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里的身体

我时常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后背和胸脯,自己的后背右瘦又小,一想到皮底下有血液在流淌有肉包着骨头,就好像真有翅膀能从我背后长出一样。

 


 

我记得在美国那个家里的时候有个大浴缸,每次妈妈帮我一起洗澡的时候,她都说我的肩胛骨像是两个没有破茧而出的翅膀一样,前面的肋骨像是包裹着翅膀的壳。我小时候又瘦又小,提一口气肋骨的轮廓就清晰可见。

 

每周日去教堂都能听克里斯汀娜给我们讲天使的故事。天使背后有一双比自己还大的翅膀,白色的毛茸茸的羽毛,抱起来一定像鸭绒一样舒服。不过耶和华和耶稣没有长翅膀,我猜测是他们根本不需要翅膀。
但我们普通人可不一样,我们可以用翅膀干很多的事情。当然除了跟学校里的同学炫耀以外,省掉开车路上的油费,电梯也不需要了,想玩过山车的时候扇扇翅膀就能玩上无数次。

 

“奥利弗,你长大的梦想是什么?”回答这种问题的时候自己的回答确实在成为消防员老师与警察之间显得一文不值。“我以后想当一个长翅膀的天使!”
一片哄笑。
奥利弗也低着头笑,他觉得自己确实没有成功地成为天使,目前为止。

 

 

 

 

我想成为一只天使,
因为我的妈妈是一个天使。

 

在我小学的时候根本没有让人发现她这个大秘密,原来天使也跟别的所有妈妈干着一样的事情。给我做花生酱三明治,偷偷给我往书包里塞思凯文芝士条,周六上午开车送我去和马丁上男子棒球课。她穿Jack Wolfskin的运动短袖,和邻居一起修草坪,吃番茄味的通心粉。她的金发老是打结,笑起来眼睛旁全是褶子,喜欢涂淡淡的浆果色口红。

 

我无论怎样都无法接受,她的两个白色大翅膀撑破外套时她在客厅,她惊恐地大叫,玛蒂尔达被吓得跑到地下室,我从她慌乱的头发里看到了她的眼睛,似乎有一头猛兽要从那里冲出似的。

 

妈妈给我讲睡前故事的时候,她告诉我天使们在翅膀长成时,就会飞到天上去回到自己的世界。翅膀是天使世界的通行证,只要有翅膀那么随时都能去往那里。不过天使就是不能和人生活在一起,如果一个天使生出了一个人类小孩,就像把苹果酱涂到紫甘蓝上一样荒唐。

 

妈妈的头发、眉毛通通开始从根上抽丝般地变白,霎时她就披散着白色的长发在茶几旁缩着,羽毛像剩饭粒似的掉的到处都是。那两个翅膀比我想象的要硬得多,它们把爸爸收藏的赛车模型全都碰到了地上,赛车手的脑袋不知道滚到了哪里。
我吓得不敢看妈妈,我冲下地下室,拖鞋从楼体飞下去,“玛蒂尔达,快来保护我!玛蒂尔达——”
玛蒂尔达在楼梯间里弓着背,耳朵贴在两侧咕噜噜地冲着妈妈那侧龇牙咧嘴地大叫。

 

“奥利弗。”妈妈的声音却跟她叫我起床吃早餐没什么两样,“奥利弗,别怕,我是妈妈。”
妈妈抱着她沉甸甸的翅膀从门慌慌张张地挤出去,一张开就飞上了天,真正天使的翅膀可比我从youthTV里看到的翅膀大得多。白白的羽毛哗啦啦地抖了一地,妈妈红色的瞳孔四处神游。
我的脑子里是浓浓的黄油和紫甘蓝混在一起的恶心气味。

 

一个垃圾车正常路过凯文家小红房的下午,谁也不知道卡诗顿路16号有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

 

 

 

 

一个月后,爸爸就带着我和玛蒂尔达离开了亚特兰大。
我们像暑假旅游一样搬到了日本的新家,我转到了一所广岛三原县的小学。
妈妈带走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包括我和爸爸对她的念想。

