蚰蜒2.4：斗争

“盗贼半夜潜进你家里，还有不把你洗劫一空的道理吗？摘葡萄的人会剩下一些残粒吗？ 敌人要搜索你家中每一个角落，掠夺你所有的珍藏。”

——《旧约·俄巴底亚书》

两名法警拉开了厚重结实的国际法庭大门，一排法警押着23名医生走了进去。记者们争相拍摄影像，镁光灯的爆鸣声此起彼伏。那群走出来的医生显得异常低落，在照相机的闪光下如同一群过街老鼠，想要躲藏却无处供他们藏匿

阿曼尼试着转动被双手，腕部已经被手铐磨破了皮。她断定自己不会去监狱度过下半辈子，但也确信自己下半辈子不会比在监狱中度过好多少

一名上了年纪的科学家小声对阿曼尼说：“他们是另外一项计划的——T-4行动，一项研究极端环境下人体极限机能的实验。”

“这种低级别的实验，恐怕大多数是死刑或者终身监禁。”阿曼尼小声回应

“对，而且大概率会成为能够公开的一切实验的替罪羊，他们或许就会替我们去死。”老科学家缓缓说道

恍惚中，她看见福克斯医生正站在那群医生中，他佝偻着腰板，双手死气沉沉地耷拉在腹部。他像失去了灵魂一般，被法警牵着走。他回头了，那双阴郁的双眼，如同每一只“羊”，又如同黑洞洞的枪眼，深邃而黑暗。环绕着的两轮黑眼圈，简直像舞台剧中夸张的眼影，像数百年未喝过一滴血的德古拉

“天呐！”阿曼尼惊恐而又怜悯地望过去，浑浊的双眼中缀满了泪水，在镁光灯的闪光下断断续续地泛出亮光。她抬起双手想要伸过去，可又像挂着秤砣一般沉重，无法抬起

啪！

闪光灯刺得她双眼紧闭，等她再次睁开双眼时，法庭的大门已经重重地关上了。看着空空荡荡的法庭大门，喧嚣的人声和此起彼伏的闪光变得模糊，她宁愿相信那个可怜的年轻医生没有死在柏树坡，即便法庭最终会判决绞刑处死

“你看见已死之人的魂灵，”牧师曾这样说道，“这是他最后给予你的救赎。”

“替我们报仇！”一群少数种裔的难民冲破了层层环绕的记者和群众，他们一路上大叫大喊，这引起了记者们的注意，他们故意让出一条通道，以此让势态更为激烈

那群难民冲到法庭门口，被一群法警死死拦住。他们向门口扔外套、手帕、甚至手表和宗教首饰，这群人是T-4行动中惨死之人的家属，也有族人和朋友

“你们要用生命和鲜血，偿还我们的家人！我要把你们像乱草一样丢进火里，让你们被火焰吞灭！”一个瞎了眼睛的老太婆大声喊道

“我要叫他们饱受灾难之苦，就像瞎子一样，跌跌撞撞。倒出他们的血要像倒尘埃一般，丢弃他们的尸体也像丢弃粪土一般！”

“咚！咚！咚！”连续三声震耳欲聋的钟声从大堂门口传来，骚乱戛然而止

大门口的光亮中站着一位老态龙钟英国军官，尽管身形不再挺拔，但属于将领的威严与气场丝毫不差

“我们都面临过这群卑鄙的敌人，但是‘侵略者已经全遭歼灭，我们平安了。’”将军引用了《那鸿书》中的话，在这个场合下显得极具震慑力，很有效地镇定了那群可怜的难民

“反人类的罪行，无论在任何时代和地区都是最为恶劣的。如今，我们一只脚踏在恶魔的首级上，另一只脚牢牢踩住了恶魔的尾巴，让它无处遁形！”老将军洪亮的低音回响在大堂中，“现在正是审判的时候，我们要审判一切罪行、洗去一切不公，用尖刀割下恶魔的每一块血肉，砸断恶魔的每一根肋骨！”

人群中爆发出感天动地的欢呼声，他们跪倒在光明前，深切地亲吻国际法庭的地板，仿佛这里是救赎他们的天堂

“您不因我背叛了祖国而鄙视我吗？”阿曼尼低声向老科学家问道，像做错事的孩子

老科学家笑了笑：“恶魔难道有鄙视的资格吗？”

