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仁”

我有一个老师,他的口头禅是“生而为人”。

丧尸病毒爆发的时候,我所在的军营因为训练有素且装备充足,又有数量不少的攻击系异能以及建设系异能,很快就建立起了基础防线,并且进行相应的内部建设。我们也就成了附近最早的的丧尸时代基地,收揽了很多平民。

我的哥哥本来在这里服军役,但那场车祸带走了我的父母,他作为我的监护人只能把我带到这里。

我也很幸运地在病毒爆发后拥有了异能,还是异常关键的治疗系异能。

军部知道这件事以后,当机立断把我塞到了我现在的老师手里。

从别人的描述里,我原以为他是一个不苟言笑、杀人于无形的高级精神力者。但实际上……

“凌尘你个臭小子给我回来!你探什么头!”作战服的领子被猛地勒住,巨大的后坐力硬是让我摔回了掩体后,飞起一阵尘土。

“咳咳咳,老师、咳、那有、咳咳、伤员。”我剧烈地咳嗽着,努力缓解喉头的不适。不远处战场上一个被丧尸咬断半条腿的士兵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我,我看到了他不甘、恐惧、和体谅交织在一起的眼神。

他冲我扯出一个笑容,瞳孔一点点褪去黑色,两颊爬上一根一根的血管,苍白的嘴唇却在一开一合,重复着什么话。在他彻底尸变的前一秒,我认出了他的口型:“活、下、去。”

我知道他们在体谅什么:我旁边抱头蹲着的老师。

他总是说着什么“生而为人”,因此为了人民他得活着,我也得活着。

可真是讽刺啊,我明明是治疗系却救不了人。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我的每一次外勤,但我却说不出“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话。

我明明可以救下他们的,他们明明不用死的。

不是说老师的能力很强吗,可只有在把我抓回来的时候,我才觉得老师的异能劲是真大。

但我也知道跟老师说是没有用的,我以前说过。但他每一次都会苦口婆心地对我说:“凌尘啊,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正是想当英雄的时候,但你不一样,你是治疗系,你要苟住,这样才能救更多的人,知道吗?”

说的倒是好听,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我真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怂蛋。

直到“0号”战役的到来。

 

意外之前总是风平浪静的,那天我照常去基地里的医院义诊,也就是我的异能训练。正治疗着一个发烧的小孩,突然基地里响起了巨大的警报声,伴随着“基地外出现重大危机,请各位居民尽快赶回地下居住区,请各位基地内勤的正式队队员快速归队。”的循环广播。我皱了皱眉,从抽屉里拿出那种可以暂时治疗的药剂递给孩子母亲,让他们先尽快下去,等我回来再根治。然后我就扯下身上的白大褂冲回军部。

身着全套最高级作战服的老师已经在门口等我了,见我来了,扔给我一排绑得结结实实的试管和一套最高级作战服就逆着人流向外走。我定睛一看,试管里是我最新研制的异能补充剂,唯一的缺点是目前仍旧未知的副作用。

看来事情真有点大。我快速套上衣服背着那一排药剂跟了上去,走到老师身侧问道:“老师,外面什么情况?”

“出现了一个有异能的丧尸,它带了至少一千只丧尸来。最棘手的是,它可以通过进食修复伤势,吃什么就会恢复出什么材质。”

“什么?!”这异能要是在人身上多好,怎么偏偏在一个丧尸身上!

说话间我们已经进入了外数第二道防线,在一个简易指挥部里见到了总指挥官姜队。他面色沉重,见我们来了才稍微有所缓解。

“姜寿山,现在前线什么情况?”老师摘下了面罩边走边问,走到姜队面前后直接劈手夺过了他手里的望远镜。

“出现了更难搞的情况,已经用炮炸过头,他没事。”

“什么?!”

丧尸的弱点是脑,哪怕是一点点的伤害都能重创它们的战斗力。但这也就意味着除非找到它的脑在哪里,否则这场战斗大概率要失败。

现在丧尸病毒爆发也不过三个月,大多数人的异能还没有厉害到能对丧尸一招毙命,大多还是异能辅助刀剑主攻。如此大数目的丧尸群和一个无限续命的boss,现在可战斗人数的体能跟不上,最后肯定基地会崩溃。

我眯起眼睛看向烟尘中远处的战场,不时有人影倒下,可我完全分不清是人还是丧尸。战场中心有一个大出周边人近一倍的影子,想来便是那个棘手的家伙。

“老姜,这边交给你,我和凌尘后退——”“老师!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不想再当个永远躲在后面的懦夫了!”

