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飞（未完）

顾飞上小学四年级那年暑假没几天，他穿着个很旧但挺干净的背心在客厅的木桌子上趴着写作业，家里没人。他思考了两秒后拿着作业拉开家门，爬了一层楼，敲了三下对面的门。屋内趿着拖鞋走路的声音由远及近，两个呼吸间门被拉开。

顾飞顺手把门关上然后熟门熟路地走到客厅。

“心姐。”

闲聊了几句之后，丁竹心叹了口气，然后双手交叉放到脑后枕着：“唉，我们臭氧里的邹邹明年就走咯，想想还有点舍不得他呢。”
顾飞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保持沉默。

丁竹心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呆，突然“诶”了一声，然后起身拿了把吉他过来，在顾飞好奇的目光下坐在对面弹了一小段。

顾飞挑了挑眉：“这是吉他吗心姐，你还会这个呢。”丁竹心笑了笑，边弹边说：“是啊，我你心姐可不只是主唱，偶尔弹弹吉他什么的也行。”顾飞笑了笑，比了个大拇指。

最后一个音消散，顾飞的眼睛还盯着吉他看。丁竹心很识时务地问了句：“想学吗？”。顾飞眨眼间瞬移到丁竹心旁边，摸了摸吉他，试探性地按着顺序拨了几下弦，丁竹心随着顾飞拨弦唱：“me,si,so,re,la,me。这是六根弦的音。”顾飞点了点头，拿过吉他，不一会摸出一首歪歪扭扭的小星星来。丁竹心眨了眨眼，毫不吝啬地笑着夸道：“可以啊大飞，有天赋的。”

后来的一整个暑假，顾飞大部分时间都在丁竹心家里摆弄吉他，丁竹心算是他的吉他老师。几十天够一个对吉他感兴趣的学个几首曲儿了，而且这种乐器对新手很友好，顾飞进步挺大。

开学一周后的一个周末，顾飞又来找丁竹心弹吉他。

“玩儿上瘾了啊？”还没等顾飞回答丁竹心就又接着说：“诶大飞，来我们臭氧乐队吧？”

挺突然的，顾飞忍不住挑了下眉，但还是很冷静地说：“行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觉得行就行！来呗。”

顾飞没说话，拿起沙发上的吉他拨了一遍，音很准。看起来是刚被调过音，说不定心姐早就预料到他今天会来了。

顾飞笑了笑，拨了下弦，说：“好。”

丁竹心听到这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挺舒坦。“终于把你小子骗过来咯——从那天在你面前第一次弹的时候你问出“这是吉他吗心姐”这种智障问题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丁竹心特意拉长了这个字，看着顾飞说，“上钩了！哈哈哈哈。”

顾飞也勾起嘴角笑了两声：“是啊。话说你们平时什么时候一起活动？”

“啊，玩音乐吗？基本上两周就一次吧，都挺喜欢的。”丁竹心顿了顿又接着说，“你要没事儿的话，今天就去呗。”

顾飞觉得丁竹心说话总挺突然的。

他没反应过来，一句“啊？”从嗓子眼儿岔劈地挤出来。

“走吧，我带你去。”

顾飞现在算是领悟到大五岁真不是白大的，丁竹心很有可能是每一步都算好了，甚至精确到天。顾飞总感觉他被坑了，但还是叹了口气拿着吉他跟着丁竹心走了。

“就这儿。”

丁竹心把门推开，随着门打开的角度增大，从门缝里漏出来的光束也慷慨得宽了起来。

木头门打开的声音不小，魏欣一听到声儿就从沙发上蹦起来窜到丁竹心旁边：“来啦竹心！”她看了看顾飞，说：“这就是你说的那小子？可以，挺帅。”魏欣露出八颗牙齿地笑着拍了拍顾飞的肩，力道不小。顾飞也礼貌地回了个微笑，顾飞觉得这个他刚刚看到的笑容简直太标准了，牙齿也白得反光，可以直接去代言健达。

一个长发及肩，黑发遮住半边脸的贝斯手听到声音抬头用一只眼看了一眼，然后对着顾飞点了下头。他肩膀上还有一条胳膊——陈诚的，他放松地搭着骆曼，被顾飞看见的时候在张着嘴大笑，随即转过头带着笑地点了下头，向前走了几步，打了声招呼。

