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头,初稿

老刘头耳朵有点背,是个身高不过一米六五还有些驼背的南方人,虽然已经在北京生活了几十年,但说话总带着点口语音,不过由于他不怎么长谈阔论,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一点。今年他已然六十二岁,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酱油色的皮肤向内凹陷,在风吹日晒中皮肤变得粗糙而厚实。头发白的还不算多,视力也还不错,就是人们总说他耳朵有点背。

其实他是一个听障人士,他的残疾人证就和他的身份证、工作证、银行卡一起安全的揣在他马甲的内兜里,每当有人要找他,他就从怀里把证件展示出来,笑着指指耳朵。

 

青年

老刘头的家乡在安徽的一个小农村,名叫刘延年,他十六岁那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他所居住的小村落,在之后的短短几年内粮票、布票、肉票渐渐的淡出了视野,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个少年心中种下了外出游历一番的种子。不过他是独生子,而且父母两人都耳朵不好使,再加上家里还有田要种,父母根本忙不过来,最终他将自己心中这个有些跳脱的小想法按捺了下去。

接下来的十几年间父母越发苍老,家里的重担逐渐交付在少年的肩上。他在田间与炽热的阳光、寂静的水稻和咸苦的汗水相伴,向村里的其他农家一样盼望着每一次丰收。对于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平静的生活是最幸福的。

 

 

启程

然而一次事故打破了宁静。随着煤气在那农村的普及,他们家里也通上了煤气灶。在1999年冬天,马上就要跨世纪了,再忙碌的人家此时也停下了工作,准备这跨年。已经三十六岁的刘延年早就过了当时结婚的年纪,但那一年他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腊月二十二,天上罕见的下起了小雪,为了讨心上人的欢他笨拙的写了一封歪歪扭扭的信去隔村给她拜早年,吃过早饭他就独自骑上单车出发了。

到了人家门口,他紧张兮兮的敲了敲门,一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男人给他开了门。他知道这是她的父亲,但没料到会是他开门,于是像一个邮递员一样将信留了下来又随便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骑车回家的路上,他越想越羞涩,感觉自己的行为幼稚又可笑,脸越来越红,从耳朵根红到脖子,实在不好意思见人,便将车头一掉,准备先去城里逛上一圈冷静一下再回家。

城里的集市热闹极了,各种小贩贩卖着年货、玩具、零食,有个卖爆米花的小贩最引人注目,那小贩周围围了一群小孩,只见他将一袋玉米粒和一小撮糖倒进一个炮弹一样的东西里,接着将炮弹再火堆上不断转动,一会便将炮弹取下冲着一个长袋子打开,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爆米花就做好了。小孩子们要么急着将自己的零花钱交给小贩来买爆米花,要么就央求着身旁的父母买给自己。刘延年将自己的糗事全部甩在脑后,尽情的游荡在快闹的集市上,一会功夫,人渐渐散了,到了饭点了。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感觉心情不再那么窘迫了,骑着车吹着口哨回家了。

到家时他的肚子已很饿了,但一进家门却没闻到饭香,“难道父母已经吃完了?”他心里想着,推看家门却看到倒在地上的父母,他的心一下跌进了冰谷,赶忙去拍他们,但怎么叫也叫不醒,他感觉手脚越发冰凉,头也越来越晕,喘不上来气,赶忙去屋外喊人帮忙。隔壁那户先听到响声来了,一进门见到倒地不起的老两口和面色发红的刘延年感觉情况不对,立刻去叫了医生,让刘延年一起将人抱到室外。村医来时年轻人已经不恶心了,但两个老人已经离世。

经过检查,是煤气泄露导致的煤气中毒,死亡证明是医院出的,接着是追悼、守灵和安葬,还有遗产继承和各种事务的交付。直到为父母提交户口注销申请,刘延年都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一切结束得很快,大年三十的时候一切就都处理好了。他家没什么迷信,葬礼进行的很快,家族亲戚不多又都是远亲,朋友也没什么,除了几个街坊邻居在年前向他表示了哀悼外没什么人与他有来往了。饭还是要吃的,水还是要喝的,生活还是在进行的,他很悲伤、也很震惊,但一次也没哭。

