蚰蜒2.8:暗流

“你环顾列国,小心察看,你必定会非常诧异,因为在你们有生之日,我要成就一件叫人难以置信的大事。我要兴起发动那些凶残的迦勒底人,使他们到处横行,强占别人的土地。他们凶残可怕,独断独行,实在叫人惧怕。”

——《旧约·哈巴谷书》

 

显微镜下,它缓缓伸出胶质的伪足,向着视野右侧攀爬移动。浅绿色的滤光板使得这一切仿佛发生在水中,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个微小的囊泡在细胞中流动

它的伪足触碰到了另一个它,数以十万计的糖蛋白正在极力测试对方的身份,它们很快认出了对方的敌人身份。它们迅速开始活动,微管推动胞质膜向对方突刺,不断试探着靠拢

白细胞中的囊泡滑到了胞质膜处,空腔迅速释放了内部的液体。小鼠细胞表现出了遭遇袭击的状态,细胞活动大幅度下降,直至逼近死亡

白细胞试图吞并小鼠细胞时,刚才伴随囊泡释放而占据胞质膜的特殊蛋白开始作用,二者的胞质膜逐渐发生黏着、聚合,最后融合为一体

两个细胞经历了十五分钟的融合后成为一个细胞,核膜逐渐也发生溶解,染色质如散开的毛线球一般,迅速从核膜的缺口释放出来。又过了十五分钟,二者的细胞核也发生了融合。从这时开始,它们彻底融为一体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列夫努力压制内心的喜悦,然而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我们再现了它——细胞融合!”

阿曼尼的眼镜依旧贴在另一架显微镜前,修长的双手精准地调节样本的位置。她观察得很细致,只是毫不在意地回了两句:“小林善雄早就成功了,再现不过是踩在他头上完成的小小成就罢了。”

“这可不一样,这意味着我们已经完全掌握了那个日本人的技术,”列夫重新将眼镜贴在目镜前,防止人鼠融合细胞脱离视野,“以后,我们说不定就可以直接放弃那个日本人了…”

“你不会想就这么抛弃那个日本科学家吧,”阿曼尼战略性地转过头发怒,“刚利用完就扔掉,你们俄国人难道这么鲁莽而绝情吗?”

“你在准备跟一个科学狂人搞辩论?”列夫依旧没有抬起头,生怕那个人鼠融合细胞一不注意跑丢了,“我可没工夫搭理你,它实在太奇妙了,我一定要把它培养起来。”

一行行的试验台和各种仪器堆得严严实实,零星的几盏冷光灯在宽阔的实验室中孤零零的。这种冷清而单调的孤独使人总是感到自身的无比渺小,这正是这座建筑设计师的绝妙之处,他让每个在这工作的人都无法正视自己的存在,任凭黑暗中的大手操纵着,如提线木偶一般

 

雪山下的军事基地灯火通明,一块块红军方阵在寒冬中排列,整齐地行动于基地的每一处角落。夜空中,两点红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射下来,地面基站则通过三角测算法精确计算飞机实时位置

雷达在机场塔台上低速旋转,天线不断向空中单位发送降落位点即相关数据

“北偏东3º45’、北偏西2º25’方向收到地面塔台信号,单位向右调整45’。”无线电通讯兵抓起麦克风向机头发送讯号

“驾驶舱收到,已降低左侧机翼偏转角,飞机右转。”驾驶员回复

随着飞机的逐步接近,它漆黑而庞大的身躯显露出来,机头两侧附带着两个扇形的“耳朵”。地勤人员准备好迎接飞机降落,在跑道上铺撒了充足的抗凝剂。尽管飞机已经近在空中五百米远的位置,但依然没有一丝噪声传来,仿佛一只漂浮在空中的幽灵

它宽大的漆黑翅膀如同展翅的雄鹰,压着一层气浪向下降落。机尾的低音空气推进发动机早早地调整至低功率模式,几乎不发出一丝声响

“‘乌林鸮’,传说中几乎完全隐形的仿生侦查运载机,”谢洛夫营长举着一支双筒望远镜,顶着寒风望向空中难以察觉的飞机。寒风吹起了他长长的军绿大衣,如斗篷般飘荡于身后,营长的身躯坚强有力地挺拔着,与远处的“冰原”肩并肩站在凛冬的深夜中

