休息。”

我先Perseid一步说话,有点暴露自己的凌乱。

Perseid肯定我:“是的,谢谢您的好意。”

 

村长用乌鸦的形式表达正在思考,爪子在沙地上刨了两下。然后她把我们带到一间存放薄荷成品的库房,让我们拿点提神薄荷片。

拿了,走了。

村长豪爽地挥挥翅膀。

我多拿了一把薄荷叶,坎培利方式种出来的有镇痛作用,说不定未来用得上。

临走前最后一句:“感激不尽。”

 

 

 

08

 

我们从艾琳崖的边缘(verge)踱过,拉姆伯特平原在脚下,最远处和先民的巨大雕像一样远。裹紧斗篷,松林让人看不出秋。

 

石巨人的心脏出了些问题,搏动不再有力,波普利商人的金库被冻结。我和Perseid尝试了一切可使用的方法,仅仅探明了罪魁祸首是四只Nox手下的巨大蜘蛛,它们在巨人的胸腔结起厚厚的网,仅凭我们无法抗衡。

是啊,知道无法抗衡,为什么要提出那个计划呢?只是因为自己不甘心又倔强,明明计划还有那么多不确定性和漏洞,偏偏Perseid还听了。

结果是我们成功借用巨石砸死了其中一只,只是险些把我们自己也砸死。死里逃生,我的小腿被狠狠剜出一道血痕,纵向贯穿整条小腿,深得血肉外翻。

 

我要是住在气球上的埃洛斯塔提人就好了,起码那样我会很灵活。来到书中的地方,见证自己的无能,这真是太好了,我自嘲地大笑出声。精神状态被羁旅折磨得岌岌可危,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稳定。

Perseid转头看我。

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坐在一处,呼吸频率不同,但我感受到她充满生命力的、颤抖的背,我的心脏也在颤。

黎明的光是暖色调,只有一束穿透石柱和松林,身下是粗糙的石子沙砾,顾不上。我们在石巨人身体里消磨了一整夜啊,惊险得像只过了几星时一样。

 

她挪开身子,看着我的伤口。哦对,她好像说过她会疗愈魔法来着。她伸手想碰碰伤处,但好像意识到这会弄疼我,收回了手。

我的肺像风箱喘,疼痛和恐惧,这二者同时缠住我的咽喉、收紧。像涨水的地牢,像沿食道反上的呕吐物。看吧,隔离情绪的副作用。我用手按着胸膛,压着反胃,哄自己呼吸。

我想说我很抱歉,我知道我们的目的是追上Nox,让还没有受到伤害的人做好准备,不该在已受侵害的地方冒险。我想问她怎么样,受伤没,看起来还好不代表实际上还好。我努力捕捉她的神态,但她低着头。

她没说话,我也没力气,我比她会更多攻击性的魔法,冒险里总是我施法更多。

静默里,疗愈魔法的暗绿色的光在闪动。

 

那是我晕倒之前最后看到的东西。

 

她好像托住了我的背。

 

 

 

09

 

我没晕过去太久,再睁眼时还是上午,我靠在树干上,Perseid揽着我的肩,扶着我,手上温度很热。我几乎立刻起立。

她在闭眼休息,睡得很浅,我一站起来她也醒了。我看向小腿,那里只剩一条淡淡的疤。

 

“你醒了?腿怎么样?”她笑着。

我甩了甩小腿,向她竖起大拇指。

 

我们还是回了一趟石巨人头顶的波普利镇,镇长没有感谢我们,我们也没指望。波普利就是崇尚客观价值的那一类人,更何况现在世道不平。

一名拉小提琴的吟游诗人送了我们一首诗。他穿着破旧磨损的燕尾服,分给我们一壶酒。

我问他的酒从哪里来,他答是从镇长的地窖里偷出来的,我很欣赏。

 

好吧,至少还有人支持我们。

风开始越刮越冷,这酒算不上佳酿,他肯定没偷到最好喝的那一瓶,但御寒够了。

 

向南走,去水淹之地。希望鱼人族现在还没受伤害。又离开人烟,悠长的路上只剩我们两人,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

 

“我很抱歉……”

“我能理解……”

 

同时开口,好尴尬。

 

我秉着礼貌的原则:“你先说。”

Perseid没推脱:

“我能理解你,不然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提议。我不后悔也不怪你,所以你不用道歉,因为我也很想做点什么,不管是不是当地的人,我都不想看见(hate to see)人们生活艰难。”

“我想我们应该更务实一点,缺少经验就不要冒险。”我暗暗释放自己的丧气。

“起码下次我们就知道不要轻易面对Nox手下任何黑暗生物了。”

 

我深呼吸,吐气几乎就是一个叹息,听见她说:“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

 

我突然被感染。

 

不该对这句话抱太大期待,它的意味不是“明天就一定会万事顺遂的!好耶!”

而是可以明天继续。

明天继续。

意识到生命不止当下这一刻,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很长的生活,可以慢慢做到那些现在做不到的事。

 

但我还是想说,如果Nox要把太阳据为己有,那太阳还真不一定能照常升起。

 

 

 

如果我不该有我现在有的问题,那我应该有什么样的问题?

