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叙事大作品终稿)

01

在阿淮被困在房间里的第167小时59分59秒,房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她几乎是立刻跳起来拧了拧门把手,发现根本拧不动。

已经是第七天了。

“拧不开,你是谁,能带我出去吗?”阿淮被自己有气无力的沙哑声音吓了一跳,紧绷着的神经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罢,门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

阿淮努力忽视掉背后的冷汗,哆哆嗦嗦地把视线移到门缝外——那里站着两个脸色惨白的高瘦男人,其中一个穿白衬衫,另一个穿黑衬衫。

穿白衬衫的那个人温文尔雅地冲她笑:“林淮?我是白无常,这是我的弟弟黑无常。你于202×年2月10日凌晨四点在春和小区4号楼一单元1602次卧室内割腕自杀,按照规定,我们需要把你的灵魂带回阴间。可是这几天死亡人数太多,我们忘记了带走你。这期间你的灵魂会产生动荡,你会产生失忆、精神恍惚等症状,由于我们职责的疏忽,你可以得到补偿,我们会满足你任何一个愿望。”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阿淮愣在了原地,昏昏沉沉的脑袋彻底宕机。只是随着这扇门打开,阿淮的记忆像洪水般涌来,她终于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也因承载不住太多记忆而头痛欲裂。

死?我死了……?

哦,我好像是真自杀了。

愿望……?什么愿望?死去的人也配有愿望么?

阴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阴间这种地方?

阿淮一时不知道是面前站着的两个无常更让她惊讶些,还是面对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更痛苦些。

手上的伤口还在,已经不流血了,创面没有结痂,变成了黑洞洞的颜色。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灵魂而已,而之前一直不知为何被她忽视的那个事实……她的尸体正静静躺在床上,旁边就是暖气,温暖的环境加剧了尸体的腐烂程度,她身体上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尸斑,面容肿胀,看上去有些惊悚。如果不是阿淮已经失去了嗅觉,此刻她大概能闻到房间内充斥着腐败气体的味道。

那是她的大脑,自动屏蔽了她已经死去的事实。

对……对,爸爸和阿姨带着弟弟回老家过年去了。

阿淮鼻子一皱,有些想吐。

“您好,如果真的能实现的话,我希望我永远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

白无常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笑的眼睛弯弯:“好啊。”

 

02

阿淮还没反应过来,黑无常突然打了个响指,他们就已经从那个狭小逼仄的房间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是一座桥,桥上有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石板路,两旁的路灯上燃着绿色的火,周围是无穷无尽的虚空,桥下是波光粼粼的诡谲的河。

阿淮还沉浸在自己的麻木里不能回神,但白无常主动解释:“这是黄泉路,旁边是忘川。你应该在人间看过类似的作品?我们走到桥下之后要坐船到对岸去鬼门关给你登记,然后你就可以排队等着轮回了。”

阿淮终于强行把抽离的思绪扯回来,嗓子里挤出一个好字。

可能是出于人道主义,白无常并没有让阿淮一直走到尽头,而是直接传送到了岸边。

对面看上去像一座城池,城墙绵延地围着,正中间的城门上用厚重的隶书写着“鬼门关”三个大字。

脚下的忘川闪动着诡谲的光,上面有一个看上去破破烂烂的竹筏,阿淮东张西望,并没有发现所谓“摆渡人”。自己之前看过的作品是假的么?

“我们没有摆渡人这种职位,这艘船的路线是设定好的,没有必要浪费一个劳动力来做这种躺着都能赚钱的活。真正的’摆渡人‘,是用来管理忘川的。”白无常又开始不厌其烦地解释,阿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竹筏异常平稳地行驶到了对岸。

鬼门关是青铜的,上面雕刻着复古的花纹,此刻这扇门大开着,阿淮一眼就能看穿里面的景象:路边坐着一个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的面前放了一张简陋的办公桌,上面摊开了一个笔记本,此时门内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中年男人会向面前经过的人提问,然后在本上写些什么。

白无常笑嘻嘻地跑过去:“老王啊,这个小姑娘七天前就死了,我和无咎把她漏掉了,能不能给她开个绿色通道?”