我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的火气,手无意识地死死抓住背带,在手心印下深深的背带的纹路。

但我说完这话后没有听到老师重复那我快能背下来的唠叨,反倒是姜队怒不可遏地就要一巴掌扇上来。

“凌尘!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老师!他可是全队最重要的人!”

“怎么可能?!他恨不得躲我后面怎么会是——”

“够了!”老师仍旧看着望远镜,低吼一声,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两个同时停下了争吵,愤怒地瞪对方一眼后暂时收敛了火药味。

“留在这也行,但凌尘你不能去前线。”

“凭什么?!”

“就凭我是副指挥官!不乐意就给我滚回去!”

他终于放下了望远镜,严肃愠怒的眼神几乎要将我射穿。我浑身打了个寒噤,忍着不甘应了下来。

“老姜,指挥官权限给我。”

“你有办法?”

“目前只能先这样。”

“好。”姜队抽出腰间的对讲机,调到公共频道后说到,“所有人听令,总指挥官权限转移至副指挥官袁仁。重复一遍,总指挥官权限转移至副指挥官袁仁。Over。”

老师接过对讲机,等了几秒后才按下对讲机发布命令:“所有人听令,一到五号小队留出两人攻击异能丧尸,其余人负责保护这两人安全,剩余队伍继续消耗普通丧尸。一队攻击胸部,二队腰部,三队大臂,四队大腿,五队臀部。重复一遍,一到五号小队……”

旁边姜队听着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但很快又暗淡了下去。等到老师重复完命令松开对讲机,他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道:“老袁,你现在已经可以在这种环境下看到三百米外了吗?”

这话着实震惊到了我:精神力者可以锐化五感到非常极端的地步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是在这个肉眼可视距离不超过20米的沙尘中看到三百米外简直已经是千里眼的水平了。

“我还能看到这群丧尸的最远那只,你算算有没有三百米?”

“我去,你不会又升阶了吧?上次检测也才一个月多点吧?”

“爱信不信。”

我的下巴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

我好像真的有一个很牛逼的老师。

 

远处的战场上仍旧传来混乱而令人不安的声音,能分辨出来的只有不间断的枪声和丧尸的嘶吼。

各小队暂时都转为防守姿态,因为老师和姜队已经无声对峙了将近两分钟,没有战术的硬干会有太多不必要的伤亡。

至于对峙的起因,是老师提出他要去前线。

我想不通这有什么好拒绝的,平时根本不上前线的人今天终于想干一把大的了,把他留在后方吃灰干嘛呢?

更何况老师的实力着实带给我极大的冲击,但也让我更加瞧不起他以前东躲西藏的怂样。

“算了说不过你,你爱去去。”姜队突然叹了口气,闭上眼揉着眉心无奈地开口,“不过把凌尘往前带点,我可不觉得你能轻松解决掉这个玩意。”

不是他俩说话了吗???

我呆滞地眨眨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俩人大概是仗着我不懂精神力,悄摸的在精神力频道一类的地方吵了一架。

诶等会姜队刚刚好像说可以让我往前线去?!

兴奋瞬间从大脑传递到我的每一个细胞,我感觉我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身上的一排试管叮叮当当地响了几声又重归平静,可里面的液体像我一样仍旧无法平静。

就好像是往快要熄灭的灰烬上浇了一罐汽油,冲天的火光重新点燃了我那颗年少轻狂的心。

老师本来还在犹豫,但姜队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小小地晃了一下,似乎是在精神频道里劝说了老师什么,于是老师的眼神逐渐动摇了。

“……行吧。那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掩体后面,敢出来我回来就收拾你。”

老师边说边换上了更专业的作战服和面罩,从头到脚都结结实实地包裹起来。

“看什么看,待会儿拿另一套过来你也给我换上。”

虽然老师往常也挺毒舌,但似乎今天喷起我来的火药味格外的重。

“知道了。”不过看在去前线的的份上,我选择忍辱负重。

这样的作战服似乎要更加有韧劲,穿上有种橡胶雨衣的闷热,但比起那种东西,这玩意能抗住至少三次的异能丧尸抓挠,结实得多。

“待会你好好跟着我,不要到处乱跑,我今天没时间看着你。”