她想说“这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但话到嘴边停了下来。欢呼与掌声迟迟没有消散，他们正在庆贺自己击溃了恶魔，打倒了曾经骑在他们头上的那群人。法庭的大门被拉开，伴随着人们对于战胜的欢呼，那群等待迎接绞刑的科学家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站在一座会场中，却又身处截然相反的世界

“下一场次的审判即将开始，押送被告人入场！”法庭的大门中传来高昂的呼喊，如索命符咒一般，紧紧缠绕在了“蚰蜒计划”下的每个人心头，以至于静脉中的血液似乎都无法挤进心房当中

法官冷眼审视着这群科学家和医生，他的父亲死在了集中营里，儿子死在了意大利战场上。让他来审判，对于他们来说再残忍不过了

“他们推来了整整一个推车的资料和档案，那全都是经美国特工从俄国人手中偷来的。他们令人难以置信地放弃了对我们的审判，并且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只要愿意配合，就会以绞刑的名义随便找几个替死鬼吊在绞刑架上。‘反正头上都戴着黑布袋’，那个法官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么几个字，很明显，这后面有着什么更深层的东西在掌控一切。”

“是的，我们的使命就是与它们为敌，竭尽所能地阻止它们。”黑衣人低声回应，“这对我们会很有帮助，由衷地感谢您，同时为您所经历的一切感到深切的同情。”

“感谢我的最好方式，就是把这一切都写下来，”她再次垂下了头，散乱的金发夹杂着不少尘灰，“写下我的故事，这样总有一天会有人看到的，我就没有真正的死去。”

“我知道了。”黑衣人扶了扶黑色的弗吉尼亚帽

科学家和医生们坐在一辆完完全全被铁皮覆盖的车厢中，车厢的两头各有两名穿着整齐的特工。他们很是礼貌，上车时对阿曼尼微笑示意，丝毫不像是面对敌人，倒像是迎接即将回国的朋友。车厢里看不到外面，门上挂着一只小巧的钟表，她对了一下时间

凌晨1点26分，她核对自己的腕表

车厢上没有人睡着，全都打起精神等待着列车抵达港口。等到他们坐上前往美国的军舰，如果他们能坐上的话，也许会比那些飞往南美洲的家伙更滋润。最起码，美国人把他们当成人来对待，而不是科技所对应的政治资源

这班列车不知是用什么技术制造的，竟然在行驶的时候几乎不发出声响，蒸汽机也被一座巨大的电动机所取代，滚滚蒸汽和活塞的砰砰声消失不见。列车上不露出任何一点光亮，如同一条巨蛇悄无声息地在地面滑行，沿着不知何时修整完成的铁路向西驶去

月亮被一抹黑云遮住，替他们熄灭了最后一盏灯。遮住了列车的行踪，也遮住了车顶随时准备行动的俄国特务

“排长，到我们行动的时候了。”黑暗中闪烁着一双眼睛

“发出信号，行动开始。”排长面无表情，从怀中掏出一支微型特种手枪

一团萤火虫从列车头部散开，微弱的光亮迅速划过整班列车。列车驶过田野，鲜血泛着微弱的光芒随风飞流，溅撒在铁轨边的岩石上，几具尸体静出现在麦田中，仿佛它们从来都在寂静的田野里一样

几声枪响透过强效隔音的车厢传出来，那声音甚至不如蝉鸣声大。列车短暂地失去了动力，不过不等停下来便再次启动。车厢里的四名特工收到了消息，迅速架守在车门两侧，他们坚信这种特制的防弹装甲可以抵御一切子弹的袭击

门把手似乎被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特工神情紧张地举枪瞄准门口。过了几秒，忽然车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滋啦声，听上去就像是有什么在燃烧。所有人都盯着合金门把手，它逐渐变色，被镀上了一层渐变的彩色氧化膜。很快，有人注意到它正在变得暗红，紧接着愈发展现出红色的亮光，散发出滚滚高温

