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点30分,这里是弗伦斯堡电台以及相连接的电台。今天我们播报这场战争中,国防军的最后一次报告。1945年5月9日,来自海军元帅部,国防军最高统帅报告。在东普鲁士,我国军队昨日英勇地坚守维斯瓦河河口……
……根据元帅的命令,国防军要停止没有希望的战斗。届时,长达六年的英勇斗争将会结束。在这场斗争中,我们取得了许多伟大的胜利,但也承受了惨痛的失败。最终,我国国防军在敌人巨大的军事优势面前荣誉地失败了。这场战争最后一次国防军报告播报结束。”
——弗伦斯堡电台,1945.5.9
放弃抵抗前13小时,1945年5月11日凌晨4点
明亮逼仄的生物医学院地下工事里,院长身后跟着科长与福克斯医生,他们排成纵列穿过洁白的走廊,身边时常有各种工作人员、科学家和工程师急匆匆地跑过。钻机和电锤的轰鸣在走廊中强化,军官和生物医学院高层在不断落灰的走廊中飞快地交流
“这里正在计划进行彻彻底底的爆破销毁,一切都将不复存在。”院长回过头大声地说
“帝国的荣誉……”科长捂着胸口沉痛地回应
“我们已经和邓尼茨元帅商谈妥当了,他说会强撑帝国最起码到五月中旬,直到一切科学研究都被彻底销毁,”院长语气坚定地讲述着最后的安排,“我们不会将一切属于帝国的辉光留给可恶的俄国人的,我们民族的后裔会记得我们这些英雄的。”
似乎从地下传来了一阵震荡,随后爆炸声才从通向深处的升降机井里传来
一名高级军官摸着手枪走进楼梯间,不一会儿几个头破血流的工程师就跑了上来
“炸药安放完成后为什么不等我们撤离?我们在地下拼死拼活的,你们就这么对待我们?”工程师捂着不断渗血的脑袋痛斥爆破学家们,然而没人在意他们的生死
“一切都结束了……”福克斯医生徐徐吐出一口气来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院长回复,“我们在处理完最后的事情后也要离开祖国了,柏树坡军用机场的飞机会将我们送到南美洲去,那时我们会在那里重新建立我们的帝国的,帝国不会陨灭!”
福克斯医生翻着那份《蚰蜒计划》的最终版本,这里有一切的真相: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我们在这里都做着什么,我们、计划最终的归宿……
“利用坏死器官作为移植体,将其连接至局部注射CDI-3的区域,使经过特殊处理的培养体细胞与移植体融合。在经历3至9个月不等的时间后,移植体的全部细胞将会被培养体细胞所替换,我们称其为‘移植演替’,此时移植体便可以作为成熟器官用于活体移植……”
走廊里传来间断的枪响,三个人已然抵达了“农场”,这里的国家秘密警察和海军正在逐一打开饲养“羊”的房门,并对“羊”进行枪决。扭曲的惨叫声充斥着每个人的耳蜗,等一片区域的“羊”屠杀殆尽时,便会有背负着喷火枪的士兵对每个房间进行完全性的焚烧。时而有没死透的“羊”在烈焰灼烧下发出惨叫,时而出现回火导致士兵被汽油油雾粘连燃烧的景象
三人抵达了石英走廊的尽头——一间广阔而整洁的巨型档案室
他们负责在“柏树坡医院区”分拣有用的和没用的档案、资料,有用的将会被带上前往南美洲的飞机,无用的则会被焚烧,随着柏树坡一同沉入无尽的地底
“海军对我们的唯一要求就是总重不超过50千克,一定要把最为珍贵有价值的资料带上,这是帝国光复的秘术。”院长一边翻找着文件,一边警示我们
放弃抵抗前9小时,5月11日上午8点
柏树坡医院里,阿曼尼组织着医务人员在前庭焚烧各类文件,大到《蚰蜒计划》的医院版文件,小到每一个患者的病历与处方记录。柏树坡的天空格外阴沉,混杂着黑色的烟尘,显得愈发昏暗
“那些在病房里躺着的患者呢?”病理科科长问道
“海军的说法是全部处死,这个由他们负责。”阿曼尼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边将一捆捆文件扔进前庭中央的火堆,“对了,等晚一些时候把城堡能烧的全都烧了。”
两架俄国轰炸机掠过天空,投掷了数枚宣传弹,镀着蜡的俄文双语宣传单从天空飘落,如同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柏树坡医院门口停满了军用卡车,一群秘密警察正在尝试从海军手中接管对医务人员和科学家们的调动
“邓尼茨元帅命令带走帝国最顶尖的科学家,而不是全部的,我们难道就不去参与光复了吗?”海军的一位军官大声喊
“这些科学家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生产出比海军强大数倍的生物武器,他们才是光复帝国的主力。”秘密警察头子试图说理
“邓尼茨元帅的命令相当于领袖的命令,你还听不懂吗?你这个游走在军队体系中只会检举英雄的臭虫,你怎么会理解我们在伟大斗争中的意义!”