被称作老王的男人挠了挠看上去很久没洗,和阿淮有的一拼的头发,打了个哈欠:“啊?哦……哦,好吧,”他冲着后面突然声如洪钟地喊了一声,“退后,让她先来!”

阿淮被吓了一跳,慌忙站到后面的人自动退后空出来的位置上。
老王耷拉着眼皮,开始问阿淮一些名字啊生日啊在人间的现居住地啊学历啊之类的问题,像户口登记。阿淮被摆布完,带上一个看上去很劣质的纸手环,眼前一黑,便又失去了意识。

 

03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除了黑压压还隐约透着不祥的暗红色天空,和高楼内透出来的淡蓝色的光以外,这里和人间没有任何区别。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谢必安,是白无常。你的住处我一会儿带你过去。我们会继续让你完成高中的学业,但考虑到或许没有人会给你烧纸,所以你需要在这里打工以赚取你的学费。至于轮回的事情,你的名额要排到很久以后,所以你可以先在这里安顿下来适应适应。”

白无常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很让人恼火。这是个笑面虎,阿淮想。

她没有在意自己都死了还要在阴间上学打工这件事,既来之则安之,不听不管不问,这是阿淮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毕竟自己透明惯了,所以来到另一个陌生的世界,也还是继续当一个小透明比较好。

阿淮知道,自己如果太多管闲事,只会引火上身。这个道理她在6岁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只是……她还有一个未完成的执念。

阿淮承认自己是一个有些冲动的人,行事也很不计后果。自杀这件事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当她发现自己已经死去变成灵魂,并亲眼目睹自己的尸体时,她是后悔且崩溃的。

但是这样,就可以毫无顾虑的去寻找妈妈的踪迹了。

 

04

林淮,16岁,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相貌平平,成绩一般,人缘不怎么样,16岁生日前一天刚和最好的朋友闹掰。她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和爸爸离婚,然后当了甩手掌柜,在阿淮还没有权利选择跟谁过的年纪毅然决然把阿淮的抚养权甩给了她爸。

和她异父异母的弟弟比一般人眼里的熊孩子更过分,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看她洗澡、往她床上放虫子、偷吃父母要送人的礼品并栽赃给她。

阿淮没有什么爱好,只是爱看漫画和网络小说,凭借还不错的文笔和细腻的情感成功在某知名同人网站获得了一些粉丝。她觉得她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就连这么小众的爱好都能被同学扒出来在某个课间津津乐道调笑她。

缺失的母爱再也填补不上阿淮心里的缺口,“母亲”这个词于她而言是梦寐以求。青春中的很多时刻她会对母亲油然而生一种怨恨,她会想,为什么你不要我了,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阿淮很惶恐,自己贸然登门会不会影响到妈妈的正常生活,她会不会已经把自己忘记了,会不会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小孩。爸爸一提起相关话题就含糊其辞,她也没有妈妈的联系方式,所以一直没有去寻找。

阿淮拖着副破破烂烂的身体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年,终于在跨年那一天决定去死。

 

05

“那你为什么又想找了?活着的时候不找死了之后找,你这小孩可真奇怪。”

阿淮正坐在老王的位置上吃冰棍,一边听老王问新来的灵魂话一边唰唰往登记簿上记信息。

“哎,死都死了,我回去她又看不见我,我现在觉得都无所谓了呀。还有,你能别叫我小孩了么,按照阳历算我都二十多的人了。”

“为什么不回去看看?”

阿淮顿住了。

“谢必安不让我走。”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喜气洋洋却令人讨厌的脸,“还不是因为那该死的愿望,他给我整了个马后炮,我都来了他才跟我说走不了,说他理解错了我的意思也没用,我现在连鬼门关的城墙都不能靠近,一靠近灵魂就会被灼伤,能在这坐着就不错了。”

“你这几年就没想过偷偷溜出去么?”

