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雨

七月份雨水多,又潮又热,闷得人心烦。

路灯叫醒了一洼积水,蝴蝶跌在地面上,粉身碎骨溅出光点,散在尼古丁的尾巴里。球鞋踩上灯影的圈套,被泥水弄脏,噼里啪啦叫嚷着的镜片四分五裂,然后安静下来。

从酒吧出来透气,俞硕撑着伞,靠着路灯,吸了口烟。猩红的光在雨幕里摇曳起来。并不能散什么心,俞硕被下不停的雨烦得不行。

 

伞被班上那几个看不惯纪予舟清高的混蛋不知道扔哪儿了。

等不及雨停,他九点半必须到家。纪予舟怕父母又苛责起来,愤怒的质问他为什么这么晚回来,是不是跑去哪里偷闲,又如何如何对不起自己的付出了。纪予舟家里管教得一直很严。大人不许他游戏娱乐,不许他交朋友,要学钢琴,长笛,小提琴,因为好他们出去吹嘘,但不许画画,因为没什么用。

看了眼表,刚刚找伞费了点时间。纪予舟算了算,走大路要二十分钟,一定来不及。走小路快,十分钟能到,就是避不过那几家网吧酒吧,那是附近学校的混混常年的活动地。纪予舟怕又遇上那伙人。但在百分百被打和有可能被打之间,纪予舟还是选了后者。

纪予舟把校服外套脱下来,露出身上的青青紫紫,血痕伤疤,在苍白瘦弱的胳膊上格外显眼。有学校里好事的混蛋打的,也有弹错了琴音被父母掐的。

惨不忍睹的胳膊举起来,抓着衣袖把校服撑过头顶,纪予舟闯进雨里的时候打了个冷颤。

 

校服是不挡雨的。

 

于是俞硕隔着吐出的烟和雨雾看见纪予舟的时候,他已经被淋湿了大半。头发一缕一缕贴在皮肤上,看着很软。

俞硕记得他,班上那个靠窗坐的男生,好像从来都很安静,永远游离在人群之外的一抹没生机的苍白,谁靠近都不搭理。

纪予舟大概是崖边的零落的孤草,高原生长的棉花,一杯谁都拧不开盖的冰水。被他拒之千里的陌生人开始不满,挥舞着拳头大喊大叫,骂他孤僻,心理阴暗,自闭症,装什么清高。

 

随他们说什么,纪予舟都听不见,或当听不见。只是想起小时候的,父母有些遥远的声音。你就这么爱玩吗?我看你以后干脆不要和同学说一句话,交什么朋友?你的社交有用吗?有时间不如多写两套卷子。他们的吵嚷声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夹杂着高分贝的白噪音,轻飘飘的。因为小纪予舟刚刚挨了一巴掌,耳鸣得厉害。挨打的原因是他拉着同班的小朋友问最近大火的漫画讲了什么而回家晚了。小纪予舟对时下流行的儿童的话题一概不知,他从来没能融入过同龄人的伙群。此后纪予舟便放弃这项功课了。

 

在这场霸凌里俞硕原本充当着隔岸观火的角色。

但是今天,雨太大了。俞硕想。纪予舟要被淹死了。

他看见一颗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他看见在暴雨里沉默的死火山,看见狐狸被驯服,看见冰川和亚马孙河的暗流涌动。

他看见自己的心脏。

他看见纪予舟。

 

任何重量的灵魂都需要救世主。

不知道,但此时此刻的纪予舟需要把伞。

 

纪予舟的脑袋藏在校服下,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走。

很不好的习惯。

感受到有人拦住了身前的光,纪予舟才抬起头。俞硕一手插着兜,有点仓促的,另一只手掐了烟。

睫毛上沾了雨水,眼睛、脸、一切都湿漉漉的,世界被冲刷的模糊不清,直到俞硕的伞在他的视野里撑出一片干净。

纪予舟原本是有些慌的。以为这样倒霉,那些人怎么大雨天还出来混。看清俞硕的脸后又疑惑起来。他和俞硕没什么交集。

 