“大飞！往内切！”

顾飞嗖地窜到了篮下，喊了句好传，跳起来稳接住了飞过来的球，滞空的同时又投了出去。

“好球！”

顾飞笑着跑了几步跟队友击了个掌。

这是第四节的第五分钟，比分30：36，对面刚追了六分，因为追得急，有个一米九已经两次打手，两次拉人，再有一次犯规就可以直接罚下。

“回场回场——”顾飞扭头看了看一米九的位置。

顾飞持球，晃了一下防守人之后向右边切去，向一米九靠近，然后在离他还有五十厘米远——最佳被帽位置起跳，同时故意偏了偏手。

“啪！”

尖利的哨子声吹响，裁判比划了几下。

一米九眼睛睁地大大的，双手在空中划拉了几下，带着情绪地瞥了眼顾飞，走下了场。

顾飞跟队长对视了一眼。

五分钟后，第四节结束。37：40，顾飞班赢。

下了场，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顾飞笑着勾着前锋的肩膀说：“不错啊，咱们训练得挺好。”

“是啊，一个月之前那个手都拍烂了也不知道传球。现在配合比之前好多了。”

顾飞笑了笑。“那还是得益于我们张队——的带领，没有您。”顾飞特意加重了这个字，“我们哪儿能训练得这么好啊。”

“靠，过分了啊你。”前锋打了顾飞一下。

俩人一起笑了起来。

这次是三四名的比赛，一周后决赛。顾飞他们班的八个男生在张队的号召下，加练了几次，每天中午吃完饭就跑出去训练，放学早了也都留着打球。虽然顾飞没给队长留下什么承诺，也没下过什么夸张的誓言，但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还挺想赢的，能看得出来。
用他们班主任的话来说，就是有集体荣誉感。

决赛没打过对面，总名次第二，不过大家也都挺满意。赛事结束球队的当然少不了一聚，大家吃得开心，约定着明年继续。

顾飞爸爸死了有几年了，顾飞妈妈年纪不算大，但也三十多了，连识别男人的能力都没有，恋爱脑。近一年她找过两个男人，都被顾飞给劝退了。

周末，顾飞坐在他们家超市前台刷手机。有个男人掀开帘子，往前走了几步，左右看了看。“你们这儿老板呢？我找她。”

顾飞抬起头来，盯着那个男人看了几秒。“不在。”

“妈，你是不是又谈恋爱了。”

“啊哈，没有啊，何出此言？”顾飞妈妈有点尴尬地抬眼看了顾飞一眼。

“我看到了，那个猴子。”顾飞瞥了她一眼。

顾飞妈妈立刻想说什么反驳一下，但最终只是张了张嘴。

“我懒得管你了，怎么样随便。但是，别再拿柜台里的钱。”顾飞啧了一声，“他们就想让你给他们花钱，你看不出来就。”

顾飞妈妈嘟囔了几句。

过了一会，顾淼拿着滑板出来拉了拉顾飞的胳膊，顾飞放下手机跟着妹妹走出去了。顾飞回来的时候，他妈妈已经不在超市了。顾飞皱了皱眉，莫名有点慌，拉开柜台一看，红色纸钞少了六百。

柜台里的硬币和油墨反射着光，映在顾飞眼睛里。

顾飞很想喊点什么，他想骂人，他想不顾任何地释放自己的情绪。但他必须克制住。顾淼还在，他情绪必须保持稳定，要是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了，顾淼就更没法说了。

顾飞闭着眼深吸了几口气。
“二淼，哥哥去拍照，晚上回来给你做饭。”顾飞蹲下来看着顾淼，“听懂了吗？”顾淼点了点头，抱着滑板跑出去了。

摄影师的工作是丁竹心给顾飞介绍的。丁竹心高中毕业就没再上学了，倒不是不能上，只是有更想做的事情——开个工作室，自己做设计师。不过她的设计风格比较超前，大多数时候顾飞看不懂这是件衣服，也不知道卖不卖的出去。