阿淮眯起眼睛,顿住笔尖,叼着冰棍棒含含糊糊地道:“老王,你到底哪边的?谢必安不会让我得到相关信息的,难道你有办法?”

老王呵呵一笑:“这个办法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中元节的时候忘川里的鬼都会跑出来,到时候结界一破,你就能出去了。但是你得拿到你的地魂才行。况且你一只孤魂野鬼,在人间很危险呐。”

阿淮猛的跳起来:“你不早说!”

她飞奔到无常办事处,拽住范无咎的衣角:“小黑哥,能不能把放了我地魂的魂灯给我?”

黑无常板着脸:“你要这个干什么?”

“我要回人间找我妈!”

“……”他的视线越过阿淮的肩头投向后方。

“在干什么?”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阿淮的耳边炸开,她甩了甩头,面无表情地想往回走,却因为谢必安的一句话顿住了脚步。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出去吗?”

阿淮回头看着眼前的人,往后退了一步。

……这还是她头一回看见白无常放下嘴角。如果她有身体,此时后背的冷汗应该已经冒出来了。

“你知道你贸然闯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吗。”

一旁的范无咎一板一眼地道:“之前有一个年轻的灵魂擅自离开阴间找他的执念,后来呆在人间不愿回来,又受不了阳气的冲荡,过了不久就魂飞魄散了。”

谢必安接着说:“你就算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黄粱一梦而已,你去了你妈也不会记得你,别忘了都过去多少年了,她估计早就把你忘了吧。”

“……”阿淮伸手抹了把脸,“可是我不在乎啊。从小他们就说我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是我亲爹回家过年都不带我,我死了一周尸体都臭了也没人发现,我后妈随随便便就能使唤我,虽然我不是什么特别惨的小孩,我没被虐待过也没被打过揍过,但是我就是过得不开心。我人都死了,就不能让我任性一回吗?!魂飞魄散又怎么了,谁在乎那什么狗屁轮回啊,下一世只会有一具名字和我一样的躯壳,我们长相不一样思想不一样,我死了就是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我了!我妈忘了我又怎么了,我就是想看她一眼不行吗?”

谢必安依旧面色阴沉地看着阿淮,闭了闭眼:“随你便吧。”

阿淮目送着白无常走远,一口气还没喘匀,旁边的范无咎突然开口:“其实我哥真的是为了你好。”

阿淮讥讽道:“你们兄弟俩今天是怎么了,一个最爱笑的不笑了,一个最闷的主动说话了,就为了让我死心?”

范无咎认真的看着她,依旧一板一眼道:“不是的。我哥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不该死。你阳寿未尽,而且还有执念,是不可以入轮回的。我们带领灵魂来到阴间之后本应直接收走三魂七魄,把他们带去奈何桥喝汤入轮回,但是你的魂魄我们拿不走。我们只能收走你的地魂,这是阴间所有人都需要交给我们的东西。他一开始确实想要捉弄你,因为他以为你的执念会随着时间化解,时间一久就不再想着出去了,但是他没想到你的执念越来越深。他就只能骗你,说轮回需要排队。越完整的魂魄去人间越危险,万一魂飞魄散,别说我们这些鬼了,就连神仙也救不了你。他当然不希望你也落得和那些人一样的下场。”

阿淮狐疑地盯着他。

老王溜溜哒哒走过来,也不知道找谁顶替了工作:“对,阿淮啊,你就没发现我们几个的性格都很刻板吗?我是糙汉,小黑是面瘫闷葫芦,小白是笑面虎,孟婆是慈祥老婆婆,我们就像是有固定的‘人设’的npc,只有你,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因为你魂魄记忆都完整,所以才会这样。我们这‘缺胳膊少腿‘的,没办法活得更像人,只能像鬼多一点。小白虽然挺狡猾,但是他的心是好的。你入不了轮回,大不了就和我们在一块工作嘛,虽然闯祸多了点,但是有黑白无常给你兜着,你还怕啥?”

