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叫林期冀

*䖖的做大梦小说合集的第六个梦

一个人想要云，

于是TA去死了，

TA的世界从此变成了丑陋的。

“你好，我叫林期冀，我想要一朵云，这是我的第二十二次尝试。”

林七对着桌子上的摄像头挥了挥手。一个小小的U盘插在摄像头侧面，在监控器那头循环播放着一样的画面。没人会发现她的行为。摄像头的后端连着一根胶带粘起来的线，向包着黑色胶条的录像带里导入现在开了录像模式的摄像头里的画面。没错，这个大胆的姑娘在用比死亡更可怕的代价作为赌注，去赌自己的死亡。

林七想要一朵云。X城的上空没有云，天空永远是单调的铅灰色，和她身上的制服、她被允许涉足的所有房间的墙壁、她能使用桌椅是一样的颜色。她想要的是一朵有颜色的云，不同于她所见过的一切的云。

林七做过梦。做梦是不好的，想象力是思想的潜在危险，需要用安眠药抑制。父母在每周两次的通话里怪她，如果她没有这种病，他们就不用支付安眠药的钱。但是林七的梦里有和她所在的世界里的一切都不同的东西。她无法想象和那个世界说再见。

梦里的天空和地面是和现实中一样的铅灰色，有一棵深色的树在天地之间无助地摇晃。树不能用无助形容，这是她小学一年级起就知道的基本规则。但是那一瞬间她觉得那树很无助。她感觉不到有风在吹，但那树在不停地摇晃。在光秃秃的枝丫上系着一根暗红色的丝带，一朵云被拴在丝带上，挣扎着让整棵树不停地晃动。那朵云和她见过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它晃动着，林七几乎以为她在颤抖着呼吸。像抹布被水浸透了一样，云吸饱了颜色，饱满得几乎要滴落下来。

林七伸出手去触摸那朵云。它的触感让她的指尖微微刺痛，那感觉像压得麻木的肢体慢慢回血。它的颜色流进她的身体，他们合而为一。那朵云属于她，她也属于那朵云。

林七喘着粗气惊醒。那朵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缠在她的脑海里，在现实中和梦里，久久地纠缠。一种难以名状的渴望随着那朵云一起纠缠着她，像一朵积雨云悬在沙漠中的旅人头顶，而又迟迟不肯挤出一滴水。于是她决定逃出她所在的世界，去找那朵本就应当属于她的云。

她失败了二十一次，整整二十一次。她所在的世界里的小孩不管走到哪里都有监视器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一只只鲜红的眼睛尽收眼底。于是她搞定了她房间里的那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导入之前录的录像，甚至在尝试几次后胆大到用录像模式记录自己的尝试过程。上一次是积攒在一起的安眠药。再上次是拧成一条的衣物和被褥。再上次是套在头顶的不透风塑料袋。没有一次成功将她带到那个有云的世界。整整二十一次。

她看向桌子上的生锈的铁片。这是她在回家路上偷偷拆下来的。小孩们用的笔甚至都是圆头的，天知道她到底用了多久才在限制在十分钟内的回家时间里找到这样一片相对锋利的铁片。她希望自己能成功。她默默地对云说，等我。

她对着镜头笑了笑，天哪跟她面对他人时被迫挤出来的微笑一模一样。这并不重要。然后，她捏起了拥有粗糙的陌生触感的铁片。

第一下并没有成功。铁片尖端只是划破了一层白花花的油皮，皮肤在压力下变得有些发白，并没有渗出多少红色。第二下稍微好一点，星星点点的暗红色从狭长的口子里慢慢渗出，像一串红色的珍珠。但那远远不够。她的手颤抖着拒绝第三下，但是她强迫着它割下去。有了第三下就必须要有第四下，接着是第五下、第六下……

闹钟的声响猛地将她惊醒。天已经快亮了，灰色睡裙的裙摆上沾满了暗红。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子里爆炸，像是愤怒的乌云挤出雷暴。恐惧像冰冷的蛇缠住她的胃，她几乎干呕。但林七还是拖着抖成一团的身子，迅速去卫生间清洗睡裙和双臂。她知道自己完蛋了。

她赶到教室的时候，铃声已经打响了五分钟。全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竟然读不出他们的情绪。讲台上的人深深地剜了她一眼，让她感觉自己的内脏下沉。最终她还是被放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林七，你到底怎么——”林七突然被同桌的声音惊醒，第一节课已经下课了。同桌探头探脑地凑到她跟前，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袖子因为动作幅度被拉开，滑到胳膊肘上——

“天哪！！！！！！！”

“真恶心。” “之前怎么不知道啊……” “你知道吗，X班那个林七，竟然是那个——” “疯子。”“我们对你失望透顶。” “尝尝这个吧割手蠢货！”“你怎么不去死呢？” “林七，你怎么回事？！” “‘那个’是要被送去改造的吧？” “这种人竟然在我身边，太可怕了。” “那个会传染吗？我可不想和这种人一个班。” “这种人活着就是对社会的负担！” “离我远点，你这——”

她的世界从此堕入丑陋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