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冷

那天他们吃了一顿平静的晚餐。

也几乎不能算是一起吃的，当Max回到家里的时候，Charles的用餐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他没有闻到很多食物的香味。

“抱歉，回来晚了”其实他们并没有约定过什么时间，Max只是习惯性一说，他脱掉黑色的西装外套挂在椅背上，“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Charles的注意力似乎全放在手机上，从max进门起就没有抬过头，他的手指轻划过页面，语气不轻不重的重复道，“我不知道。”

Max已经放下他的车钥匙和钱包走到餐桌边，看看待会能吃上什么，那句话太过突兀，他愣了愣，“嗯?”

“你没说过，不是吗?”Charles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神十分坦然，Max这时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晚归的理由。

而你也从没问过我。Max心想，但他没打算说出口，比起更尖锐的走向，他此时更想快速结束这个话题，“只是工作，开会之类的。”

「怎么先炽热的却先变冷了，慢热的却停不了还在沸腾着」

Charles觉得这很不公平，他和Max相识于大学的校园里，那时候的Max像颗子弹一样闯进Charles原本平淡的生活。

Max是那所大学学生会的会长，哈，原来这些特质这么早就在他身上展现过了，但那时候的他更阳光而富有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这才是他身上最吸引Charles的一点。才是Charles努力混进学生会里，去做不适合自己的工作，并在每一条Max发在工作群里的消息后面吱声的原因。

但该死的，Max永远不会意识到这一点。随着Charles和Max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久，冰冷的陌生感笼罩在他身上。

「不相信我看到的，硬要说裂缝不过是皱褶」

“我觉得家里应该加一点红色，看起来活跃一些。”Charles刚搬进Max家里的时候这样想。Max当时怎么说的来着，“我们请的设计师不这么认为。”他不得不用双臂圈住到处乱转的Charles，并借设计师之口反驳他。

“但那很可爱。”Charles坚持。“噢，你什么都觉得可爱，所以现在柜子上摆着莫名其妙的苏格兰玩偶。”Max皱着眉指出。

Charles，你真是一个糟糕的设计师，现在看来，红色并不能增加任何活跃的气氛。

Max的目光投向电视柜，原本摆放滑稽玩偶的地方是空的，猫不小心弄坏了它，他把玩偶放进垃圾袋的时候曾经说过要再买一个，毕竟摆了几年看出亲切感了，但算算日子，他们有多久没一起出去过了？

也许当一件事情发生的太过轻易和理所当然，就没有人会为之付出努力了。

Max喝了一些餐后酒，他上楼，发现书房的门半开着，Charles坐在胡桃木书桌前，左手边电脑显示器持续地泛白，右手下面垫着羊皮本，铅笔划出沙沙声，他安静地坐在在冷白与暖黄交织的光芒中。

“你换了一家工坊?”Max推门进去，“我在楼下看到他们寄来的小提琴样品。”

“对，他们很棒，而且速度也更快。”Charles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他的回答是如此自然而迅速，“也许我应该增加订单量。”

看，我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信心仿佛重新回到Max的胸膛里，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Charles的肩膀，“现在很晚了，你应该明天再考虑。”

那种陌生的冰冷感又一次笼罩在Charles身上。“Max，”Charles在他的怀抱里多呆了几秒钟，然后重新回到他的书桌前，恢复成一开始的状态，他拾起笔，背对Max平静的建议着，“你想先去休息一会吗？”

Max仿佛没听到那句话，他的目光过了一会儿才聚焦到Charles脸上，淡淡地问“Charles，你有多久没努力过让我开心了?”

