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痛

我的右手很痛
我的神经清晰而又分明地向我的大脑传达着的这件事儿
我在街上缓缓走着，慢慢忍受着这难磨的疼痛感
那是一种极为奇异的痛感，像是痒，像是烧，像是触电，像是冷热交替
但我早已习以为常，如今我甚至可以承受这股痛苦时脸上不掀起波澜
“The next station is ……”
快到站了，我缓缓起身，将左手放在身前，向公交的门前走去
“让一下，让一下……”我小声嘟囔着
公交到站了，刹车巨大的惯性与右手剧烈的痛感让我一个没站稳，不小心撞到身前的几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忙道歉
那几个人回头刚要发作，但在看见我的时候他们脸上的愤怒戛然而止，他们的露出来一种同情而有混杂着一点点歉意的表情
“没事没事”
我抿了抿嘴，一声不吭的静静向家里走着
到了家，我用左手不自然地掏了掏兜，用钥匙打开了家门
进门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了那股剧烈的疼痛，跪倒在地上，我的妻子听到动静连忙扶我起来，坐起来到了椅子上
“没事儿吧？又是老位置疼吗？”
我咬着牙点了点头
“我就说啊，你这种情况就乖乖在家静养一段时间吧……你的手都这样了……”
我的嘴紧抿着，视线放到了桌子前的相框上，相框里的我双手抱着我的妻子，灿烂的笑着
我轻轻用左手拿起这精致的相框
妻子抚靠着我的肩膀
“那时候我的手……”
我的视线转到我的身体右侧，那本该有这右手的地方，却是如此的空空荡荡

我是一个残疾人
在一年前的一次普普通通的工作中，由于操作不慎，我丢掉了我的右手。这次不慎虽然让我得到了数目不多的补偿金，但我却也因此而丢掉了企业高管的工作。
那天的场景至今仍会在我的噩梦中萦绕，我根本无法接受我在这最年富力强的年纪得到了残疾人这最无用的身份。明明我的身体是如此强壮；明明在不久前我才和我深爱的女子结婚；明明我还有光明的未来；明明………。每每我想到这些，我的心总浮现无限的遗憾和不甘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不甘，我在伤残几年后仍深受幻肢痛的困扰，甚至我还曾因为这剧痛而昏迷过。我们也去到过许多医院看医生，但医生却都是说要真正患者接受自己是残疾人后，患者才能脱离幻肢痛的困扰。唐人街里的针灸倒是能让我的疼痛减轻不少，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在这幻肢痛与残疾的双重折磨下，我难以再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只得平时在路上捡捡垃圾卖卖废品。我的妻子找了几分兼职，再加上我当初丢掉右手的补偿金，我们的家庭才得以支撑至今。但由于经济危机，我妻子与我的收入骤减，家中的收入如今已经难以支撑我们的日常温饱。
若是小的经济危机也就罢了，但这次经济危机的情况确实如此的惊人。银行倒闭，股市狂跌，听说华尔街那边全是空中飞人。但最完蛋的是，我们存残疾补偿金的那家银行，也在倒闭的那一批银行里。
呵，命运真是眷顾我啊

夜晚，卧室外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自残疾以来对声音就极为敏感，我很确定，在卧室外面有一个人。
但在月亮的微光下，我能看到我的妻子此时在我身边睡着，卧室外的那个人应该是个小偷
真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
我蹑手蹑脚起身，用左手别扭地拿起放在桌上的枪。妻子依旧在床上熟睡，犹豫再三，我并未叫醒她，或许是因为我仍想凭借自己的手保护我们的生活吧
我慢慢打开了卧室的门。
月光很暗，门外的客厅很黑，客厅里的状况很难被人看清。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迈步走进客厅，手里紧紧攥着手中的枪，仿佛只有手中这冰冷的金属能给我一丝温暖。
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响声，可能是我的妻子？
不对，不对，她睡觉一般睡得很死，我早上一般都很难叫醒她
绝对是那个小偷！
我眼前一黑，头部仿若受到了重创。但在昏迷前，我尽己所能地向我身后开了一枪。
夜，渐渐深了