直到飞机已然降落至跑道前半公里远,微弱的气流声才传入地面人员的耳朵。看上去头重脚轻的乌林鸮隐形侦察机,降落得出乎意料的轻盈。它一路卷着气流冲向跑道尽头,轮胎与特种跑道摩擦时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这架庞然大物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营长所在的瞭望台下方,他收起望远镜快步走下镂空的楼梯,准备迎接抵达的重要军官。机舱门砰的一声泄气,随后气动装置推动舱门滑向一旁,几名内务部特务从机舱口跑出来,迅速守候在登机梯的上下两端

一名军官试图搀扶着一位老将,却被将军摆手拒绝了。营长身后站着一个排的全装士兵,他庄严地站在登机梯的下方,等待老将军的着陆

将军一脸横肉,圆鼓鼓的大脑袋戴着宽大的军帽,身形壮实有力,丝毫不畏惧寒冷。尽管上了年纪,走路却丝毫没有显现出别扭,结结实实地一步一个台阶直至地面。营长大喊一声:“全体立正!行军礼!”

啪!皮靴敲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营级指挥员谢洛夫中校,代表全军区军人,欢迎别科夫司令员接管军区!”营长右手敬礼,左手持着挂在脖子上的双筒望远镜,暗示司令员自己时时刻刻都在仔细工作

营长精干的模样给将军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他以往的经验推动着他思索,断定面前的年轻人可以作为接管后的第一代权力中心人物,供将军自己在军区站稳脚跟

“谢洛夫中校,营级指挥员,”老将军的大手拍了拍营长的肩膀,“现在,我任命你为团级指挥员,晋升为上校军衔,到我身边负责统管独立团。”

“谢谢司令员提拔,我一定不负厚望!”营长眼神坚定,没有露出一丝喜悦的神情。喜怒不形于色,将军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断,相信这个年轻人可以在日后为自己所用。我击打海浪,海浪就必退下,将军心中暗想

他整理了一下衣物,大步流星地向军营处行进,身后的另一名军官紧随步伐,鄙夷地瞥了一眼谢洛夫团长

那是老将军的贴身参谋,而他们分别是一年前策划进行列车拦截行动的师级指挥员和副师级参谋。等将军一行人全部走到军营处后,一个极其冷酷的身影从飞机机舱的暗处出现了,机场明亮的白光打在他的身上,却始终无法照亮帽檐下的那双眼睛

排长迅速地扫视了在场的所有人,随后不紧不慢地从登机梯上走下来,每一步都尽显狼一般的狠辣与优雅。长长的披风在他身上摇摆,仿佛天生的翼手,敏锐而迅捷的夜行蝙蝠。当排长与谢洛夫对视时,两人的眼神迅速识别出对方的身份,并开始了他们的第一场博弈

排长以他惯用的阴冷目光直刺团长,而团长瞳孔瞬间缩小,变得愈发坚固。他感受到了这个特务的狠辣与歹毒,清楚地意识到排长的恐怖威力,仿佛一颗行走的原子武器,只需一个特殊的信号,便可以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巨大杀伤力

排长发现自己的目光无法直接刺破眼前的团长,他迅速收回了那种惯用的审视,感受到了这名军官身上潜在的坚固与强硬。这个人将会成为对手,排长心中做出了分析。他将目光回归到正前方,步履沉稳地走下了登机梯。身后的十几名特务紧随其后,他们消失在军营的拐角

对视的过程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双方都通过他人难以察觉的间隙看清了对方。他们不约而同的意识到,两人终将在只能一人通行的峡谷相遇,那时如果没有人选择退让,那么必然有一人踏着另一人的尸首穿过峡谷

大雪吹打在每个战士的身上、军营中坦克的装甲板上、停泊在空地上的乌林鸮侦察机的机翼上,这座军事基地在一瞬间完成了权力的交接,没有人会察觉到今晚悄然间发生的一切,只有大雪和寒风会记得

