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来到公园。
梓叶独自坐在公园里,数年以来第一次无声看着蚂蚁漫无目的地爬行,透过无数藤蔓枝桠看太阳透过来的芒状日光。上一次来这里,还是被母亲强行拉出来的,说些什么要为得病的他换换心情,指不定能治好病。但曾经的他能宅家就不会出门。梓叶独自躺在草坪上,伸展开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是自由的,但紧接着又一阵孤独感压来,莫名的压力接踵而至。他不愿忆起他的病。
第一次发作是梓叶快高考时。
那时的他放弃了渐渐成型的故事,埋没了已经立体的角色,参与到了小城市轰轰烈烈的内卷之中。临近高考,他的身体终于撑不住这日复一日的折磨与摧残,病倒了。当他醒来,医生跟他说:高考咱们不用参加了。
那时的梓叶,独自躺在洁白、冷色调的病房里,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习惯了激烈内卷的他,此时的无所事事仿佛成了一种罪过。而高中三年,又好像一场梦一般。
恍惚间,他回到了梦里。偏僻的城市,落寞的校园,叱咤的老师。苦中作乐,同学们喊他:大主播。因为在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圈子里,有那么一撮人关注了他。趁着午休,哥们们在教室前播放着梓叶的视频。尽管他们不大看懂,却还说着“主播什么时候更新啊”。梓叶只能尴尬地趴在课桌上,口中说着,都是些烂活,都是给自己好活引流的。梓叶想起,那个故事明明在此一年前已经有了雏形。
他心中正构思的这个故事,便是他口中的“好活”了。高二时,他曾夸下海口,全力去把它完成,甚至为此要阅读一本相关的人物传记。几个月过去了,不见他停止更新,还接到了几个广告。问起来,传记倒是早就读完了,文档上却一笔未动。
跨上自行车前往学校,酷热的风吹拂,仿佛对着梓叶的耳朵低语。被压缩殆尽的暑假,昏暗焦躁的教室,喧闹的冲刺演说,无不在提醒他:该放放了。
第二次发作时,又是几月后。
现代医学尚未宣判梓叶的死刑,重新打起精神却无事可做的他进了当地的电脑城打工,补贴家用。人来人往的电脑城已成了过去式,梓叶静静坐在摊位后边,面前是偶尔路过的客人,耳边是嘈杂的叫卖声,他脑中却浮现着那被他抛弃的主人公。
没有酣畅淋漓的战斗,没有男男女女的言情,为了那个目标,她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轮回,一次次失败……新的骨架悄然搭建,腐败的身躯也逐渐填充新的血肉,新的理解。回到家中,梓叶再次打开了文档,手却离开了键盘,呆呆地望着一片空白,望着,关闭。
是他懒吗?这所谓大活只是满足自己虚荣心而提出的遥远神像?可梓叶的内心中,这主角却不是一个缥缈之物,她已在其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可每当他要动笔时,却又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在阻止他,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内心。梓叶也说不清,大抵是一种心底的害怕。
新进店的客人刚刚高考得胜归来,为了未来的学习与娱乐装配豪华的电脑,梓叶自己却还在用几年前的配件。面对如此高昂的预算,他只需在配置中小小掺水,便能捞上一笔。梓叶略带生疏地装配着电脑,客人也在一旁谈论着,自己的家人是怎么主动给他装电脑“学习”的费用,又有多少人登门祝贺请客吃饭,仿佛一夜之间,压力没了,时间有了,钱有了,地位也有了。
自己呢,虽然没有明着说,但他能隐约感觉到父母对养着他这一个“败家子”的厌烦。他主动出来工作,也是想避开家中诡异的氛围。