耀眼的阳光从窗户中洒落，我悠悠转醒
我以左手撑地，别扭的起身
客厅里是一片狼藉，破乱不堪
我脑中一片混乱，头剧痛无比。
哦对，我的妻子，我的妻子……
我冲进卧室，但那儿却只有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
我发疯一样的在这房间中四处奔跑，但却没找到我妻子一丝一毫的影子。
她仿若一阵风，轻轻吹过，最终了却无痕
我又以最快速度奔向邻居家，经过一番询问，却仍旧一无所获
我随即赶往警局报警，警局中的警察告诉我他们会认真搜寻，但目前没有得到有关我妻子的消息
但在这个经济崩溃风雨飘忽的年代，又什么警察愿意为了我，为了一个残疾的无业游民搜寻妻子的消息呢？
我木然走出警局，静静坐在警局门口的路边
我还是没能保护好我的妻子啊……
警局外的天空湛蓝深远，盛夏的光芒将世界染出一片白色，路边的树翠绿地伫立着，蝉静静趴扶在上，发出一声一声的鸣叫。
如此美好的景色在眼前浮现，但我的视线却都因为泪水而混浊不清

光阴荏苒，斗转星移
走过了不知几个四季轮回，但我的妻子却杳无音讯
我最终还是接受了我的残疾，我常常觉得，如若我早点接受我的残疾，或许我的妻子不用离我而去？
时光的水流冲淡了我对过去生活的回忆，但手臂的幻痛却长伴我身，不曾离开。但我完全不明白为何它仍会疼痛，明明我已经接受了我残疾人的身份了
我仍然居住在那个曾经和妻子居住过的小屋那里，不知为何，我就是认为妻子依旧在那栋小小的屋子里等待着。我只要我耐心的等待，总有一天，她会再度回到我的身旁的。

我的右手很痛
又是熟悉的街道，又是熟悉的幻痛
走那条熟悉的路，迎着人们同情的眼神，回到了我熟悉的家里
我深深凝视那已经泛黄、褪色的老相片
长叹一声，我默默回到了床上
我的眼神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突然，屋外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声音我很熟悉，仿佛我曾经听见过一般
等下，屋外有人？
我赶紧起身，但我的身体在走路时突然感觉有一股奇怪的协调感。算了，不管了，现在当务之急是门外的人。
我向着卧室的门走去
卧室的门缓缓打开，门外是一片漆黑，但幸有窗外一轮白月让我看清了客厅中的景色。
我清晰的看到有一个人在我家中的客厅里，在他手边还有一个微微反光的亮片
“你谁啊，为什么在我家里？出去！滚出去！”
一片漆黑中我也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我觉得他应当是被我吓到了
我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口中向他叫骂着
我走到了那个小偷的身旁，用力推搡着他，想把它吓跑
他被我推了几下之后，突然一把把我推开
我一个没站稳被他推倒在地，迷糊中突然感觉右臂一凉
一股剧烈的痛感忽然直冲我的脑髓，我疯狂的哀嚎起来
那个小偷在原地手足无措了一会儿，之后飞快的逃离了我的房子
客厅的灯突然被打开，一道身影将我抱住，在我耳边焦急的询问我的状态
我勉强睁开双眼，入目是一个令我震惊的面孔
我的妻子？
啊？
但还没等我震惊，我就因为右手那股剧烈的痛感昏了过去

深夜，暗淡的新月高悬在空中
我从地上慢慢醒来
“是梦吗……”
我从地上爬起来，甩了甩不知为何昏昏沉沉的脑子
“这都什么梦啊”
我发了一会呆，理了理我纷乱的思绪
“我什么时候还能再和她见一面呢……”
我嘴角流露出苦笑，看了看四周
“我为什么会在地上醒来……卧槽！”
我的愿望确实实现了，虽然这重逢的场景不尽如我意
我的妻子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安静的了无声息
我连忙俯下身将她扶起来
她纯白的衣衫前却有一大块血痕，仔细一看，她前胸有一块伤口，那伤口好似将她贯穿了一样
她，我，她，她这……
我的心中涌出了出无穷的荒诞感和疑惑，紧接着，我突然就无法控制我的身体了
“我”流着眼泪，将我的妻子扛到了我家附近的一块土地上，用铲子挖坑，挖完之后，将我的妻子送入其中，掩埋了起来。
之后“我”一步一步走回客厅，泪水在“我”的眼眶中堆积，一点一点将我的视线变模糊