Charles有些疑惑地歪头看他。

“除了订我爱吃的披萨。”Max有些自嘲般的动了动嘴角。

“忘了那披萨吧。”Charles摇摇头。

「看时光任性快跑随意就转折，慢冷的人啊，会自我折磨」

“我们分手吧。”Max突然说出这句话。

那一瞬间，他的灵魂仿佛跳到了半空中注视着自己的身体说出这句话，就在最后一个音节结束时Max的心脏突然感到剧烈的慌张和悔恨，他只想用全身的力气抱着Charles说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我保证这再也不会发生了。

但他没有动，一根手指都没有动，再过一会，强烈的情感被宁静取代了：是的，他说出口了，这感觉真好，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去面对结局。就像电影画面暗下去，他还坐在影院的座椅里，大段大段的片尾字幕滚动着，而他只需要听完这首忧伤的片尾曲。

Charles也安静的可怕，他们就这样沉默的对视，像倒退回一分钟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成了世界上两块僵硬的脆玻璃。

最后，Charles慢慢的直起身，手掌抓着那根笔，低声说，“好。”

很简单的回答，而Max没能接着说下去，他同时也根本没想过Charles的反应，这是他最不愿去想的事情之一。

最开始认识Charles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对于忠诚是多么地看重。他们刚在一起那会儿，Max也没那多顾忌，他并不是刻意想要拈花惹草，只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行为令Charles无法接受。所以他们总是吵架，吵了几次之后，Max发现他还是没办法和Charles分开，他考虑了三秒钟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得为他做到这件事。

五年之后，Charles依旧是Charles，没有余地。

不同的是他不再为Charles而坚持了。

他的片尾曲要结束了，灯光会亮起，刺痛他的眼睛，然后他皱着眉，适应一切。

Max感觉自己不太想再在这个房间里呆下去，他起身去了卫生间，打算洗个脸。捧着冰冷的水时他的手掌有些颤抖，这只是普通的生理反应，他告诉自己，因为他的内心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冷水让他的额头清爽了些，Max打算换掉身衣服出门，下楼的时候却发现，Charles坐在沙发上等待着。他动了动嘴唇，还没说话，就被对方抢先了。

“我会搬走的。”Charles说，虽然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平静，“这是你的家，我会搬走的。”Charles重复了一遍，确保Max明白这层意思。

Max双手握拳杵在原地，他不知道分手究竟会经过多少种情绪，他不知道分手究竟会经过多少种情绪，但他现在十分愤怒，而且是莫名其妙的愤怒——他明知道Charles说的每个字都没错。

可是他凭什么？他凭什么想立刻就划清界限？

“你要搬走？”Max的声音提高了很多。

“……”也许终于到了要及时止损的时候，相较于Max，Charles显然想的更清晰彻底，他柔软的睫毛低垂着轻微颤动，但仍冷静的点点头，“我不要什么额外的，我只会带走我自己的东西。”

这段五年的恋爱并不涉及财产纠纷，哪怕有，看Charles的态度也是尽数放弃。但Charles尝试着提出，“工作室的费用后期是我在付，之前的租金我可以还给……”

“别现在跟我说这个！”

“好吧，也许以后再谈。”

Max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会在刚刚分手的深夜进行这样的对话，但在内心深处，他绝望地意识到，这就是Charles，他所见过的最勇敢果决的人，即便他性格中有着无比真挚浪漫的感情，也影响不了那种果决。事情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他们在一起，他会全心全意地爱，他们分开，他就不应该再分享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从来没忘记，只是最近这段日子Charles不太常露出这一面。所以，真是好样的，Charles。

“什么时候。”Max冷静下来之后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什么时候走?”

Charles窝在沙发里，低下头，手掌来回蹭着亚麻布料。他还是给了自己一些时间，环视着这个住了几年的地方，他没办法带走什么东西，除了回忆，除了Max说过的曾经听起来是如此强烈的爱意。他本以为他们的爱会永远炙热，果然，只有慢冷的人才会持久沸腾。

“天亮。”他说。

而Max看向落地窗外浓重的黑夜，黑夜令人难以呼吸。

「冲动的人向来听不见挽留，浪漫让你温柔，也让你最惹人泪流」

清晨无论如何都会比黑夜更温和，Charles就坐在庭院里，坐在最大的行李箱上，地上还放着其他几个包。他为什么不在家里等着？那个行李箱可真大，他坐在上面，脚尖撑着地，也许在清晨的寒风中有些瑟缩，整个人显得很小。