手里攒着忙活半天的辛苦钱,看着那位富有的同龄人,也许他的位置本来属于我呢?梓叶不禁百感交集。不知何时他摔倒在摊位间,醒来时,又是熟悉的病床,一旁却是快哭干了的母亲:下一次发作就是最后一次了。
如今,梓叶有了充足的时间,却没剩多少时间了。
他愤怒地挥舞拳头砸到床上,枕头被子摔了一地,出门,一遍遍踹门口的大树。正值初秋,稍稍落叶飘下,树干巍然不动。他又举拳,心口一阵慌张,坠坐在地上,一脸无奈地望着天空苦笑。我为啥还在这里受苦,我为啥不愿结束。
迂腐的圈子内,视频早已饱和,而灵感与创新又难能可贵。迥然不同的内容、未曾涉足的形式、望不到头的工作量,他甚至不能确定理论上这期视频能否实现。而更担心的是,在这个愈发快节奏的时代,他很怀疑,他很害怕,他想做的“鸿篇巨制”会不会得到观众的认可,得到数据的认可。
他睡着了,梦中他回到了那个主角所在年代,风云变幻,他看见了他的主角,她已经老了,又一次尝试失败了,正无奈看着一颗树——他刚刚踹的那一颗。
当梓叶被摇醒,家人都在说他吓死他们了,梓叶想问他们,是不是以为自己自杀了,但没说出口。尽管以前乐观的他以前很排斥这种想法,但如今又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接下来的病痛会持续加重,自己却只能接受这一切。他看到她逆沙尘暴蹒跚而行,被掩埋;他看到她所乘的独木舟被浪花拍打,湮灭于海。梓叶看见自己正与死亡相向而行,无法支配自己身体,不可名状,恐惧而无力。
可是,我还活着呢啊。
梓叶终于鼓起勇气再度登陆了他尘封了两年的账号,那个他一直没敢打开的账号。消息早已堆积成山,毕竟谁会在高考完后仍然默不作声。
一条一条翻着,那些曾经与他一同前行的老朋友的消息。最开始是高考结束的祝贺,紧接着是疑问,然后开始怀疑,又变成了担忧。失联一个月后,他们感觉,梓叶大约的确是死了,最后留下了一条“🕯️”。
自得病以来,异样的压力紧紧压着梓叶,瘫在床上,公园里,树下。他渴望倾诉,却不敢——紧锣密鼓备战高考,战出来个自己的生命倒计时——这很幽默,不是吗?光是“起死回生”或许已经够被津津乐道的了。但他是怕朋友们取笑他吗,大抵也不是。他更怕自己被当作将死之人看待,害怕大家对他的态度变得陌生,让他明明被“无微不至”的关照却更加孤独。他本就喜欢凡事憋在心里。
他只得把手机砸到床上,再狠狠地拍一拍大腿,瘫坐在电脑椅上,目光迷离。他憎恨着,无非是天道不公。天妒英才,又笑笑自己活了这么大,什么也不是。明明不信什么神,却在心中大喊,老天起码给他留出时间,让他把自己想做的东西做完吧。
神情恍惚,坐在电脑椅上,他仰视着她,她却一反常态,带着几分同情与不屑:
什么压力,不过是怕死而已。不如趁着还有些时间,趁早去实现。
梓叶从梦中惊醒。
他再次打开了他几年前新建的word文档,里面只有一句可笑的“天色黑暗,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他笑了笑,把这句话删去了。这场浩浩荡荡的创作,就从这参天公寓的一个小小房间,终于开始了。
恭喜,大作完成。
整个的叙事逻辑终于展示出来。
“她已经老了,又一次尝试失败了,正无奈看着一颗树——他刚刚踹的那一颗。”心里揣着的主角似乎和梓叶平行着,命运交织。这种感觉很好。
第一次发作那里病情和梓叶心里揣着的念想、高考三件事交织,有点混乱。
一个时间点设置的小问题:
“跨上自行车前往学校……该放放了。”为什么不用高考了,梓叶还要去学校上学?
这个时间点是在高二到高三之间的暑假…没说明白这时间线,太乱了
时间线套得比较多层,就容易写不清楚。
“该放放了。”后面如果讲述拉回到高三-雪白的病床上,我们有个对比反差,就能清楚“该放放了”指的是高二暑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