“可是……”

“不过你要是实在想走呢,也可以,但是要把魂灯留下。这样你就算遇到什么事儿了,也可以把你重新拼起来嘛。”老王乐呵呵地道。

阿淮眼睛一亮。

 

06

几天前。

“小白啊,这孩子……”

白无常笑容淡淡:“不行啊,老王。我早把她当亲妹妹了,不能就这么放她去冒险。她本身性格就偏冲动,一开始那点谨慎到现在全没了,到人间去估计还不到半天就会受到影响。“

“必安。你也不是不知道,除非她自己忘却执念,否则只有拿到信物才能入轮回。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俩得闹掰,而且你不能一直这么箍着她吧,孩子大了啊。这孩子爱闯祸,去阎王爷那画生死簿多画了那么多人,你那几天忙成陀螺了都,你都忘啦?后来那位又赶她去扫地,结果她把人家辛辛苦苦种的花全弄死了。天知道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种出花有多难。我们这里……还是容不下她呀。”老王摆了摆手。

白无常依旧僵硬地扯着嘴角,却没有反驳老王。只是随手召唤出一面水镜,朝镜中那个女人看去——那是阿淮的亲生母亲。

有些富态的妇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大却很温馨的小屋装着一家五口,那是阿淮本该拥有的东西。

白无常整了整衣服,走进水镜。老王只来得及扯开他的一片衣角,恼火地骂了一声,却无能为力。

笃、笃、笃。

清晰的敲门声传来,妇人有些疑惑地走到门前朝猫眼里看,但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谁啊?”

“是我,白无常。您好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妇人站在原地楞了几秒后瞪大了眼睛,谨慎地打开门出去:“哦!你是那个……”

“对,您女儿出生的时候是我让你救的她。我也正是为您的女儿而来。没了一缕魂魄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身体不舒服?”

妇人没有回答,敏感地抓住了重点:“阿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虽然很不幸,但是您的女儿已经去世了。您是她的执念,她现在因为您没办法入轮回,她最近想来看看您,我们想趁这个机会解决了她轮回的问题,所以需要您配合一下。”

老王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站在水镜前和一群闻讯赶来的阴兵周旋,一边提防着阿淮突然来访撞破这一幕:“大哥们行行好,他这次是初犯真的下不为例,求求你们放他一马吧,他这月底了也得冲冲kpi不是……”

水镜中,妇人正焦急地和谢必安交谈:“什么?我需要怎么做才能让她轮回?阿淮她怎么了?她爸虐待她了吗?还是那缕魂魄哪出问题了?为什么我明明救了她还是会……”

谢必安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很简单,你只需要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她自己就会死心的。她只需要知道,你有了自己的生活,已经把她忘了,这样她的执念自然就解开了。”

 

07

几天后的午夜,中元节,阴间阴气最盛时。忘川里羁押的鬼怪全部奔涌而出,鬼门关大敞四开,阿淮随着那些出逃的鬼一起混了出去,身旁是万鬼同哭,她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鬼哭声消失,直到黄泉路两旁变得一片黑暗,阿淮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直到她彻底变成人们眼中传统的鬼的样子,浑身变成乳白色,只能飘着走,没有触觉,碰不到任何东西——她终于回到了她死去的地方。

一个被上锁的房间,房间内任何东西都蒙上了厚厚一层尘土,如果此时阿淮有嗅觉,一定会闻到浓重的霉味。

她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门,门外没有人,只能看见干净整洁的客厅。

这个家没有任何她生活过的痕迹,所有有关她的回忆都被尘封在那小小一隅。

她能看到她的两盏魂灯在她的肩上熊熊燃烧,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两盏魂灯的光芒会越来越暗淡,她触碰到自己的魂火,感受那在魂魄里烙印下的血脉相承的印记——那是妈妈灵魂的印记。