我正在和作战靴较劲,听到声音忙不迭抬头,对上了面罩下老师深邃漆黑的眼眸。他难得地露出了一种极严肃的神情,眼睛里仿佛只剩下了一种情绪,但我说不出来那是什么。

也许不只有一种吧。

“……知道了。”

或许,事态真的很严重吧。

 

说真的,多亏了我的好老师,我才能明明一直跟着出外勤,却偏偏在今天才第一次摸到第一道防线处的掩体。

不似历史书中的战斗,这里的泥墙上没有什么弹眼,却仍旧四处遍布修补的痕迹,还有没有被盖住的大大小小的沟壑,我知道这大概是丧尸的爪子或异能的杰作。

“一到五小队听令。”老师蹲在掩体后,抽出了腰间别着的对讲机,按下了录音键,“重启试探队形,重复一遍,重启试探队形。”

随着对讲机“嘟啦”的一声落下,老师手撑着掩体翻身爬了上去,然后稳稳当当地站在上面。恶劣的天气下风不算小,可除了衣角他整个人都像是静止一样,坚毅地、高傲地、蔑视地看着远方。

远处的战场似乎发生了些许变化,一声远大于之前的丧尸嘶吼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猜是那五个小队开始行动了。但不知为何,我感觉好像送下来的伤员变多了,我只好把目光从老师身上移开,先为伤员们治疗。

期间耳边炸开一声声枪响,吵得我耳朵生疼。我借着余光扫过几眼,是站在掩体边的姜队举着枪不停地扣动扳机,子弹所到之处都是丧尸愤怒的嘶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等我忙完一阵终于能瘫坐在地上歇口气的时候,老师已经从掩体上跳了下来,正和姜队交涉着。

“我知道为什么你们打哪都没用了。”老师面色铁青,愤愤说到,“这王八蛋脑子长在屁股里了!”

“……等一下?”

“臀部肌肉多,他不断受伤吞肉的过程中长到那里去了,分散火力打肯定不够。”老师满脸写着“被恶心到了”。或许因为作战服的憋闷,又或许因为这丧尸真不好打的憋闷,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活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那怎么办?”太长时间的连续射击让姜队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这并没有让这位久经沙场的军人的心颤抖。

老师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姜队的眉头越皱越深,最后竟是直接将老师扑倒在地,大拇指死死卡在锁骨之间的凹槽,目呲欲裂却又不能发作当场掐死老师。

“姜、姜姜姜、姜队!”虽然知道姜队很冷静,但他的模样看得我心惊。他的眼睛里填满了无数种情绪,仿佛狙击枪的激光一样死死地盯着老师的眼睛,仿佛无声地质问他一个又一个问题。手颤抖得比刚刚打完枪还厉害,防护服的手套被扯得紧绷绷的,几乎下一秒就要崩裂开来。

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精神力系异能的牛逼之处,这两个人现在但凡不是靠着精神力吵架怕是嘴皮子都要吵出火星子了。

但现在不是适合吵长架的时候。

“吼——”“袁队!第五小队全军覆没!那个异能丧尸好像快要狂暴了!子弹也快不够了!”

伴随着远处战场上一声怒极了的嘶吼,老师腰间的对讲机响了起来。枪声变得更加密集,却仿若末日前的丧钟。我眯着眼睛向远处看去,沙尘已经几乎带上了血红色,那道巨大的影子仍旧挥舞着有力的拳头,不时还有个小一点的影子向上飞去,大概是被吃掉的丧尸或尸体吧。

想到这里我感觉一阵反胃感涌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潮水般的恐惧和绝望。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我爬上前强硬地拉开了老师和姜队。

“老师!姜队!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说到这里我就说不下去了。这二位哪一个不比我厉害,哪一个不是我的长辈,在这战场上我可没什么理由这么跟他们说话。

“是啊老姜,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老师折着胳膊支起上半身,直勾勾地对着姜队的眼睛。

“呵,好,那等死了再吵,你可给我在地府等着。”姜队保持着那个被我拉开后跪坐的姿势,轻笑一声说到。

他垂着头,肩膀松了下来,却又微微颤抖。我看不清表情,可那声音苦涩得……我这个本要高考的高中生说不出准确的描述,但比我那次模考将将过及格线时的声音还要再苦涩千百倍。