放弃抵抗前8小时50分,5月11日上午8点10分
院长从杂乱的档案中翻出了一张黑白照片,那里面有一支排列整齐、充满斗志的陆军部队
“查理,这支联队的全体将士都曾躺在你的手术台上,他们中的每一个身上都留着你为他们移接的器官,你是帝国的光辉,帝国为你骄傲。”院长将照片拿到我面前
“没想到我竟然拯救了那么多人。”查理一时也被感动
“不,他们收到的命令是在国防军战败后集体服用糜烂型毒剂。这样随着风吹雨打,他们的身上就不会显现出器官移植的痕迹。”院长面无表情地回答
“也就是说他们……”查理感到头部一阵晕眩
“是的,他们已经在维斯瓦河阵地中集体服毒自尽了,你们都是帝国的荣光。”
什么狗屁荣光,哪个不是为了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而牺牲的可怜虫,这个恬不知耻的政权临终了也说不出什么好话,真是混账!查理心中暗自痛骂,却又不住地为这上千名将士而感到惋惜
他们每一个都是家庭中的顶梁柱,都是男人中的勇士,可为了一场政权之间的斗争而毫无意义地丧命……可悲的事实,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恨这里,恨这里的每一个人……”查理小声嘀咕
科长异样地观察了一下福克斯医生,随后继续翻找各式资料
放弃抵抗前3小时,5月11日下午2点
查理瘫倒在沙发上,阿曼尼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
“我们要不要去木屋那看看?”他无力地问道
“事实上,我上个月就偷偷过去看了一眼,”阿曼尼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来一支银灰色的手枪,“他们早已腐烂,苍蝇不断盘旋,骨头和肉也被野兽撕咬过了。”
他走到桌前,取过那支手枪,仔细地端详
“审判的日子到了。”查理目不转睛地与黑洞洞的枪口对视
审判!
放弃抵抗前2小时20分,5月11日下午2点40分
福克斯医生推开院长办公室的大门,院长正在办公桌前翻阅决定带走的资料。透过塔楼的玻璃窗,看到城堡西侧的草坡上,几名宪兵停下卡车正在搬运什么东西
“查理。”院长感到了一丝异样
“院长,我希望能够向您询问一件事。”福克斯医生对坐在办公桌的另一侧,窗外灰暗一片
“但说无妨。”
“我想向您征求一下,关于您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非人道主义实验的看法。”福克斯向前俯身,逐步压迫院长
“我们在这里进行的一切实验都基于少数种裔,然而少数种裔是我们国家经济衰退、道德沦丧的根本,我们的一切行为都是合理的,更不用提及其合法性。”院长明显感受到了这种对峙
“医学的终点是蚰蜒式的怪物?”
“这是对理性与医学极致的追求。”很快,院长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经我们手而遭遇生理心理创伤的人有多少,他们遭受免疫药物的副作用而呕吐晕眩、感染丹毒、癫痫痉挛;那些可怜的培养体遭受精神上的摧残与生理上的折磨,他们被剥夺了自由、思维、人的形态;又有多少人被帝国给逼疯,成为科长或者科长的同类……院长,这一切难道不都出自您之手吗?”