阿淮稳定燃烧的魂火轻轻摇曳起来。

她没有对这个房间多留恋,飘去火车站登上去往那座城市的高铁。她和妈妈的联系并不紧密,她只能隐约感知到妈妈的大概方向,找到妈妈所在的城市,那是阿淮的故乡,但是具体位置无从得知。阿淮很快飘下了车,在城市里飘来飘去,她只能碰运气,循着所剩无几的记忆找到她以前去过的外婆家。可惜时间太久远,她根本无法确定母亲的具体位置。

那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小镇,肆意倾泻的阳光晃的刺眼,阿淮没办法在阳光下呆太久,只能循着有阴影的地方缓慢地向前挪动。她的魂火不稳,左右晃着,使她不免恍惚地想起童年时在这里的时光。

妈妈是个爽朗的女强人,至少在阿淮的记忆中是这样。千禧年街上复古的百货大楼、办公楼的蓝色玻璃、小镇流动摊贩的叫卖声,一个一个闯入阿淮的大脑。妈妈一走爸爸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开始酗酒、夜不归宿,染上赌瘾。阿淮的家长会爸爸从没到场过,后来爸爸走出阴影二婚了,后妈进入了这个家庭,阿淮就成了被排外的人。

“阿淮,去接下你弟弟。”
“阿淮,今天你阿姨过生日,你放学自己玩会儿,先别回家。”
“阿淮,把你妈的照片收起来,你阿姨说她不喜欢看见别人的照片。”
“阿淮,阿淮……”

她的魂火剧烈地摆动起来,阿淮根本无法继续前行,她停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被撕扯着灵魂。这是一种无可言说的癔症,疯狂噬咬着阿淮的神经,让她被痛苦的往事填满。

 

08

“老王!她快不行了,这样下去会被反噬的!”

“哎,再等等,大不了我们把她强行拽回来嘛,这里还有一盏魂灯呢。

小白,你准备怎么让阿淮拿到信物?没有信物的话,轮回的下一世就没办法和她妈联系在一块儿了。”

“我没和她妈妈提信物的事,不过他们有一部分灵魂融合,应该是会有联系的。没有联系也无所谓,没有那么多牵挂,下一世她能过的开心就好。”

老王不知为何说服了阴兵,和黑白无常站在水镜前,紧张地观察着阿淮的状况。

 

09

一阵波纹从阿淮的灵魂内部漾开。

一个人,一个女人,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从阿淮的身体中间径直穿过,打断了阿淮即将坠入深渊的思绪。

那是阿淮永远也忘不掉的背影,是灵魂的藕断丝连。

是……妈妈。

阿淮的神智清明起来,快速飘向那个背影,冲她大喊:“妈!!!”

可是她目睹着自己的身体径直从妈妈的身体里穿过,才想起她无法触碰到任何东西。

耳畔回响起白无常的嘱托:“只有你的妈妈也在一直想念你,你才有机会跨越生死的距离,真正让她看到你、触碰到你。”

她茫然的想,妈妈已经忘了我么?

阿淮徒劳地围绕着妈妈飘来飘去,叽叽喳喳地说着比前几年说的话加起来都多,可是她依然无法撼动妈妈一分一毫。

她跟着妈妈进入了一栋单元楼,看着她和现在的家人其乐融融地吃饭、聊天,如同千千万万个幸福的家庭,把阿淮这个闯入者狠狠隔绝在外,明确告诉她,这里不是你的家。

她是一个本就不该存在在这个家庭里的人,她不该奢望这么多年不见的母亲还能记起她。

可是,可是。

或许是受了人间的影响,阿淮的脸上淌下两行泪。她茫然的伸出手,划过一片翻飞的衣角。

可是我没有妈妈了。

 