“好。”老师向后一撑,滑离了姜队的身下,爬起来拍拍手,朝仍旧跪着的姜队伸出了手,“老姜。”

他的目光是平静的。

或者说,从刚刚他被姜队压住之前开始,他的目光就是这样的平静。

像死水,但又像海面。

是风暴前的平静。

“你这人……”姜队又笑了一声,握着枪的手猛地握紧,又缓缓地松开。然后他抬起左手,握住了老师的手。

“那么?”老师冲姜队挑了下眉。

“来吧。这种战术可是咱最熟悉的了。”

 

“所有小队听令!全力攻击普通丧尸和异能丧尸臀部!”

老师又撑上了掩体,对讲机被随意地扔在墙边。姜队举起了手里满弹的枪。我试图凑近些看得更清楚,却发现伤员又开始多了起来,便只好放弃观战前来救人。

不过这样感觉也不错,尽管忙得脚不沾地,这种连轴转的感觉诡异地填满了我的心。大概是我早就接受了自己是个后方的“奶妈”,这样救治伤员也能让我觉得我也是个小小的、小小的英雄。

异能治疗的好处是人实在不够时,治疗结束一小时左右的战士就可以重新回到战场,可尽管如此,战场上的人仍旧越来越少。我的异能也逐渐见底,于是我打开了第一管异能补充剂。

效果还是不错的,一管就恢复了我近九成的异能,尽管副作用未知,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异能补充剂一管接一管地被我喝下,急救处里终于只剩下因为伤得不适宜再去战场而幸存下来的战士。想着那些留在战场上的战士,我有些不忍,毕竟他们都只是普通人——异能者如果被丧尸咬到有极大概率变成异能丧尸,轻易不会上近战战场,更何况老师在很早之前就下达了异能者退到掩体后的命令——他们的身体素质比不上异能者,在基地里却依然有着家人或其他牵挂。

不过已经尽全力救下他们了,这不是我能考虑的事情。

老师还站在掩体上,姜队手里的枪已经打空了不知道多少个弹匣。他们两个像两座山,挡在整个基地的前面。丧尸群失去了战士们分散火力,一步一步地朝基地走来。

不过真奇怪啊,老师怎么一直站在这不动呢?

我扒着掩体小心地探出头去,不远处规模缩小很多的丧尸群已经可以隐约看见轮廓,很多普通丧尸都已经缺胳膊少腿的了,却还是循着本能或是受那个异能丧尸的驱赶,拖着自己残破流血的身体缓缓靠近。

异能者们打了几个小时,异能也几乎见底了,大家你一下我一下地发出异能打丧尸,比起刚刚却没有分毫气势。

现在姜队手里的枪几乎是这平原上的唯一声源,子弹穿过风沙精准地射中一只只普通丧尸的脑袋,丧尸群的大小一减再减,最终只剩下了那只异能丧尸。

“吼——”

它显然被彻底惹怒了,仿佛一只大猩猩一样嚎叫着,然后像一座山一样冲过来。老师这座山可比他小多了,可他见丧尸冲过来非但不躲,还跳到了掩体之外,走到了距离掩体几十米的地方。

“砰!”

忽然一声巨响,丧尸被什么东西绊倒,狠狠地摔了一跤,地面都因此而剧烈颤抖。我一个不稳摔在地上,又赶忙爬起来看着老师。

我说不上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对精神力者以及前线的好奇,也许是心底冥冥之中的不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生怕错过老师和姜队的任何一个动作。

老师在掩体外来回跑着吸引丧尸注意力,用精神力铸成的无形的武器切割着丧尸臀部的血肉。它似乎也察觉到了攻击,可鲜活的“储备粮们”用已经被消耗光了,于是他退而求其次,抓起地上散乱肮脏的腐肉尸体就往嘴里塞,一时间暗红色的血液参杂着泥土和肉糜四处飞溅。

这怪诞而反生物的一幕击中了我的恐怖谷最低端,恐惧、不安、绝望、反胃顷刻间如洪水般席卷我的全身。每一寸肌肉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想躲,身体却不听使唤;想留,身体也不听使唤。