跨年夜里,他独自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听着村里其他人家的爆竹声,看着夜空中绚丽的烟花,他突然想起了去年的今天。那时扶手椅上坐着父亲,母亲还在厨房收拾碗筷,自己在门前挂上鞭炮,透过亮着黄光的窗户可以看到母亲的身影,那么普通而温馨的画面仅仅在一天内就变得遥不可及。他将手在脸上摸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流泪了。

第二天就是二十一世纪了,他做了一个遭村里人议论一辈子的事——将地和房子都卖了,初四便大包小包收拾好自己的全部家当和零星几件父母的遗物,踏上了去往北京的绿皮车。

 

工厂

  作为年后第一批返京旅客,北京的一切都是空荡荡的,只有京郊的工厂还在冒着滚滚浓烟,这说明只有工厂一年中工作时间最长,赚的最多,这是刘延年幼稚的想法。但其实也没错,那时进工厂是铁饭碗的说法还流传在社会上,刘延年对什么工人下岗、工厂关停一概不知,只想在首都找份稳定的工作。在找中介、签合同、专业培训后,经过一波三折的他终于成为了一名钢铁产业的合同工。

刘延年的工作是物料搬运,每天将钢铁生产过程中涉及的原材料和成品的进行装卸和运输,每天看着灰色的烟雾从高耸的灰色烟囱中升起,进进出出灰色的厂房,他变得越发不爱说话,有时别人叫也说话他也不回答,好像换一个生活方式没能改善他的心情。

生活节这样继续着,年龄还不算大的他没有被钢铁产能过剩的问题“波及”,在工厂里继续日复一日的工作。但命运是无常的,2006年,随着污染问题的治理,刘延年所在的工厂也撤出了北京,很多工人都和工厂一起离开了,但他并没有,他坚信大城市里才有更好的机会。讽刺的是在过去的六年间他一直在工厂中度过,从未想过去寻找“新的机遇”。

 

死胡同

他已经在工厂中生活里太久,很多东西都被放在了宿舍的角落里、洗手池旁、床底,在东拼西凑一样地找到所有财产后他背着一个蛇皮袋、一个拉杆箱又走上了找工作的道路。

这些年来他已经积攒了些钱,这些钱全存在银行里,他花二十买了一个人造皮革的卡袋,将身份证、户口本、银行卡小心的揣在自己怀里。这些积蓄给了他仔仔细细找份工作的底气,但当他了解到现在哪怕是当工人也需要学历,这让仅有小学学历的他有些难堪,他在多方打听后决定用自己买房买田剩的钱和几年来积攒的积蓄去美发培训学校学习。

在用不多的存款上完了一学期的课程后,他也算是有了职校的学历,准备去找家理发店打工。幸运的是他很快就应聘到职位了,只需要去医院查一份体检报告确认没有传染病就可以入职了。体检很顺利,直到听力测试,他被查出有四级听力障碍,这意味着服务行业不可能要他了。他在父母离世后第二次感受到了绝望,他身上的钱不多了。

 

终点

在天崩地裂中他还是拿着体检报告去理发店碰运气了,但事情没有反转,他被拒绝了。他办理了残疾人证,思索着出路。最终,一家清洁服务公司的广告给了他希望。

这是一份很脏累的工作,薪水也很低,宿舍在外包的小区地下室,但这份工作包吃包住,刘延年已经别无选择,立刻拎包入职。他的工作就是每天五点起床,骑着三轮载着垃圾桶去各处清洁地面、收垃圾、将垃圾送至指定地点,秋天扫扫叶子,冬天铲铲雪。

每天都要穿着公司的指定制服,每天都要在早上听领导的训话(虽然他越来越听不清),每天都要在相同的垃圾堆旁守着,他对生活越来越厌烦,但他觉得除此之外自己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了,于是他又对生活越来越习惯。他曾想过,也许自己将在地下室的宿舍里度过余生。

 

二十年后,他仍然干着这份工作,残疾证上的四级听障变成了二级,皱纹悄然爬上来他的脸颊,人们对他的称呼从刘延年变成了老刘头。他喜欢在骑着电车运垃圾时笑着向正在玩的孩子们打招呼,即使他听不清回应;他喜欢在忙里偷闲的时间坐在垃圾桶旁的小板凳上抽支小烟,即使他没什么烟瘾;他喜欢在人们开始遛弯的时候和小区里好聊的老人们,或者说是同龄人们,扯着嗓子说上两句,即使他只能从对方极力地表达中摸索到只言片语。有人觉得他是个疯子,有人觉得他是个傻子,甚至人觉得它是个深藏不露的智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个迷失在人生中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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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人评论了“老刘头,初稿”