俞硕笑得有些痞气,像在挑衅。

淋着雨走,你真的是个怪人。俞硕这样说。

他一半身子在伞里面,眼睛有些暗,肩上也有些暗。一半身子在外面,潮湿的夏日气息迅速聚集。俞硕的天平倾斜向有纪予舟的那端。

纪予舟抬眸看了俞硕一眼,没看懂。水汽在他眼睛里凝固。纪予舟沉默着往旁边跨了一步,肩头很快被新一轮雨水覆盖。

 

俞硕是冒失的,莽撞的,比瓢泼大雨来得更不讲理。

一把将纪予舟捞回伞下,俞硕有点被气笑,又更觉得纪予舟有意思。

重新站定,俞硕直勾勾的看着纪予舟。纪予舟的眼有些红,扑闪的睫毛像蝴蝶翅膀,簌簌落下一地星星点点的彩色鳞粉,编制成柔软的网,捕梦的网,网住俞硕心跳漏一拍的,流动的不可名状的时间。

脆弱的蝴蝶不用在悬崖下粉身碎骨了。

世界暂停的时间即便只有刹那也汇成柔软的河。

 

俞硕伸手擦了擦纪予舟脸上的水渍。最后捏了两下,好好捏。

俞硕和他说,对不起。

又去捏他湿润的耳垂,然后手完全覆在脖颈上,用了微不足道的力,却好像十足的掌控的姿态。纪予舟觉得痒,本能的缩了缩脖子,但没躲开。暴雨浇得他有些迟钝。俞硕接着说。

别怕我。我罩着你,行吗。

 

纪予舟反应过来的时候觉得俞硕这番话有点二。

他本来想说,我不需要。

 

但他的脑子又烧起来,恍惚的,以为在做摇摇欲坠的梦。老古董的黑白录像掉帧,闪烁,缺失了苦情的流泪画面,原来断带,唱片和钟表一样停摆,有缺口,再唱不了歌。播放着的迹录如同高塔坍圮堆成废墟,从此哑口,失活。有什么崩坏了,又或是重构了,新接的弦音色清脆亮耳。纪予舟活过来,又好像要一直迟钝下去了。

掺杂着那些伤口,淤青,灼伤的年岁,在此刻不争气的隐隐作痛,毫不留情的愈演愈烈。好像钳子夹着烧红的铁块逼近,把挣扎的白日烫得血肉模糊,那些以为早已归于死寂的海咆哮着,翻覆着,沸腾的气泡在空气里炸开,独自承受的漫长的痛苦后知后觉的一齐涌上来。

 

他吃痛。说出口的话变成,嗯,我需要你。

 

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

纪予舟的脊背贴在粗糙斑驳的墙壁,流连的雨水浸湿校服衬衫,透明的蓝色和纪予舟同时被夺走呼吸。

俞硕粗暴的吻上来。

 

 

雨伞撑起了一个新世界,纪予舟称之为避难所。哪怕这里昏暗无光,空间狭小,背靠着老墙被雨水冒犯,空气被俞硕的吻抽干,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的窒息送上大脑。

纪予舟还是想,这是避难所,是与世隔绝的水晶球,自顾自飘着雨,彩带,闪粉,自顾自上演童话。

 

有些沙沙的刺痛,纪予舟的嘴唇被俞硕咬破了。

他们热烈的亲吻着,恍惚失智,燃烧着的情绪把灵魂填充得丰盈又沉重,打开闸门滔天洪水倾泻而下的那一个在大脑里掀起一阵刺目的强光,爱和暴雨一样带着不可违抗的侵略性。

胸膛紧紧贴着胸膛,心跳紧紧挨着心跳,无法忽视的,好像生命意识体也为之跳动的声音催化着理性的崩塌,大胆的,尽情品味起亚当和夏娃所沉迷的禁果的味道。

 

神话故事电影结束放映的时候,堕落的主人公纪予舟喘了很久很久的气,脸还是通红。

他问自己,为什么不躲开呢?然后又想,为什么要躲开呢?长角的恶魔和带光环的天使在他脑子里争吵,纪予舟呼吸都有些重,眨了眨眼。

俞硕大概有些开心,或者得意,对纪予舟乖顺的表现很得意。依然很不良的笑,像在调戏纪予舟。俞硕问他,怎么愣住了?