Max走出门，该说什么呢。早，你看起来还不错。

Max强迫自己看向Charles的脸，毕竟他就是为这个来的，对吗，不是为了来拿回Charles手上那份愚蠢的钥匙而是为了再……再见一见他？

“现在还很早。”Max说的是实话，还好他在出门前灌了一整瓶水，现在嗓子没那么干涩了。

Charles想到他说过天亮就会走，但强调这句话又显得太刻意，他们昨晚的对话充满着冰冷的态度，不过几个小时之后，又站在了一起，平静的问候彼此。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只有这些?”

“嗯，基本上就是这些。”Charles随着Max的目光在地上走了一圈，客气地询问，“还有一些样品，我可以之后再过来拿吗?”

“当然。”Max木然答道。

他预料之中那些贵重的手工乐器没办法用普通的打包方式带走，所以会留在他的房子里。但是除此之外呢，Charles已经做好了所有离开的准备。

在我被梦境折磨心痛得要死的时候，你醒着吗，你正在准备这一切吗。多半你也会悲伤，可你甚至没有用一个完整的夜晚去悲伤，你坐着难过了一会，但是有很多的行李需要收拾，在拿起我们一起买的袖扣时，也许你会停下来叹息片刻，又继续。这零碎的情绪加起来有几分钟呢?我们的爱情究竟值得几分钟的悲伤?

一些行李，断断续续的回忆，这就是全部了吗。

在沉默中Charles已经把钥匙递给他了，他抓在手里，掌心被金属凹槽割了一下，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道，“你要去哪，我送你?”

“谢谢，不用了，我叫了车来接我。”Charles朝着Max的车走了几步，伸手碰了碰引擎盖，Max知道他一直很喜欢那辆法拉利，不吝称赞其多么漂亮。

他们曾经停靠在路边，因为一场大雨，Charles熄了火，靠在座椅上转头冲Max笑了笑，Max也看着他笑。狂风把梧桐叶吹到玻璃上，光线昏暗，透明的雨点疯狂拍打着车窗，但是声音被柔化了，像一支沙哑而无规律的背景音。

Max曾经多么地希望能让他拥有全世界。

他看着Charles小心地伸出手，指尖抚过微热的车身，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心脏辐射到全身，或许我应该把这辆车留给他，还有这栋房子，还有无论他需要的什么东西。我现在也希望你能拥有全世界，Charles，直到现在。

“拜拜。”Charles低着头小声说道，语气带着一些轻快，跟那辆法拉利告别。

门外传来一声短暂的鸣笛，车到了，Charles也注意到提示，他弯下腰，拿起他的行李。

他现在就要离开了。

把这辆车开走吧。Max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他想说的。他眼看着Charles走向门口，匆忙说道，“或许之后给我发个信息?”

“好，我会的。”Charles微笑着答应，好像他们是和平分手的情侣，以后还会做个朋友什么的。

Max甚至没能把Charles送上车，从他的视角能看到半截车身、地上的影子在晃动，是司机下车和他一起放置行李。整个过程很快，引擎再次启动，他就连影子都看不着了。

他僵硬地转过身，用Charles刚刚还给他的那把钥匙打开了门。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低头看着手里光秀秀的钥匙。原本Charles在上面挂了一只小狮子。

门向内开着一半，Max抓住门框，手背上凸起几根青筋，他撑住身体，慢慢地弯下腰，呼吸粗重。那只小狮子去哪了呢，被拆下来之后，是丢掉了吗，还是放在不知道哪个行李箱的角落跟着Charles渐渐远去了吗。钥匙上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爱从不敌性格，不死心最痛，奈何我总是记得开始，被猛烈爱的悸动」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