只是,有一件没人注意到的事悄然发生了。那群跟在排长的特务中,混进去了一个北欧面孔。是的,这就是曾经的那个挪威第一特工处的卡尔森少校。他微微滑动双眼,打量了一下谢洛夫团长,流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

我是真正的叛国者,是人类文明的叛徒,他暗自神伤,在凛凛寒风的击打下

 

阿曼尼警觉地抬起头,紧紧注视着黑暗中的实验室封闭式舱门,多年的战斗生涯令她清晰地感知到,门外来了不速之客。她回过头观察那名科学狂人列夫,他仍沉浸在实验成功的欣喜当中,甚至没有意识到阿曼尼正盯着自己,一个劲的低声傻笑

舱门上的转轮被人从外面旋转,随着卡针指向标志着打开的红线,舱门被橡胶密封圈弹开了。令人没想到的是,小林善雄从门缝中滑了进来,使劲关上了舱门,畏畏缩缩地走到自己的试验台前

啪,滋滋~

小林善雄打开了那盏汞蒸气灯,焕发着淡蓝色的冷白光从实验室的角落散发开,随后是翻阅实验记录本的哗啦声,他正在查阅着什么。列夫终于抬头远远看了一眼日本科学家,随后再次低头观察细胞

他半夜突然来意不明地到实验室,到底想干什么?阿曼尼有些警觉,也存在不少困惑

小林善雄拧开墨水瓶子倒了半袋墨水精,兑了半瓶浓厚的黑墨水,随后从上锁的抽屉里抽出一张信纸,钢笔尖小心翼翼地沾了沾浓墨水,在信纸上用俄语写着一封信件。倘若只看他写的文字,漂亮的一行行俄文简直像是俄国文学家的手笔

“敬爱的母亲,

近日依旧安好,请向我的父亲致意,愿他的魂灵安息,因他的儿子正在为了伟大祖国的发展而奋进。营地派发的冬季衣物足够温暖丰富,无需您过多的操劳……”

 

他抬起头观望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人正在注意他的行为,于是悄悄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极少量的淡蓝色粉末。他迅速将粉末嗦进口中,假装钢笔卡墨,反手拣起另一根特殊的钢笔,含入口中沾了沾透明溶液,随即飞快地在信纸上书写日语密文。这种隐形墨水可以逃过所有的一般排查,而这足以将这封游子孝母的信件成功送出“冰原”了

他没料到的是,阿曼尼自始至终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尽管因距离遥远而没能看清具体动作,阿曼尼也能料到这是在执行特殊任务

小林善雄走到实验室外走廊墙边,悄悄将包起来的信件投进信箱,他再次确认四下无人,随后快步走向洗手间

阿曼尼从走廊尽头的拐角出现了,她来到信箱前,左右环顾一番,从兜里掏出来一支开锁用的齿条

齿条往复抽动了几遍,信箱的小锁啪的一声开了。她微微笑了笑,取出了最上面的那封信

 

洗手间的水池前,小林善雄疯狂地刷牙漱口,因为那种特制的隐形墨水存在一定毒性。还是太过突然了,没能及时勾兑一下隐形墨水,只能出此下策了,他一边漱口一边懊恼

阿曼尼从女厕的阴暗处走了出来,靠着墙站在小林善雄身后。他低头猛吐了一口水,抬头照镜子时被身后的阿曼尼吓了一跳

“阿曼尼女士?您怎么……”小林善雄端着杯子流利地用德语说道

阿曼尼笑了笑:“您的德语不错,一瞬间就反应过来用德语说话了。”

小林善雄颇有些紧张,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捧起一把冰水扑在脸上。他摇了摇头,抹掉水珠:“是啊,我最近有在好好练习德语,为的就是和您这些德国科学家探讨学术啊。”

“告诉我,”阿曼尼语气很强势,“你早就会了,对吧。”

小林善雄面向洗手台的脸上微微浮现出一丝诡异的表情,主要成分是阴谋得逞的险恶,掺杂着紧张与慌乱,他的语调不再那么卑微:“没想到您的双眼如此犀利,如鹰一般。”

小林善雄忽然开始微笑,阿曼尼在他身后便察觉到了:“不仅如此,它还不止两只。”

“我只是趁着夜深人静想表达对我母亲的孝义,您知道的,她就在新京那里居住。”小林善雄说话变得愈发流利自信

“就我所知,长春人不是用日语就是汉语,最多是韩语,”阿曼尼笑了,“怎么会是俄语呢?难道您母亲是沙俄统治下的汉人吗?”