院长稀疏的灰发被汗水粘连,下颚不断低落汗珠:“这是帝国的旨意,我只是一个医院的院长,我不具备掌控国家政策走向的权力。”
“那你便是撒旦手下的失去天使——剥夺人类情感与生理权力的恶魔贲薨。你的医学帝国是建立在人们的血肉之上的,是血腥而残酷的,你是踏着无数人的内脏与血块一路走过来的。你不值得,也不配享有最基本的生命。”福克斯医生站起身来,从后腰掏出手枪指向院长
“查理,我亲爱的学生,你是我手下带过最优秀的医学生了,我从未见过比你对血肉骨骼更具有洞察力的医生。即使为了人类的医学发展考虑,你也不应当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你应当活着,为了人类医学贡献你的力量。”院长死死贴在办公椅上不敢挪动一丝一毫
“想不到你这个虐杀人类只当做统计学数字和几份文件的恶魔也会胆颤,然而你不配拥有恐惧,你这个无情的失去天使。”
一声刺耳的枪响,院长的眉心迸裂出一个黑洞洞的枪眼,脑浆、血污、脑脊液和头皮头发飞溅到办公椅猩红的靠背上。银框眼镜摔落在地上,一滩滩血液混杂脑脊液滴落在地毯上,院长重重地倒在座椅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福克斯医生进行了一次深呼吸,转过身对着办公室的门后又是一枪。碎木条从门上崩开,门后传来了金属碰撞骨骼的滋滋声
放弃抵抗前2小时,5月11日下午3点
阿曼尼坐在军用飞机上,机尾一箱箱仪器与资料被海军官兵费力地搬上来。阿曼尼对面坐着几位穿着不再那么整齐的秘密警察,看得出来他们忙活了好一阵子。军用机场里陆陆续续有战斗机起飞的爆鸣声,也有其他已装载完毕的货机滑向飞机跑道的动静
防空炮在机场的各个角落林立着,地面指挥员们挥舞着彩色的指挥棒
“这些地面指挥员真可怜,只能一架架地送走飞机,最后眼睁睁地被俄国人逮捕,要么就在最后的战斗中牺牲或自尽。”阿曼尼心想
一个无线电小组扛着仪器跑到了货仓里,在那迅速地支起桌面、凳子、示波器、天线接线。电报急促的滴滴声从货仓传来,似乎正在与邓尼茨政府的前线进行联系
“如果我能够回来,我一定会在飞机起飞前赶到。”查理是这么说的
同一时间
福克斯医生一脚踹开办公室大门,看见科长白色的长袍飘荡过去,飞也似地跑下塔楼。门后有一摊血迹,明显刚才那枪击中了科长
楼下布设地雷的三人宪兵小队听见了塔楼的两声枪响,于是迅速地往城堡大门飞奔过去
福克斯一路跑到塔楼的底部,却发现科长的血迹消失在塔楼门口了。他推开铁门向遍地灰烬的后庭张望,科长忽然从地牢里爬出来,猛地将医生推出了塔楼。福克斯医生摔在石板地上,科长迅速地反锁了铁门
“不……我不会让你伤害到它的——我完美的艺术品,它是我的!”科长抵住铁门,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呐喊
“你这个疯子,你也要遭受审判,你不配活着!”福克斯医生爬起来,准备对门后的科长射击
“不许动!”宪兵队长用枪抵住福克斯医生的头
“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你们这群领袖手下忠实的走狗,你们在阻止我审判恶魔,苟活在人间的恶魔!”福克斯医生愤怒地斥责
“你被逮捕了,”宪兵一脚踢开福克斯医生手中的枪,反手拷住了他,“根据《地方宪兵治安管理条例》,我们将对你进行就地处决。”
“请在草地上进行,我恨透了这个阴暗的城堡。”福克斯医生最后的抵抗
宪兵想了想:“医生,您的要求我们会满足的。你们两个,把福克斯医生带到西侧的草地上。”
放弃抵抗前1小时40分钟,5月11日下午3点20分
草原上刮起了微风,草海荡漾着迎来了被拷住的查理,以及他身后的三名宪兵。那辆停放在草原边缘的卡车里装载着地雷,草坡上刚刚埋好两颗地雷。对罪恶的审判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对自由的判决
男人向后退了几步,边防军士兵端着枪走上草坡,草原起风了,天空中的阴云变幻着。边防军以惯用的阴毒眼神注视着男人,那里面充斥着对自由的束缚,那是邪恶的地牢,埋藏于心中的永恒枷锁
柏树林中传来了幽怨的风声,草地窸窸窣窣地卷着一阵又一阵风。查理跪倒在了草坡上,他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查理对那片草海不再恐惧,他相信那里是通向自由的泥泞