不过他心姐还挺有自信的。

当时丁竹心要开工作室这事儿第一时间就把跟顾飞说了。顾飞挺惊讶，但也知道他心姐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高中时候玩乐队、画画什么的都沾点。于是说：“那就干。”

后来丁竹心建自己的工作室顾飞搭了把手，工作室建在临街，倒是挺容易找到。最开始的几次进货也是顾飞帮忙弄得。

一天下午，顾飞刚帮完忙，在丁竹心工作室里瘫着。丁竹心说：“最近我已经找好模特了，我在想要不要找摄影师。”

顾飞想了想有没有认识的懂摄影的朋友，但是无果。他突然想到自己。
顾飞挺喜欢拍点照片的，从小学就开始了。只不过一直没相机，魏欣有一个，但是也就随便拍拍，不用的时候会经常借他玩几天。顾飞思考再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试试？”

丁竹心突然眼睛一亮，转过头来看着顾飞说：“诶可以！我说你小子在朋友圈发的那些照片都能上展览了吧。”丁竹心啧了一声，“哎，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从几年前到现在，能看出来，进步很大啊。”

顾飞“噗”地笑了：“什么叫看着我长大的，就大我几岁，口气跟我妈似的。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丁竹心笑了几声：“那你来吗？给你开工资。”她顿了顿，“但是还是得有个摄像机最好，光是借魏欣的那个不够。”顾飞垂下了眼睫，还没说什么，丁竹心就给出了解决方案：“大飞，我资助你一个。到时候赚钱了还我啊。”

顾飞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笑着的丁竹心，几秒后点了点头。

“好。谢谢心姐。”

他知道心姐为什么这样。

她都知道。

因为顾飞用过几次魏欣的相机，所以拍模特的时候倒是上手很快，不至于相机的基础功能还不熟练，就是顾飞还不太适应给活人拍照。不过拍多了，顾飞也没最开始那么僵硬了，开始学会指导模特摆动作，一般丁竹心也会在旁边看着。

“走一走，让衣服飘起来。”顾飞站在相机后面盯着取景框，几秒后咔嚓咔嚓拍了几张。

“行了，收工吧。吃饭去啊大飞。”

顾飞摇了摇头说：“得给顾淼做饭，我妈估计又跟她男朋友鬼混去了。”

“那行吧。”丁竹心笑着点了点头，搭着顾飞的肩膀，“最近二淼怎么样？好久没见她了。”

顾飞叹了口气：“老样子，不爱说话。”

顾飞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虽然是觉得过了挺长时间的，他拍都拍累了，从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里退出来放松一点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挺饿的，但是明晃晃的“19：21”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还是吓了一跳。他已经工作了六个小时。

“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心姐，二淼又得生气了。”顾飞边说边快步走出店里，没回头地跟心姐招了招手。

顾飞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五十了，平时顾飞他们家吃完饭挺早的，六点半就吃完了。其实顾飞自己什么时候吃都没事儿，但是顾淼不一定能接受毫无预期的这么大的变化。

“二淼？”

顾淼在自己的小桌子前坐着，背影看起来挺安静的。顾飞走过去绕过书桌才看清顾淼在干什么。
顾淼拿手里握了一只铅笔，笔头已经钝了，但还是被像冰冷的机器般一下，一下地戳在纸上。平整的A4纸已经被戳了几个大窟窿，坑坑洼洼，每个窟窿周围紧紧绕着的是凌乱的圈。顾淼左手边还有一摞纸，不用看也知道是一个样子。
顾飞看着那几个大窟窿，黑漆漆的，如黑洞一般，顾飞的眼睛也被摄入进去，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连有节奏的戳纸声也隐秘了——他仿佛再也出不来。

“顾淼，顾淼！”
顾飞还是尽力地把自己拔了出来，他蹲下来握着顾淼的肩膀掰过来，让她看着自己。

“哥哥回来了，哥哥回来了。二淼。”顾飞语气很轻的说，“二淼，看着我。”

顾淼把头转过来，看着顾飞。

“哥哥今天没看时间，回来的晚了，让二淼不开心了，哥哥下次不会这样了。”顾飞语气缓慢却又吐字清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