 

“奥利弗,抱歉这里没有樱桃和芝士披萨,”爸爸把头埋在购物袋里翻找“今晚或许只有这些。”
他掏出两个方方正正贴满日文的小盒子冲我摊开手“没有吃过的东西,可以试试。”

 

跪在垫子上面冲着黏糊糊的纳豆,让我对芝士披萨的想念更加一分。

 

除了上学的路上对着水坑掉下眼泪来,我想我并没有别的做法。
爸爸似乎早就知晓了一切,平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妻子离开,然后再开启一段全新的生活。
他对妈妈的事看上去并无太多的惊讶与悲伤。

 

空调机运作的声音极大,我躺在不足我原来卧室二分之一大的小空间里,和在客厅打地铺爸爸冲着天花板对话。
“我还能见到妈妈吗?如果有机会的话?” 听到这一个多月都对妈妈只字不提的爸爸张嘴打了个哈欠。
“奥利弗,我想有些事情在你长大后才能明白。”
玛蒂尔达在爸爸的脚边哼哼唧唧地说梦话。
我很想念一切。

 

 

 

 

我拿水果刀顺着肩胛骨的位置切开皮肤,往里血液和脂肪粒中插进羽毛。

 

我成为了天使,在红色的花海里。

 

镜子反射的是妈妈的牙具和旧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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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人评论了“浴缸里的身体”

  1. 你总能想到我根本想不到的比喻:把苹果酱涂到紫甘蓝上。很喜欢全篇天使的设定,在文字中感觉好像真的处于美国过着美国小孩的生活:“给我做花生酱三明治,偷偷给我往书包里塞思凯文芝士条,周六上午开车送我去和马丁上男子棒球课。她穿Jack Wolfskin的运动短袖,和邻居一起修草坪,吃番茄味的通心粉。她的金发老是打结,笑起来眼睛旁全是褶子,喜欢涂淡淡的浆果色口红。” 喜欢你的细节描写,这也是我很不擅长的东西。

      1. 哎呀呀呀点错了怎么删不掉啊。
        接着写吧就是一直感觉,是包括视听嗅味触及其之外的感觉,希望自己的文字能将这种感觉传达出去,但似乎不太到位所以就会去使用一些名词。接住认可!

  2. 特别喜欢你文中堆叠的细节——花生酱三明治,思凯文芝士条,Jack Wolfskin的运动短袖,淡淡的浆果色口红…太让人满足了,像吃了顿大餐,肚子被填的慢慢的。故事的风格好唯美又日常清新,课上第一次听你读的时候就被完全吸引!

    所以故事是我的妈妈是天使,她在我认清她是天使的事实后离开,我也追随着她,离开了…对嘛?喜欢这个故事!

    感觉有点小问题或许是我和妈妈的相处或者我对她的思念好像不太够,很多的细节表现都在体现我很想念这一切。但或许冲突还不够剧烈?但在这样一篇文字里,好像冲突的剧烈并没有很重要…这点我也挺矛盾的。或许在增加一些细节的想念?比如我小心地将妈妈的牙具和旧毛巾摆在卫生间里,(甚至使用?)就像她还陪着我一样。

    还有个小问题,父亲是怎么看待妻子的离去的,真的只是表面上的“并无太多的惊讶与悲伤”吗?

    1. 感觉唯秋朝点出来了两个我这篇文章最大的问题!我也感觉这里有一个巨大的逻辑漏洞,关于孩子是否随妈妈离去,孩子需要更多的思念(或是其他)去牵引着他做出极端的事情。父亲这其实我给自己挖了个坑(
      我可能得重新构思一下这几个问题

  3. 求一个自评。好像故事写出来跟嘶溜想的不同——更多空间给了妈妈变成天使后小朋友的反应,而非小朋友因为想妈妈而做了什么。这是一个包含了很多回忆杀的故事,有温暖迷惑也有心痛。

    1 “慌慌张张地挤出去”妈妈为什么用平时的声音呼唤奥利弗,同时又慌张出门?两种情绪中哪种更是当时的妈妈?
    2、妈妈不是预料好了自己总有一天会飞的吗?她会设想怎么“安置”留在人间的奥利佛和爸爸吗?她为什么必须得飞上天,不能一家子躲在荒郊野外?