姜队又打空了一个弹匣,习惯性向身侧摸去,却再找不到一个有子弹的弹匣。他皱着眉转过头来细细寻找了一番,发现真的一颗子弹也没有后伸手够来墙边的对讲机,按下录音键四处征集:“本次外勤各小队,如还有剩余子弹请迅速送至前线第一道掩体。重复一次,本次外勤各小队,如还有剩余子弹请迅速送至前线第一道掩体。”

对讲机发出一声录音结束的“嘟啦”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我几乎怀疑它是不是被这空气中的血雾泡坏了。姜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以后对讲机从他因长时间射击而僵硬无力的手里滑落,落地的“咔啦”声似乎惊醒了他,绝望愤恨的一拳猛地砸在地上,地面都凹下去一个小小的坑。

我理解姜队的处境,毕竟这么大一只丧尸只靠老师一个人肯定解决不掉,但大多数战士们子弹打空了异能也用光了,而且看现在这样子就算参与了没准还会打扰到老师和姜队的计划,所以能帮老师的只有姜队。可现在没有子弹了连姜队都帮不了老师了,

风沙还在呼啸,那只丧尸还在怒吼。我忽然感觉一切都离我好远,尤其是在和丧尸战斗的老师,明明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却像是几千光年之外。

这……才是老师真正的样子吗?

 

战斗已经持续了十个小时。

场上只剩下了老师和那只大丧尸,地上肮脏稀烂的血肉差不多已经被丧尸吞了个遍。大家发现似乎同一块肉它只能用一次,也就是说从它自己身上砍下来的肉是无法被它用来修复自己的,因此它的自我修复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可老师用精神力攻击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精神系的异能者有一个大忌,那就是长时间超负荷使用异能,因为精神海的存在,他们会比普通异能者更容易陷入过载。在我开发出疏解过载的技能之前已经因此死了好几个人了。

这对基地可是莫大的损失,因为精神力者的潜力是无穷的。别的异能还可能因为人类的身体结构而有一定的上限,但精神系异能是没有的。

可惜我这个技能还没有很强大,老师能持续使用异能十个小时还不会过载,这个精神海大小应该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技能范围。

所以,如果老师过载了,应该只有死路一条。

算了,在这样的战斗力牺牲,也算是为基地的重大贡献了,他之死重于泰山,死而无憾。

我移开了目光,进了伤员帐篷检查伤员的情况。

检查了几个人后我听到外面姜队在喊我,便赶忙走了出去,看到老师不知何时退回到了掩体前,跟姜队同步朝帐篷这里走来。

“凌尘你还有没有异能补充剂?”姜队见我出来了,快步迎上来问我。

“好像……啊还有一管。”我摸了一遍背带,找出了刚刚治疗伤员时漏下的一管补充剂,抽下来递给姜队。

姜队接过试剂反手递给了老师,老师手撑着掩体又一次翻了回来,只是这次看着要费劲许多,他需要用双手撑着掩体,跳起来后把一边膝盖放在泥墙上才能把自己抬起来,然后再跳过来,连落地都不那么稳当了。随后我们一起进了帐篷,因为外面风沙太大,不适合摘下面罩喝补充剂。

似乎走进帐篷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随着帐篷帘落下,他直接身体一歪摔坐在地上,吓得我赶紧跑过去替他摘下面罩。

摘下面罩后老师沉重的喘息声就再也掩盖不住,我几乎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消耗精神力到了伤害身体的地步,他的胸腔像一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地努力为身体供给氧气。老师的手也在不住地颤抖,我猜是因为他那烂到家的体能,根本撑不住如此长时间的跑动。

休息了一阵才有力气接过姜队手里的试剂,拔下塞子后仰头一饮而尽,却还因为着急喘气而呛了半天。

不过十几秒后他就又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把面罩往下拉。差一步就要走到帐篷外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来对我说:“回头提高一下补充剂的纯度吧,增加量有点低。还有,顺带研发个什么体力补充剂吧。”

“啊?这——”“你先有命回来享你小徒弟的福再说吧。”

我刚要试图辩解——异能补充剂经过实验测算,一管大概能补充相当于一名五阶异能者满载状态下的异能——就被姜队的话填了回去。

说起来姜队怎么还在帐篷里?