  1. 墨鱼游 — 祎岚

    作者阐释:
    观察的人物是小区里一个有点奇怪又很普通的清理垃圾的小老头,平时见到熟人或者小孩总是笑着打招呼,听力貌似不太好。每天上学的时候(6:30左右)经过地下车库总是可以听见一个人特别大声的给保洁员训话,每天都是如此,感觉听话的人也累讲话的人也累,而我这个旁听的人,每天早早去上学还要听到这么吵的训话也很累。这是小概率事件,毕竟不是所有地下车库都有人在早上训话,但这又是一个大概率事件,种地的要早起、上班的要早起、上过学的要早起,几乎所有人都逃不掉一个结局——累。
    因此想以这个人物为原型,记叙一个追求安稳却又想要追逐时代、想要追求美好却又生活不幸、想要尽力而为却又身患残疾的人,他是一个倒霉的大多数人,虽然他的一生很坎坷,但最终还是和所有人一样碌碌无为。不是所有的人生都是在低谷后就会有转折,有些普通、有些倒霉、有些遗憾的人并不是生来就知道命运会如此,他们大概也曾幻想过自己的生活会迎来转机,但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后只能习惯。
    有人说想要成功就要抓住机遇,但抓住机遇后呢?只有少数人才能迎来转机,大部分人只会像是因为意外而被甩出低谷,接着又像是一块抹布一样被扔回来。有人说想要成功就要有能力,但这是可以得到的吗?想要改变人生,就要有极大的智慧或能力,事实上只有少部分天生有这样的才干,或者家庭给予了足够教育资源的人才可以称得上“有才干”。我想描述的就是一个有意识去抓住机遇、获得才干、改变人生的普通人,他会想去北京寻找机遇,但实际上到了北京后却无从下手,他会想去学习美发,但他的手艺不足以掩盖他不幸的缺陷。我们大概不能悲观地说这是命运的问题,因为这仅仅是几率的问题,但故事的主人翁到头来却也只能自认倒霉地咒骂一句已经被自己所接受的命运。

    1. 墨鱼游 — 祎岚

      想要描写的人物特质就是上进、普通和善于习惯。感觉虽然写了很多情节,但没重点,文中我更着重表达了他在家乡生活是的挫折,但偏离了主题,应该更着重写他的清洁工生涯。不确定的地方是不知道能不能在二稿中表达出自己想写的中心。

      1. 我也感到初稿流水账。作者没有抓住重点情节去深入展示。沿着时间去叙事,天然地不吸引人(因为这不包含叙事逻辑,也没有悬念。)

        “普通” 这个概念并不好写。或许可以定位为这个人主观上为更好的生活付出了思考和行动,然而环境并没有给他相应的收获?
        感觉忄雨建议在点,放大“无措感”,其实就是放大主观努力和客观收获之间的反差。或许可以找一个节点,例如过年时没有收到原来被承诺的加班费(过了个很冷清的年)、或者被同事牵线与一个中年带孩子的单亲妈妈相亲但被对方索要彩礼、或者在小区保洁时想要做好事反倒被居民不理解……

  2. hi很荣幸与你互评!
    文章读起来确实很有意思,最喜欢你的最后一段!有一种脱力又平静的感觉。读着文章我似乎也能体会到刘延年的矛盾和痛苦。
    但是看了作者阐述,作为一个阅读能力不怎么样的读者,针对前几段我读出的并不是对安稳生活的追求,而是对安稳生活的沉浸。所以后来父母去世刘延年毅然进城在我看来是说的通的,因为安稳的生活被打破,所以进城去追逐时代带来的另一种来自对时代的追逐的安稳感觉。
    文章中我最明确的是刘延年在面对时代积极争取但又苦于命运的无措感。个人拙见,应该可以放大这种无措感,设定一个在每一份工作中苦中作乐,期待事物变得美好,可结局反倒不如期盼,最终接受平庸的小人物。
    应该没有拖延吧哈哈!(๑•̀ㅂ•́)و✧读起来虽然人物分了几个阶段,但是很流畅自然,读的很舒服,一气呵成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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