这个坚固的合金门把手变得通红，直到它开始弯曲、下坠。一声枪响，滚烫的门把手被子弹崩进车厢内部，车厢门被一脚踹开。车门外砰砰两枪，另一个车门处的两名特工便被击中了头部

排长流利地走进车厢，轻描淡写地一枪解决了车门左侧的特工。另一名特工连开数枪，结果子弹像是打进水中一样陷进了排长厚重的墨绿军装中，排长则转过头一枪解决了这名特工

他长舒了一口气，身后窜进来两个特务，端着冲锋枪站在左右两侧。这些做着美国梦的科学家没想到意外来临的这么快，他们不敢想象美国的尖端特工没能防住俄国特务

“报告异常，列车失去联系。”通讯员拿起一段记录单呈递给组长，“从1点35分开始，每隔一分钟输入的收发电报就失去了回复。”

“报告异常，”负责地面跟踪的分组组长记下了一段电报，“汽车小组电讯：列车位置已丢失。完毕。”

“报告异常，铁路沿线小组汇报，列车未驶入马孔南部路段。”

“报告异常，铁路沿线小组发现沿线存在我部人员遗体，初步断定为刀具杀伤。”

“报告异常，汽车小组遭遇敌袭。”

“报告异常……”

……

组长将一大把电报文件摔在黑漆的金属会议桌上，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似的，颤抖着双手扶了扶眼镜，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张张印着摩斯电码的纸条从传真设备中滑出。他仔细地读上面的每一个字母和数字，最后强忍着痛苦接受了一个现实——列车彻底失去了国家情报局的掌控

“通知法国铁路部门，将法国罗讷-阿尔卑斯区全区铁路封锁。”组长迅速发出命令

国际通讯小组处传来了飞速的电报声，没过两分钟，法国当局传来了回复

“报告，法国铁路运输部门电讯：‘如果我们无缘无故地听从美国的命令，令其肆意妄为，那么这无异于维希政府。’”

“出动地面小组！让他们不遗余力地拦截，就是用汽车拦在铁路中央也完全可行！”组长彻底激动了

“考虑到国际影响，更何况我们正着手和平接管欧洲……”副组长满头大汗地劝诫

“拦截！我们不能让俄国得到这批科学家，这次任务意义非凡，直接决定了未来战争的走向，国际影响在失去这群科学家面前一文不值。快点出动地面小组，呼叫驻守的陆军一并出动。”

“哈哈哈哈！”师级指挥员高兴得放声大笑，他兴奋得将一沓文件摔在松木会议桌上，“他们怎么会想到，我们的人为了这次任务，在隧道的顶部挂了三天三夜。他们以为这次行动隐藏得天衣无缝，结果是什么？这场会议的速记员就是我们的高级特工，这个临时组成的国家情报局简直像是小孩过家家，哈哈哈！”

几个指挥员都大笑起来，如果这次任务成功，他们大概率可以直接晋升三级。宽广的行动指挥室里挂着几盏昏黄的白炽灯，情报人员在昏暗的灯光下快速收发电报并记录，他们时而戴着耳机边听边写，时而摘下耳机神色紧张地与身边的情报人员交流，要么就拦住巡回的通信兵递交文件

现在这一个大指挥室里的人都是师级指挥员的部下，他说做什么就是什么，他们就是不服也必须照办。这给了他极大的满足，他拥有自己的一支特别行动队（加强排），有着数十名情报人员，以及一间属于自己的大号作战指挥室，大小甚至接近部里的会场……

他享受着权力带来的满足感，拥有几乎可以处死任何比自己军衔低的人的权力。如果任务顺利完成，他可以拥有整栋指挥部大楼，无限接近权力的顶峰，拥有对同级甚至更高级别人物的监视能力。如果可以，他甚至有能力开展一系列监视领导人的行动，哪怕仅仅为了满足暗中监视独裁者的快感

获取掌控国家政策走向的权力，满足心中对万事万物无微不至的掌控欲，肆意窥探他人的每一个行为、习惯甚至怪癖

哦，权力啊，真是让人无限着迷的宝贝。它引诱着你从悬崖上起飞，让你翱翔在无尽的快感当中；当然，大多数时候人们享受的实际上是坠崖时的失重感，最终重重摔死在地上，变成一摊血肉模糊的可悲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