小林善雄忽然一颤,他不清楚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用俄语做伪装的,他愈发紧张而恐惧:“您怎么……不过确实,她是1898年生的哈尔滨人。”

阿曼尼皱了皱眉头,这并不是她预期中的答案:“那她也不可能说俄语,你是…”

小林善雄忽然转过身面向阿曼尼,眼神变得冰冷而充满杀气:“您怎么会知道我写的信件,难道您一直都在监视我?还有为什么要一直追问,这是我与我母亲的私事!”

阿曼尼忽然有些飘忽不定,或许她确实错怪了这个矮小的中日混血科学家。但更多的,这种一方表现出极力抗争的情况,继续进行拷问与审讯将不再有太多意义

小林善雄扭转了局势,由防守转为进攻,抓住这个机会,迅速发起最后的冲击

“我不认为作为一个中国人或者日本人又或者二者的混血,是一件极为耻辱而卑贱的事情,”小林善雄逐渐发怒,“您到底要怎么样,要我承认自己既不是一个十足的日本人,又承认即使自己是日本人,在这片极寒之地也只能低人一等吗?”

“不好意思,我也许错怪您了,事实上我并没有这层意思。”阿曼尼变得严肃,清楚地意识到这场对抗只能就此为止。她对如何知晓小林善雄使用俄语写信,没有合理的解释,这让她在这场斗争中站不住脚

小林善雄忽然做出极为难堪而悲哀的表情,垂下头摇了摇,收拾起了自己的洗漱用具:“对不起,我只是……太过思念我的祖国和家人了,我很抱歉对您产生了这么大的怒火……对不起。”

阿曼尼清楚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隐瞒,但今晚的博弈到此为止,不得不跟着道歉。小林善雄的身影远去,逐渐消失在幽暗的水泥走廊尽头,她仔细回味,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日本科学家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样貌,他的表演功底和心理素质超乎常人。这并不是毫无依据的猜忌,直觉有时是很敏感的,更不必说她从事过情报行业

列夫忽然抬起头,发现实验室变得空无一人

“唉,该走的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他倍感孤独,着手培养起融合细胞

半个小时过后,他完成了一切工作,强行从实验台上扒开一片供他休息的空地,趴在桌上重重倒下

“希望成堆的塑料盒不会砸到我头上……”他沉沉睡了过去,甚至忘记了关上滋滋作响的汞蒸气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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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人评论了“蚰蜒2.8:暗流”

  1. 景生有个小问题想问问大家:
    各位能大致猜到接下来一节到三节的大致情节吗?
    不妨讲一讲,既让我明白自己的叙事是否简单而线性,而且一些有趣的想法可以作为接下来一些情节的参考,加入故事当中

      1. 生物乱斗这个想法不错,我试着加到较靠后的时间点上,可以作为结局的一部分。不过把人缝到一块有些不太合适吧,毕竟上一部讲的就是器官移植,再搞一遍一样的有些枯燥

        1. 阴谋。追更下来的阅读体验里,冰冷苦寒血腥占据大半。
          阴谋背后是各国以科技为工具的利欲熏心、你争我夺。所以我想或许后面权力之争会更加激烈。我也期待着深入阿曼尼精神世界更核心的地带。毕竟第二部的旅程我主要是与她相伴。~

          1. 如果从基调的角度来说,第一部可以看作是“生命与死亡的边缘”,第二部便是“发展与毁灭的抉择”,讨论的对象从医学伦理学,演变为生物对世界的创造性与毁灭性
            政治斗争的成分会随着故事的深入越来越高,我对驾驭接下来的创作存在怀疑,可能需要一定的辅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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