“姜队你不去帮忙了吗?”我转头问道。

“用不上我了。”

他长叹一口浊气,沉默地向前几步,缓缓蹲下,双手捡起了老师留在地上的空试管和塞子。

“这东西你需要回收吗?”我看到他转过来问我,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十个小时像是十天一样,他脸上冒出了一片格外憔悴的胡茬。

“额,应该是不需要。”我摇摇头。看在姜队的份上,即使需要我也不会回收这一管的。

只是,老师他,真的就这样,赴死了吗?

“我可以出去看吗?”

“……可以,躲在掩体后,别露头。”

姜队没有抬头看我,只是盯着手里的试管。我也没有再看他,我想我们都需要一点空间去消化自己的情绪。

 

外面似乎血色更浓了些,风刮过来的沙粒上都沾着血渍。战士们早就应着老师的命令,全都开始往基地撤退,应该还有一部分正要过来带走那些起不来的伤员。外面真的只剩下了老师一个,哦,还有我。

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兴许是血渍加重了沙粒的重量,战场上空的空气清爽了些,我能勉强看清那只丧尸可怖恶心的面容。

还是不多形容了,总之看过以后,我深刻理解了生物实验的恐怖。

面部肌肉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长。

从下往上看时老师正好被掩体遮住了,我看不到他的动作,但是看丧尸的状态,他的屁股一定很痛。

这么想来,平时出任务被老师往后拽摔在地上的痛好像也没有这么痛吧,老师对我总不能像对丧尸一样。

等老师回来以后,还是不要让他去买素肉就茶了,我现在听到肉字都觉得恶心。

他好像还答应了等我生日我请我吃顿好的?还是过段时间吧,近一年我可能都只想喝粥。

等我反应过来时,泪水已经在面罩下糊满了整张脸。

原来真要面对他死掉的时候,我是这样的。

我使劲眨眨眼,让眼泪不要挡住我的视线。

战场上的丧尸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应该屁股上已经没有什么肌肉群可以帮他稳住平衡了,战斗很快就要结束了。

很快,就要……结束了。

“吼——!”

又是一声痛极了的哀嚎,只是这次还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巨响。

我小心地想要探头看去,却突然被一只手狠狠地压了下来。

“先等一下。”是姜队的声音,压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啪嗒。”

有一声较小的倒地声藏在风声里,但我们都听到了。

“走吧。”

姜队迅速起身翻过了掩体,我想要跟着,可一站起来眼前就漆黑一片,大脑要炸开般的疼痛。我扶着掩体缓了半晌,眼前再能看到东西时我已经被姜队扛到了躺在血污中的老师面前。

“老师……”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姜队的意思,迅速开了异能进入了老师的精神海。

这里真的很黑,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精神系异能者的精神海都要深、都要黑、都要冷。

“老师!你在哪?”我大喊着四处张望。蓝凫形态能够让我在精神海中提高五感,可我仍旧没有找到老师:“掉这么快,他是铅球吗。”

也许是他听到了我的吐槽,向深处飞了不久后我看到了他。他的腰腹向下沉着,手脚却都向上伸着,整个人呈一个“U”字形,我只能看到他的头顶。

“老师!”我加了些速度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试图把他放到我的背上。可他简直比一大兜子铅球还沉,我不但拉不起他,还被他带着飞速下坠,比我刚刚自己飞快多了。

“老师!”这是我的技能,我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慌张一下子充斥在我的心头,我拼了命地向上扇动翅膀,收效甚微。

“……凌尘?”就在我咬紧牙关,用几乎能扇折翅膀的力气向上飞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老师?!”我一时间忘记了使劲,然后就被坐跳楼机一般的超重压得动弹不得。

“别救我了,松手吧。”老师抬起头冲我笑到,“基地已经损失了一个我,不能再损失一个你了。”

“不,可是,老师……”我感觉到身上受到的冲击力越来越大,这是我的技能的保护措施,防止我在救人时把自己搭进去。因此我逐渐被迫变成了只有鸟喙死死叼住老师、身体垂直向上甩过去的姿势。

“等你能救我了,黄花菜都凉了。不能浪费基地太多资源,精神力者还会有的。”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

“老师……”我想不出拒绝的话,只好顺着冲击力松开了他,看着他一点一点下坠,一点一点变小,直到被黑暗彻底吞没。

蓝凫上浮的速度很快,不多时我就回到了地面的尸横遍野。姜队一直站在旁边,看我状态变了,问我:“技能关好了吗?”