纪予舟赶跑脑袋里的恶魔和天使,说,你真的很烦,你好闲啊。然后伸手扽了扽自己的校服背面,湿哒哒贴在身上有点难受。

我要回家了。纪予舟面色已经差不多恢复如常,好像从未经历过春光乍泄。

但俞硕依然笑着,被骂了也不急,甚至得寸进尺。俞硕冷白的骨节分明的手撩起纪予舟的校服衣下摆,由于动情时分的用力,手上的青筋刷新了存在感。俞硕的手掌心胡闹的抚摸着纪予舟的腰肢,游走在细嫩光滑的皮肤上。纪予舟是有些冷的,被俞硕冒犯过的每一寸肌肤显得格外滚烫,有些酥软。

纪予舟不得不承认,他是很享受的。享受拥有和被拥有。

但纪予舟面上不显,只是说,要来不及了,我真的要回家了。仔细听听得出纪予舟声音是有些颤的。

俞硕很不正经,指尖在纪予舟腰上抹了两下,一边说,我送你回去。然后拉着纪予舟的手去开自己的摩托。

纪予舟的手被俞硕锢在手心里。俞硕捏了捏他虎口上的软肉,觉得好玩,目光流连的时候又看到他小臂上的疤痕,显眼的,好比瓷的裂缝和琉璃的碎迹,有些扎手,扎的俞硕也一起疼。

俞硕骑上摩托,问他家住哪里,叫他搂好自己的腰,然后带着纪予舟冲出了暴雨。

 

在温带季风气候漫长的夏日雨季,俞硕和纪予舟一起沾染暧昧的潮湿,鲁莽的暴雨。

 

俞硕一把将纪予舟从位子上拉起来,不给纪予舟反应的时间,丁里咣当一通,把人带到走廊尽头没人用的艺术教室。

明媚日光下空气里的浮尘也无处遁形,丁达尔效应让生命充满温暖的颜色。纪予舟看清俞硕漂亮的瞳孔,脸上细小的绒毛,不怀好意的笑。俞硕吻上来,纪予舟看清俞硕爱他的样子。

俞硕就像这样每天都烦着纪予舟。

几乎所有空闲的课间,纪予舟都被俞硕拉到没人的教室接吻,然后好好轻薄他一番。俞硕用各种办法在放学后的十五分钟里逗纪予舟,让纪予舟笑的或让纪予舟脸红的,在剩下的十五分钟里让纪予舟抱好自己的腰送纪予舟回家。纪予舟很心甘情愿,但嘴上一定不承认,还要顶俞硕两句,俞硕每次听完都更嬉皮笑脸。俞硕很遵守约定,学校里没什么人再来故意欺负纪予舟了。

 

直到城市的暴雨停了,纪予舟还是很不合群。

但没关系,俞硕会“合他”

 

纪予舟是被奚落被遗漏的玻璃珠,在石子路上磕磕绊绊了一身伤,不再是彩色的,不再是透明的,不再拥抱任何细碎的、遥远的光亮,只是安静的,低着头一个人走下去。这是最初的剧本。

但俞硕出现了,俞硕会踩上他的影子,摘掉他的耳机,打碎纪予舟的玻璃罩。他牵起纪予舟的手。

俞硕要带着纪予舟尽情的淋雨,在天光下做酣畅的梦,拥吻,对着干涸的河水唱歌,在贫瘠的冻土上建构一座玫瑰园,烧一捧雪,在冬日的站台相顾无言, 对年轻的世界说,我爱你。

 

 

 

 


拖很久的同人作品……很难说,纠结很久,但可能还是有比没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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