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道

我们牵着手一起奔跑，
奔向校园外的天空，
用自己的心去感受离经叛道，
在这疯狂肆意的十七岁。

我们牵着手一起奔跑，
奔跑在宽阔的运河旁。
我们在落日余晖下呐喊，
在这疯狂肆意的十七岁。

我们牵着手一起奔跑，
奔向遥远的北方，
用自己的双手触碰千里冰霜，
在这疯狂肆意的十七岁。

01
寒风急匆匆略过茫茫大漠，拂过无垠草原，绕开表里山河，终于席卷到了这座小城。绝大多数的风被阻隔在了秦岭以北，剩下的风裹挟着阴冷潮湿的雨水降落在这片土地。
是个坏天气呢，慕游想。淅淅沥沥的雨刮着，在窗户上织下细细密密的网，窗外是个阴天，教室内的冷色调灯光混合着雨声，简直是个纯天然的温床。
慕游撑着头昏昏欲睡，耳边传来遥远的断断续续的数学公式，断了篇似的在她脑子里扯来扯去。刚好是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她却一点回家的欲望都没有。
她抹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开始听课，转头看了看同桌，已经睡死了。室内空调运作的声音嗡嗡作响，吹出来的热风干的像塔克拉玛干沙漠，她抿了抿唇，开始在纸上动笔打草稿。
无奈，下课铃还是催命符一般的响了。同学们欢呼着跑出教室，她推了推同桌把她叫醒，然后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东西。
“小游，你今天去我家吗？”同桌的眼睛眨了眨。
慕游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小姨叫我回家吃晚饭。下周再说吧，这周你不是要回你妈那儿吗。”
虽然她很想跟着阿礼一起走，但最终还是目送她走出教室，而后关门落锁，再次成为整个班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好吧，她承认，该来的总会来。
慢吞吞地掏出钥匙、慢吞吞地开锁、慢吞吞地换鞋、慢吞吞地在满屋饭香味和欢声笑语中喊：“小姨，我回来了——”
像被按了静音键，屋子里的声音瞬间消失，小姨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对她露出一个笑脸：“小游回来啦，快洗手去，小姨今天做了好吃的。”
慕游瞥了一眼桌上的菜：可乐鸡翅、炸薯条、清炒油麦菜、西红柿鸡蛋汤。
桌边坐着嗷嗷待哺的表弟。这些菜是谁爱吃的不言而喻。
她只能去厨房旁边由书房改造出来的客房，把书包放下，洗过手，再重复之前千百次的机械动作——每个菜都轮着吃一口，一筷子菜一筷子饭，把碗里的米粒捡干净，盛上一碗汤，喝光。再一勺一勺喂表弟吃饭，最后顺从地开口：“小姨，今天我来洗碗吧，我也一周没回来了。”
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洗碗，听着喜笑颜开的小姨说着小游真懂事，一边感到深深的疲惫。
自从父母去世后她寄人篱下那刻起，她就每天扮演着“好孩子”的角色，在一个可笑的家庭里和小姨姨夫共同上演一出孝亲敬长的情景剧。
因为父母，小姨每天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却又期待着慕游能为他们的抚养带来些回报，嘴上说着心疼慕游打工挣钱，一边又对慕游给她的钱照拿不误。姨夫由于工作原因不常在家，但只要回家就又免不了对慕游的说教，无非是“你要坚强”“走出阴影”“感恩我们把你带大”云云。弟弟出生后这种事情更加变本加厉，毕竟亲生孩子肯定要比领养的来的更亲些，于是慕游就更加懂事，在天才遍地走的市一中拼命地挤进年级前十，妄想那勉强还看的过去的成绩能得到些小姨和姨夫的垂怜。
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慕游回了神，慌忙低头去看——一不留神把盘子打碎了。
弟弟的哭声几乎伴随着盘子碎裂的声音瞬间炸开，本来急着查看情况的小姨又转头照顾弟弟，慕游皱着眉，毫不掩饰地露出对表弟的厌恶。她拿了把扫帚，熟练地把盘子碎片扫走。

够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慕游选择爆发。

她把碎片倒进垃圾桶，然后装上手机，穿上外套，背上包，和小姨打了声招呼：“小姨，您别管了，我去倒垃圾。”
当然，小姨是不会注意到她的，因为她正忙着哄她的亲亲好宝贝呢。一声敷衍的：“唉，把门带上！”，头也没回。
“砰！”慕游重重地摔上门，将里面的声音都隔绝在内。

慕游满16岁之后就开始在校外打工，奶茶店店员、餐厅服务员、家教，什么都做过一点，攒了一年，也算是有些微薄的存款。再加上父母留给她的……遗产，她打算和阿礼合租。

由镇上发往市区的班车两个小时一趟，慕游找了个看起来干净一些的座位坐下，尽量忽略车上浓重的烟味和皮革味，可还是不免有些油腻的气息钻进她的鼻腔。这座城市常年被雨幕冲刷，这会儿又下起小雨，慕游没带伞，但她别无选择。
她靠着窗刷手机，后排传来交谈声，用着和镇上不同的市区方言。她从小到大都在这个镇上长大，儿时还算和父母去过一些地方，自从父母出事之后，就再没离开过这片土地。
其实她一直很想去北方，很想看看雪。
初中，父母刚出事。烈士家属的抚恤金、公安局长的慰问和那些怜悯的让她恶心的眼神流水一般的送上门来，她本就过于早熟，因为这件事彻底被磨去少年心性。
可是，可是。
小小的一块屏幕映出的地方，是她从儿时起就一直存在的执念。多么广阔无垠的一片土地啊，自由又热烈的，即使身处寒冬，也毫不掩饰它的热情洋溢，向每一个外来的人张开怀抱。她可以看到从没亲眼见过的片片雪花，可以自由地在雪中奔跑，可以不再顾忌周围密密麻麻围绕着她的眼神——
慕游向来平静无波的眼底悠悠燃起一簇火。
你想去北方看雪吗？和挚友一起。
想。我相信她也想。
慕游毫不犹豫地买完了票，两张。