10

阿淮的眼泪滴在了地上。
突兀的,诡异的。
两个清浅的小水洼在地上汇聚,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妈妈笑着说:“哎呀,天花板又漏水了,回头找物业修一下楼上的水管吧。”

嘀嗒、嘀嗒。

阿淮的眼泪不断滴下,她在这个不大的客厅里飘,随手拿起茶几上的花盆砸碎,不断穿进妈妈现在家人的身体里又穿出,享受着他们惊恐的尖叫。她的魂火使劲摇曳着快要熄灭,她的理智已经快要破裂——

阿淮眼神空洞地拽起一个房间的门把手疯狂拧来拧去,发出巨大的声响,妈妈终于向她走过来,将自己的手覆在阿淮的手上,轻轻拧动门把手打开门,又轻轻关上。

阿淮这才注意到,她可以触碰人间的事物了。她就像突然被浇了一盆水,从头到脚泼了个透心凉。

 

11

“她还是……这样也好。十几年前她决定分割一片灵魂救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或许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谢必安叹了口气,接着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的确,只有阿淮的母亲才能让她平静下来,像一个真正的孩子。就算在人间她也不过才二十几岁,受影响而灵魂动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我们都无能为力,也无法干涉。”

老王挠了挠头,搂着范无咎用他那不正经的语气说话:“还挺舍不得这孩子的,我女儿现在应该也和她差不多大了……嗐,提这干啥。等阿淮回来,我们送送她。”

 

12

阿淮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妈妈从尘封的床头柜中掏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压在最底下的一张照片,平整地放在泛黄的信封里,保存的很好。


她看着照片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的女儿林淮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宝贝”

照片背面醒目地写了一句话。

原来妈妈一直都看得见阿淮。

妈妈注视着她,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种阿淮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很温暖,让她想起拥抱、想起冬天房间里开着暖气后温暖的被窝。妈妈说,她希望阿淮过得好,希望阿淮可以往生……希望阿淮,可以忘了她。

阿淮颤抖着将自己的手张开,抓住那张照片,缓缓地将它从妈妈的手里面抽出来。

没有掉下去。阿淮真的抓住了。

原来妈妈一直都在想念着阿淮。

阿淮的魂灯开始激烈地动荡,她的灵魂像坏掉的灯泡一闪一闪,妈妈温柔地站起来,张开手臂——给了阿淮一个拥抱。

“忘了我吧,阿淮。你是个好孩子,妈妈这些年对不起你,所以,忘了我吧。去做你应该做的事,你不该被我困住的。”

阿淮的灵魂渐渐消散,她的手里紧紧抓着那张照片。

她后悔了,她贪得无厌,她罪不可恕,可是她真的,不想再离开妈妈。那是爱,是世界上最纯粹最原始的爱,是一个孕育者对她的骨血的爱。


白无常说得对,我确实会受影响。

可是阿淮已经解开了执念,她的灵魂已经支撑不住这个千钧重的拥抱,她只是轻轻地,飘到了来时的地方。

那件信物同样承载了妈妈的记忆。

阿淮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阿淮降临到这个世界时已经没了气息,三盏魂灯已经暗淡的快要熄灭,是妈妈去鬼门关走了一遭,碰见了谢必安,用自己的一缕魂魄为代价,和阿淮的人魂融合,堪堪为她续上一命。

从此妈妈小病不断,本来非常强悍的身体素质不过几年就被摧毁,那时自己的事业也遭遇了瓶颈。

但是她爱阿淮。

她爱她的女儿。

阿淮思绪翻飞,她意识到当初不是妈妈主动抛弃她,而是父亲一直在和她争夺抚养权。真是可笑,千辛万苦抢来的抚养权就这么被他像一张纸一样轻飘飘丢掉,阿淮就这么随随便便被他领回去,又被他忽视。妈妈离婚后就换了工作,回到故乡养病,然后继续着事业,她不是没想过回去看阿淮,可每次一见到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总是不敢上前,远远的看一眼又回去。后来事业有了起色,阿淮上了初中又上了高中,他们早就不住在原来的住处,四季变了一轮又一轮,当阿淮的妈妈再次回到那座城市去找阿淮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找不到她的女儿了。