我大概不应该有这个问题。

 

 

 

 

10

 

我们终于赶上一回,先于Nox到达水淹之地,和鱼人们一起备战。

冬天的辛贝尔海,海面结起糖壳样的薄冰层。

 

Nox从失落之塔派出的邪灵在后半夜到达。太卑鄙了,从几百肘尺外就开始射箭。

我费力用雷暴包裹正前方的一团敌人,掩护鱼人,就在这个当口Perseid肩头中箭。

她没有被射中要害,我以为她没大事,叫她按住伤口,抱起她返回据点的木棚,淌着浅水撞开一路冷空气。她没回话,但照做了。照做了就好,可能是我语气有点重。

Perseid的发丝在回来的一路颠簸里变得很凌乱,我伸手帮她整理,另一边翻找着药水和绷带。

 

鱼人治疗师在木棚里忙着包扎另一个伤员,他转头看Persied,神情是让我不安的同情:“她不行了。”

 

我很激动:“别瞎说!快给我拿点静苋,我给她处理伤口,阵痛我有薄荷叶。”

 

“她不行了。”治疗师看着我,说出这些对他来说好像不容易一样,他也很悲伤:

“箭上有毒素,她最多还能再撑到日出。”

 

“我不信。”

 

“是真的……”

 

“快把静苋给我!”

 

我还是扯开她的衣服,箭矢是黑暗魔法化做的,所以不见凶器只见血淋淋的伤口,汩汩鲜血染红她的皮肤,但就是鲜血也盖不住毒素扩张的迹象。

黑紫色的根系从伤处开始扩散,像菌落,贪婪地吞噬着她的生气。

我假装没看见,从治疗师手里抢过药材和绷带,药水冲洗、薄荷叶阵痛、静苋止血,用绷带缠得严严实实。可能是我力气有点大,她闷哼,我立刻减小手劲。

 

我趴在她的身上大哭,感受着自己的泪水和血污、海水的腥混在一处,融进她的外袍。为什么?距离我上次失去重要的人还不到半年,我做了什么违抗先民意志的事?

为什么又要如此惩罚我?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刚开始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有点用。

好丢脸啊,我又在她面前哭了,她肯定觉得我很幼稚吧,但我真的顾不上这个了。

 

Perseid用手推推我,她从中箭到现在一直半阖眼,像是终于想好了要说什么,琥珀色在黎明前的暗夜里也是亮的:

“没关系,我看到你的雷暴了,很帅。”

 

她居然还记得。

 

她继续说:“帮我告诉我的父母,告诉玛塔丽德丝的大家,我是怎么死的,好吗?告诉大家,我很咳、感谢……”

 

“我知道,我会的,你不用再说了。”

又有两颗我的泪珠落在她已经足够凌乱的外袍上。

 

Perseid缓慢地点点头,伸手够我的手。我以为那会是她最后一句话了,别过头,握紧。

 

我又听见她的声音:“我想摸摸你的翅膀,可以吗?”

她放慢语速,已经需要在吐字的间隙留出时间才能喘息。

我想起我们在墓园第一次互相认识时,我不希望共同话题太快被说完而放慢语速。

 

“好。”

我没犹豫,哽咽让我听起来很委屈。

 

羽翼咒,我把自己灰色的翅膀抖开,送到她的手里,她在脱力之前,指尖微微弯曲,翅膀稍的羽毛被轻轻抚过。

她笑:“好软。”

 

“嗯。”

 

“好好、活、下去。”

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11

 

最后反抗没有成功,鱼人村中太阳神殿的入口被邪灵入侵。Nox还真想吸纳太阳的力量。

 

我走了从没走过的路,从尼瑞尔达湾乘船返回玛塔丽德丝,带着Perseid的遗体。

尼瑞尔达湾的暖流使它终年不冻。

我无论如何不想再回溯一遍和她穿越蕾暮利亚大陆的行迹。

 

回到玛塔丽德丝的次日,下了初雪。我被选中,成为Perseid后下一任先知。走下祭台,走入神殿,我穿着她穿过的神谕者的斗篷,每一步都重复着她重复过的轨迹。

森林落尽了叶子,玫瑰窗积起冬日的雪片。

 

Perseid也下葬在墓园。

 

 

 

12

 

时间不会管我的问题,它只会让问题不再是问题。

 

我接到吟游诗人的信件,Nox已经夺取了月亮、太阳、和星星,将祂们的能量献给了黑暗。

我读出预言,拯救蕾暮利亚的光明后裔将在百年后到达,通过失落之塔塔顶的镜子。

 

在那之前,只能等待。

 

波普利佳酿无法尝到,但愿望精酿可以,我年龄够了。

我大概是历史上第一个喝着酒接受神谕的先知。

 

 

 

xxx年月日,我于玛塔丽德丝墓园,

Perseid墓前,

纵酒。

 

 

 

 

 

写不下去,强撑着写完,以为自己没那么爱这个世界了。在整合图片时无意间找到了原声带,听着bgm要流泪。

怎么可能不爱呢?