02
慕游看着通讯录排在第一位的那个人——阿礼。虽说她们是一个镇上的邻居，但阿礼的家庭情况就完全不一样。父母是包办婚姻，赶着时代的浪潮结了婚生了子，又因为三观不合，赶着时代的浪潮离了婚各自打拼。阿礼和阿公阿婆住在镇上，父母每个月给她发双份零花钱，父亲是首都的公务员，母亲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下海的商人，所以她从不缺钱，也不缺“自由”。近些年阿礼的阿公阿婆身子骨不好，她就拿着自己的存款在学校附近租了房一个人住，阿公阿婆由父亲接了去大城市养病。
别人梦寐以求的生活，这种没有家长管教的生活，其实她根本不想要。只有慕游懂她。只有慕游知道，阿礼根本就无人过问，自从微信出了视频通话功能，父母就再也没有回来看过阿礼一次。
阿礼向来很喜欢朋友来家里玩，给她空荡荡的小屋带来一丝烟火气。不过，她也只有慕游这么一个朋友。
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因此她的感情略显淡薄。她会和所有人保持一丝友好的距离，如果不是和慕游从小一起长大。
说来可笑，这样两个家庭状况完全不同的女孩，竟然也会关系好到任何人都插足不了。或许是因为她们都……都没有“家”。就像一片池塘中飘摇的浮萍，她们总是在这片地方打着旋被水波漾起的涟漪轻轻荡着，不离开，却也从不会真正扎根落下来。
她及其珍重和慕游的这段友情，因此当慕游问她：“你想去看雪吗？”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对方很久没有露出这么舒心的笑，在云雾弥漫的天气里如同晴光映雪，即使发梢还在滴着水，身上被雨淋得湿透。
阿礼没有问慕游是否买了票、什么时候走、怎么跟老师交代、需要准备什么，她只是给慕游拿了新毛巾，说：“别感冒了，冲个热水澡吧。”

周五，中午十二点半，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两个半小时。
“所以，我们要逃课吗。”阿礼说出一个疑问句，用的却是陈述语气。
“反正今天下午就两节体育课和两节语文，我去跟语文老师请个假，她应该会批，衣服什么的先去你家收拾一下？然后从你家走，刚好沿着运河一直走就能到车站了。”
“可以，就这么定了。”

不守规矩。疯狂。离经叛道。
在这样的下午，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在一个未到放学时间的下午——慕游牵着阿礼的手，冲出了校门。她们即将迎来人生的第一场落雪。

我们牵着手沿着大运河奔向车站，在耳边呼啸的风声中感受从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感受胸腔内震耳欲聋的心跳。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下我们，只剩下两个大笑着奔跑在岸边的女孩。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黄昏时分的天空中烧出绚烂的一片红，我们一起坐在运河边无人的草坡上，撑起自己的手。
我们站起来，冲着宽阔的运河大喊：“啊——去他的‘好孩子’————！！！”
无人回应，但河回应了，天回应了，夹杂着一缕微风拂过我们的脸颊，吹开额前的发丝。又是儿时经常见的芦苇荡，晃晃悠悠地漾开波纹，在静寂的黄昏簌簌作响。
我们大笑，躺在草坪上，在落日余晖下拥抱着夕阳。

03
双手冰凉绵密的触感、厚厚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几乎要把人吹倒的刺骨寒风和当地人民的热情款待，在之后变成一种烙印深深刻在慕游心里。
她带着一大袋土特产踏上回程的路时，已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或许是因为那天在落日下的呐喊，在别的同学正上着课的时候跑出学校，又或许是因为独自决定和朋友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了却一桩心愿，她忽然觉得“规矩”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这是一场毫无计划的出逃，和慕游一贯的风格不符。她们不顾一切地逃向那片向往的土地，逃出家里的一地鸡毛，逃出一个个独自在家无人在意的夜晚，用力撕碎身上的标签。她们逃向的不是北方，不是雪，是自由。是真正的，甘之如饴的自由。
于是她回到小姨和姨夫家，在成年的那一天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搬进了阿礼的那个小屋。
至此，雨水冲刷着的浮萍终于有了归处。

写在最后

晚交了，并且看上去真的有点烂尾……不过我还是觉得，雪其实并不是主要的，主角的动机很简单，因为她是南方人，从小就向往雪，向往北方广阔的平原，因为老家经常下雨，她从来就没见过雪，所以她去了。但是她在去看雪的过程中体会到了离经叛道的滋味，这才是比较重要的，因为这样“违反规则”的感觉违背了她一直以来循规蹈矩的行事风格，也因此让她离开了一直以来都没怎么容得下她的家庭，让她敢于去追寻自己想要的那个真正的“家”，因为“家”不是一个确切的地方，它也可以是由自己创造的。这是一个被困住的人终于逃出来，去追寻属于自己的自由的过程。

我的梦是她们在落日下奔跑的场景，醒来之后觉得很痛快，又很温暖，所以展开了这样一个故事。

好吧，说的有些冠冕堂皇了，它确实有点烂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