欢快的鸟鸣从窗外传来，阳光照在我的脸上
我从睡梦中恍然惊醒
“真是个噩梦……”
对这这个梦，我奇怪不已
我走进卫生间，照例开始这一天的生活
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总是心神不宁，那个梦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我总觉得那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梦，他仿佛预兆，或者说象征着着什么。
鬼使神差之下，我买了一把铲子，循着梦中的痕迹，在梦中妻子被掩埋的那个地方挖了起来
铲子挖着挖着突然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白色的，大概是块石头？
！不对
不对！
这是块骨头！
一股寒意冲上我的头顶
不会，那个梦，是真的吧

“警察先生，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我的妻子莫名其妙就被人杀害了。”
我在警局中如此对着警察先生说到
警察沉默了，他拿出来了另几份卷宗，那几份卷宗已经泛黄，一看就有一定年头了。
“在大萧条前后，我是一个负责整理卷宗的警察，我曾整理过非常多有意思的报案，我念给你听听？”

第一个案子的报案者是一个残疾人和他的妻子。
在一个满月的夜里，有一个小偷入室盗窃，他与那个小偷爆发了冲突，最终小偷被赶跑了，他也因右臂被砍一刀而昏迷
他的妻子赶忙将他送往医院，但结果却只能一只手截肢。
第二个案子的报案者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他前来报案的时候是一个新月的深夜，那时候正巧是大萧条期间，警局近乎停摆。他还有点疯疯癫癫的，看着应该是个精神病，报案的时候也是一会儿说这儿一会说那儿的。当时值班的警员随便糊弄了他几句就把他糊弄走了。值班警员说他说的事儿可能是他的妻子被人谋杀了。
我们也搜寻到了一些有关你和你妻子的一些资料。
你们出生于一个孤儿院，在孤儿院中度过了童年时期，你们在那儿长大，学习，相恋。最终走到了一起
你很快事业有成，成为了企业高管。
但好运不长，你不久后就残疾了，工作也因种种原因而被辞退
之后你的精神状态貌似不太好
你的妻子因此积劳成疾，患上了病需要钱治
你去富人区乞讨讨到了这笔钱
之后你的精神状态貌似更差了
大萧条期间你的妻子不知所踪，只留下你一个人孤独生活，但不知为何，你的精神状态惊人的好了不少。

“你听完之后有什么想法吗？”警官问到
我眉头紧皱，脑海中仿佛有沉睡的记忆向我招手，但我却总是抓不到它
“你现在还会有幻痛吗？”警官忽然问到
我点了点头
警官笑了，但随即却又笑不出来了
“你知道你的妻子究竟是怎么死的吗”警官又问到
我摇了摇头
“按理来说年代如此久远的尸体法医很难找到有效信息，但你的妻子不同。”警官盯着我的眼睛，深深的说“你的妻子是被枪杀的，并且，子弹口径与你常用那把枪一致。你妻子的骨架旁，就有那颗夺走你妻子生命的子弹”
我呆若木鸡
“我现在有了一个推测，你要听吗？”
我艰难的点了点头
“你残疾的那个夜里，双手健全的你想出去赶走小偷，但却被小偷砍掉了一条右手，这件事儿导致你精神失常，你工作的公司在几个月后也迫不得已因此开除了你”
警官点了一根烟
“之后，你的妻子身兼数职，积劳成疾，患上疾病。你们家无力凑够治病的欠款，你舍弃了自己的尊严，用你残疾人的身份乞讨筹到了这笔钱。这件事儿直接导致了你患上了更严重的精神疾病——精神分裂”
“你不愿接受自己已经是个残疾人的事实，你的一个人格还处于那个被砍断右臂的夜晚；一个人格将乞讨所得的金钱化为公司给的失业补助金，并且遗忘了那个遭遇窃贼的夜晚”
“至于大萧条时候的那个夜晚……”
警官站起身，把烟扔到地上，猛踩一脚
“那个夜晚根本没有什么小偷，你与看不见的敌人战斗着，就如那堂吉诃德一般。在幻痛的影响下，你误杀了你的妻子，并且昏倒在地”
“你第二个人格在此时醒来，他仍然觉得你处在那个一开始的晚上，你的副人格去报了警，但却无回应，最终，你的副人格选择安葬你的妻子，并陷入沉睡”
“这也就是为何你的幻痛至今尚未被治好，二分之一的你根本不认为自己是残疾人，那你必不可能逃脱这股难言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