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巧合,阿淮只是刚好被不负责任的爸领走,又刚好碰上关系不好的父母,再刚好和想要见她的妈妈再见次面,可是最后一个刚好还是没能实现。

阿淮在虚空之中飘荡着,不断用自己乳白色的胳膊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十几年。那缺失的十几年,要怎么补上才好呢……

那就罚你长命百岁,然后下辈子还做我的妈妈。

 

13

这里不是黄泉路。

脚下是一座拱桥,阿淮望着桥下的忘川,转头问旁边的老婆婆:“孟婆,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里,所有人都在等她。

谢必安笑眯眯地走过来,仿佛之前的争执没有发生过:“恭喜你,你可以入轮回了。拿着那张照片,可以在下一世遇见你的妈妈哦。”

老王搂着范无咎过去拍了拍阿淮的头:“孩子啊,你能答应我不,下辈子别这么冲动了,首先我不希望你再遇见你爹那种货色,其次,要是遇到了也不要那么丧气嘛,你就好好学习,考到别的地方,离你爸远远的。”

阿淮抹了抹脸,紧紧攥着那张照片。她有些语无伦次:“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来到这里之后和以前的性格那么不一样,你们还能把我当成家人…其实,我也是有点舍不得走的。可是,可是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你们和我妈的好是不一样的,小白哥对不起,对不起…”

白无常挂着笑容,又伸手去捏了一把阿淮的脸:“哎,其实我们都把你当做亲妹妹哦,你也还是个小孩,至少在我们眼里是,所以不用太自责啦,任性一点也没有关系,只是不要让自己的家人担心啊。”

相顾无言。

阿淮笑起来,把照片放进孟婆汤里,看着它融化掉,使汤变成温暖的橘黄色。


她一口饮尽孟婆汤,走进了那片新生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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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评论了“渡(叙事大作品终稿)”

  1. 1、关于这个作品,你的创作缘起是什么?
    课上抽取的三个词“梦 飘 自由的”
    当时看到飘,刚好在追一个中式恐怖的游戏实况,于是想到了中式恐怖这个主题。梦和自由的让我联想到温暖又没那么简单的故事,于是这篇文应运而生。(虽然终稿和梦已经没啥关系了呃呃…。)

    2、这个作品里,你最在意的是什么?你用了什么方式尝试表达?目前表达出来了吗?如果圆满表达,恭喜你!
       如果还有没表达出来的,你认为原因可能包含什么?
       假设给你什么样的条件,你能把它创作得更完美?
    我最在意的是情绪感染力和故事的连贯性。
    我希望大家看到我的文的时候,可以感同身受,如不能,也希望可以共情到主人公。
    我用了人物的心理描写,以及其他角色的语言描写来表达情感。
    目前表达出来了一部分吧……部分对话仍显得中二且玛丽苏,主人公的情感也没有到那种让别人共情的地步。
    我认为这是因为我笔力不够,导致人们说话看起来尬尬的,没有细腻地表达出情感来。
    如果我能真实看到文中的场景和人物并和他们交谈的话,会表达的更好()

    4、这次创作给你最深的经验/教训是什么?
    不要拖沓更不要分成好几段写,如果长时间不接上上次没写完的结尾就会发现自己想出来的后续情节怎么也不能和前面的连贯起来,简直不像一个人写的。
    不过这次拖了好久,倒是没有为了赶时间而烂尾的情况发生,把上一次的细节完善了一下(只是我认为。

    1. 的确完善了不少👍感受到了秋池大大的韧劲。

      吸一吸这篇里的乳臭味儿,还有万鬼同哭的撕心裂肺。这是我最喜欢的两个感觉。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念叨:妈妈怎么能放下自己亲生的孩子呢(又不是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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