紧接着,宪兵开始宣读对查理的审判。伴随着风愈发的猛烈,查理享受着耳畔的呼啸,如冰湖一般透亮,如阳光那样温暖。天空中传来轰炸机低沉的轰鸣声,它们愈发接近
男人退了两步,直到后脚跟碰到了什么,转头一看,发觉是医生的骨架。他们就这样背靠背站在低谷中,面临着共同的敌人。他们站在阴暗中,向往着无尽的自由,他们不畏惧于黑暗的现状
随着轰炸机突然的接近,一串低空航弹从机舱抛射出来,爆炸如同灰白色的月季花,一朵朵绽放开来。直到最后一枚航弹直直砸在了宪兵身后
一场震耳欲聋的爆炸,褐色的潮湿土壤被炸到天空中,巨大的冲击波震荡肺腑。随着耳鸣的结束,男人从弹坑中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查理的尸骨摆在地上,他最终死于了俄国人的轰炸
男人向草坡上爬了几步,看见被地雷炸得血肉模糊的三名边防军士兵
队长还保有一丝气息,大口喘着粗气,他想不明白为何上天会眷顾这个叛国者,而将他送下了地狱。直到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终究不理解什么是自由
大风刮过,阴云终究被阳光刺破,草海荡漾在阳光下,泛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男人拄着潜望镜走在草地中,无论这里面有多少蜇人的荨麻、阴暗的爬虫亦或者藏匿的地雷,这都不会成为他走向自由的阻碍
他永远留在了这里,然而他走出去了
这个世界充满了人眼所不可及的阴暗角落,然而光明永远存在
轻风吹拂着,阳光照耀着。翻滚着热浪的金光终究烫破了永无天日的阴云,这是属于自由与光明的胜利
初代《蚰蜒》结束,接下来我会尝试推出精细化写作的长篇完整版《蚰蜒》,这个版本各位仅当有趣的阴暗笑话看就好了,希望日后能够推出真正意义上的一部书籍
近日还会推出一篇有关阿曼尼下落的后记,以彻底完结主要人物的结局
实际上我很期待能够有哪位深知灼见的读者能够对此做出评判,夸奖也好、批评更好,毕竟写作与阅读是双向的愉悦
我无法坐视写点文章只能自嗨,如果没能让读者也遭遇身心上的震撼,那这岂不是对阅读者的一种残忍折磨?
先提疑惑:
1第九节对查理的考验到底是什么,我的感觉大概是看他是否完全认同蚰蜒计划,但之后查理好像也并未继续制作蚰蜒
2阿曼妮似乎并未被同化过,但好像也接受了蚰蜒计划
3男人到底和故事有什么关系,他似乎是个实实在在的旁观者
再说感受:
文章开头就十分吸引人,但似乎和蚰蜒计划未有什么关联,其中有一只狗(好像是泰迪,那个细节开始让我头皮发麻。后面《神医》的报道也让我开始思考这件事的伦理,直到查理被枪击,好像是因为有克隆出的物种(疑惑4),被拉去蚰蜒计划,羊的比喻真的很震撼,没有见到蚰蜒的恐惧,只有对艺术品的欣赏。之后查理醒了,但似乎永远睡过去了,查理接受了,我把它理解为了思想钢印。最终的结局也十分缓和,但合理。
男人看了日记,不知有何感受,或许是震撼,或许想去找到这个神秘的帝国以推翻俄帝国
真的很有小说的感觉,我真正相信景生能够将其出版,能首先读到景生的文章,实在是件幸事
写作中适当的存疑是合理的,但我注意到第三个问题并非计划中的疑点。我相信好的文章可以让大部分同频的读者能够理解,但我毕竟实力有限,为了阐述清楚有必要对此做出回答
男人的存在和这个故事中其他人的存在不完全是并列的,他代表了另一个世界或者时代。从抽象角度上来讲,他可以看作是医生的另一种结局。二者都陷入了阴暗的境遇,男人持续地向往心中认可的美好,但医生则更加的矛盾:对于违背伦理道德的生物医学实验,他以更全面的看法嗤之以鼻,但对医学的追求让他又充满兴趣;对于基本的道德,他从理性上追求,然而接受了极端环境的诱导,这又表现得很为难
可以理解为,男人意味着相对而言更清晰的道德,而医生则被卷入了更险恶地人性漩涡
学长的评价实在是抬举这篇文章了,以我的能力还不够承受这种赞扬,不过感谢对我这些拙作的阅览,我会收下鼓励,努力加强自我的
“他终究不理解什么是自由”
双线叙事很震撼
看到这里,害怕最后的自由也不是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