    3、玛蒂尔达是狗吗face palm

    4、小朋友在教堂里受的宗教教育是怎样的? 难道想到天使,不会首先想到他们是上帝的使者,会照拂人类之类(这种精神性的)?奥利佛到底怎么理解“天使”?

    1. 1.我想表达第二种。妈妈希望Oliver不要害怕所以才用平常的声音
      2.在思考这个。现在的想法是她预料好了,但关于什么原因、为什么爸爸会知道、为什么妈妈不想让孩子知道,会加以补充。
      3.是小狗,应该提一下的:)
      4.需要根据他所受的宗教,我去查资料hh

  4. 1.喜欢Oliver失去妈妈后关于生活的描写,但好像这是不重要的一部分。问题:一,妈妈在离开前与奥利弗的描写不够多、在妈妈离开后做了是什么(体现情绪)无法体现他多么的悲伤以至于做出极端的事情。二,妈妈为什么走、爸爸为什么知道、妈妈为什么知道自己要走、为什么奥利弗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搬家了、为什么奥利弗选择捅窟窿这种愚蠢的方式。
    2.一个信仰基督教的孩子发现自己的妈妈是天使后恐惧妈妈会像宗教中的天使一样遭受苦难,也不希望妈妈成为天使去造福大家只希望陪在自己身边,于是为了亲自确认妈妈是否安全,自己也想成为天使。但因为对母亲的思念、在新国家的不适应,自己用奇怪的逻辑方式使自己成为天使却不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奥利弗——想变成天使——死了

    缺憾:A好草率的死掉,显得文章很没有深意
    B要花大篇幅文笔在解释关于天使的乱七八糟,如何浓缩一下?

    3.A这就是我认为需要对Oliver的迷之操作更详细解释的原因,如妈妈是否跟他说过什么、自己在新国家受到了什么刺激等。
    B解决不了,感觉不会控制详略,有点啰嗦。

    1. .一个信仰基督教的孩子发现自己的妈妈是天使后恐惧妈妈会像宗教中的天使一样遭受苦难,……想成为天使。但因为对母亲的思念……使自己成为天使却不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的梗概,我会想要去看它!
      感觉是那种很清新、文艺的儿童片。(其实是给大人看的 小孩未必看得懂 那种)

      A没有感觉没深意。从奥利弗的角度看,他用了短短的生命做了最想做、自己认为最该做的事。小孩子不知道死亡的深度,可是也好,早早离开让他不必面对后面复杂的道德困境(suppose的。例如,如果知道找寻妈妈的历程可能通向死亡,你还会选择踏上征程吗?)。但他也连知情权都不会拥有。这还不够有深意……?

      B 目前篇幅内,从前面就可以穿插交代,暗示读者。

  5. 东方蓝一号-znx

    迟来的互评!
    之前也一直有在阅读嘶溜写的文章,从起初的,蒙眼体验开始就很喜欢嘶溜独到的感受,还有文字的气质。到现在还记得“扁扁的风”(好吧,原句是什么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嘶溜的文章很细腻,很会使用意象,并且充斥着细节。读来会给人留下有很强烈的印象,构成一种真实,艺术化的真实。虽说是一篇文章的互评,但是也是我积攒了许久的感受。
    2.完全被故事和文字吸引进去了,没有注意到什么觉得不好的地方。不过倒是有一个小小的疑问,为什么要搬家到日本去呢,这背后有什么深意吗。
    另外读起来感觉和嘶溜对这个故事的总结并不完全一样,刚看完我以为是奥利弗是因为思念母亲和过往的一些,于是也想变成天使去追随母亲,或者是出于一种小孩子心理的,以为变得和母亲一样,或许就能够改变什么的想法而去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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