暑假里最喜欢的东西在学期末写完了,有始有终,真好啊。

完成大于完美完成大于完美完成大于完美……

是一个不怎么饱满也不怎么圆润的故事,勉强写完,只能说是勉强。一个既不会塑造人物又不会铺设感情线的人尝试同时把这俩都做好,妈妈我再也不写感情线了(哭泣)

想写丧气的故事实际上是因为自己很丧气,跟人物没有关系。对,我在骂最开始写出纵酒前四分之一的那个米。

标记一个“不如自己”的oc是一个很不好的行为,但我习惯性这么做。憩和Onyx之前都是这样。我会下意识把这个角色“定格”,让她丧气得不想改变,把她们当作表达世界观的工具。但这不是她的样子,她是有生命的、有生命力的。

虽说没有人格高下的分别,但这样很不尊重不公平,这学期刚学会(一点点)平视自己的角色。

Bon Voyage里的憩和野葡萄里的憩的区别大概就在这里,三个月前纵酒初稿的Onyx和现在的Onyx区别应该也在这里。又拧人设了啊,我真的很懒。

游戏插图来自2014年的老游戏Child of Light,墙裂推荐家里有妹妹的给她买这个游戏!!这篇本质上可以理解为一个Child of Light的巨大广告,太美了……每帧都能做壁纸的程度,培养审美抓娃娃啊!

没有妹妹的话买给自己玩也很好,剧情不是完全的传统童话,很有意思!这篇没有任何关于原作故事线的剧透。买英文原版还可以学习英语,人物台词对白全是诗一样的押韵对偶的巨美无比的……

(如果你对开学第一周的网站顶图与配文还有印象)

bgm强得一塌糊涂,旁白的声音是一个略沙哑的很有质感的女声,越听越爱……总之你就玩吧,但我知道我这么说大概率也不会有人去玩的。别有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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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人评论了“纵酒(illustrated)”

    1. 很有宿命感不是吗,Perseid一直知道的,一直知道……
      她即使不知道自己死期何时也至少知道自己无力回天,即便如此依旧尝试挣脱命运的轨迹。
      知晓真相的代价是无法诉说。

  1. 更改了部分插图、加了bgm,
    意识中以为墓园是主观臆造的场所,其实不是
    原作里有的,在修道院外,一片墓园,是现在这一版本的第二张插图。
    为什么我会认为没有呢?很简单,
    原作里表达墓园的方式很隐晦,由不习惯人类习俗的小水滴、Aurora所称呼的SirFirefly一句话杀死比赛:
    “Don’t they know,
    rocks planted in the ground will not grow?”
    小时候没看懂呗
    建议搭配文章附件食用

  2. 最喜欢还是世界观。有各种种族战斗特别多神奇的东西(但有时候过了一下记不住),总是想知道更多一些但感觉永远也写不完。好漂亮啊(像插图一样的)。好想去啊。Persied死了。她好的毫无条件。感觉她对自己就是淡淡的还没有做过自己。好伤心。Onyx好像一直很被动,和Persied一起去追还有最后成为先知,其实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也好伤心。她们都还没有机会好好熟起来。感觉憩比她们都更有骨头一些。情节可能因为,春夏秋冬每个季节三个,让我感觉有一卡一卡,那种一帧一帧的感觉。(等我想到什么在写过来)

    1. 想到一起了,写的时候也在想,尤其是夏秋冬开始推剧情时,觉得被格式限制住很多想说的话,束手束脚没办法展开。春天因为主要在交代背景所以能做到描写很多很细,后面也没办法一直保持这个风格。
      Perseid死得毫无征兆、Onyx被选为先知毫无征兆,背后其实都是丧气的我(阴险地笑)
      *北打错了名字(Perseid而非Persied),别担心,我初稿里所有的都打错了,用word文档查找功能改回来的。
      最开头想出大纲时,大概三四个月前,一心想写一个让大家都很难过的故事、想写出一个Onyx在结尾时的样子的人:阴郁、被自己看不清的复杂沉重的东西永久缠住思绪、肩负使命所以不得不继续前行。
      Onyx视角,她看不清Perseid,所以我们也看不清Perseid,毫无疑问Onyx对Perseid有滤镜,而因为她走得太早,我们什么都没抓住。
      我觉得Perseid没那么难过,没有Onyx难过。我觉得Perseid所经历的是很饱满的,一直到死亡都是。作为先知,她也知晓真正拯救大陆的人百年后才会到达、自己没办法做什么,但她毅然决然走上土路,决定是干脆的。(虽然这点在文章里好像没那么明显)如果Onyx没答应她,Perseid自己也会去。
      都来不及面对自己是真的很难过,被裹着被迫往前滚动。
      憩更独立,我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看不清她,这是健康的。Onyx她们还有点工具化符号化,如果有二稿,这个可能会想得更明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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