“关好、了——”

还不等我说完,姜队扛起我就是一阵狂奔,只剩一阵尾音留在原地。我抬头看去,好家伙,有一大片丧尸被这里的血肉吸引过来了,那密密匝匝的人头看得我头皮都炸了。

“啊!老师的遗体!”

我忽然看到了老师仍旧躺在地上的身体,下意识出声喊到。

“没时间了!带上他咱们仨都得死!”

于是老师又一次远离了我。

 

回到基地以后我被姜队扔进了医务室,让医生给我检查一下身体,他自己则是去负责给牺牲的战士的家属发慰问金,并发布相关于本次战役的公关。

检查结果除了被医生勒令赶紧滚去吃饭没有任何其他问题,所以我通过基地联络器和姜队约在食堂见面。但是他说让我到他办公室去,他会订饭到办公室。

也许是要好好跟我唠唠我的老师吧。

我走到姜队的办公室门口,站在那里深呼吸,平静一下仍旧泛着波涛的心后敲了敲门。

“请进。”

我推开门,看到正对着门坐着的姜队细细地看着手里的一根空试管。

是老师用过的那根。

“回头就用这个,给老袁立个衣冠冢吧。”他似乎没看到我来了,自顾自地说着,却又随手指向旁边的沙发示意我坐下。

“姜队……”“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姜队把试管插进了笔筒里,然后走过来坐到我的身边,伸手拆着桌子上的盒饭,问道。

“是……要跟我聊聊我的老师吗?”

“是的。你的。”

他递给我一份比我自己平时买的不知丰盛多少倍的盒饭。

“谢谢姜队。”我小心地接过,从桌子上拿了副筷子,在饭盒的边上对齐,“我老师他……”

“你应该没少听他说那句“辅助要守奶妈要苟”吧?”姜队说完往嘴里填了一大口饭菜,又转过来看着我。

“是。”我点点头,迟疑几秒后也扒了口饭吃。整整半天没吃饭,我的确累坏了。

“你知道他明明有这么强的精神力,为什么做辅助吗?”

“……不知道。”我一边嚼一边沉思,咽下嘴里的东西以后摇摇头说到。

“因为他要做的,是同时分出精神力去看守每一个战士的盲区。他要保护所有人的话,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这话有点拗口,我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在这个战场上,老师守护着战场上的每一个战士,以一人之躯当千人之力,所以他要保证自己的身体是安全的,所以才会躲在后面。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受伤,只能说明那个倒霉的战士所处的环境太危险了,所以老师才会不让我去救人。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刚刚在战场上,每次老师去专心和那只大丧尸打的时候,伤员都会明显增多。

原来,“生而为人”是这样的意思。

所以老师虽然人在后方,战力却始终冲在最前线。

其实老师也应该在前线一些的地方,可以节约一些精神力;而我,相对没有自保的手段,才是真正应该留在后方的。

可他为了保护我,一直都留在后面。

我接触战争不到半年,我们相处也不到半年,我不应该这么早下定论的。

姜队后面也没再说话,只是吃饭。

他是基地的总负责人,他还很忙,没有时间沉浸在好友牺牲的伤感中。

那就,让我连带着姜队的一份,怀念老师吧。

 

衣冠冢在三天后正式落地,当天很幸运的没有一只丧尸来捣乱。

军部的所有人聚集在大厅中央,我和姜队还有郝队站在最前面。

石碑不大,只压住了一根小小的试管,却装下了几十个人的性命。

我感觉眼泪控制不住地一滴滴落下,落进我手里的花束里。

老师,安息吧。

我会听话的。

如果,我又犯错的话。

可以请你,

再回来骂我一次吗。

 

我有一个老师,他的口头禅是“生而为仁”。

 

后记番外:

姜队念在我受到老师的刺激,给我放了个长假,于是我溜去了基地医院,在那里泡了两个月。

因为郝队她带队出任务带回了很多百姓,其中也有一个治疗系异能的,她代替了我在军部里的位置,所以我回到军部时进入了预备队参与训练。

基于我的年龄,体能训练什么的我是跟着特招队在训练。

两个月没锻炼我的体能和作战技巧退步得很厉害,尽管我也没指望拿什么好成绩,我还是觉得有些颓丧。

不过跟我同组射击的小妹妹应该还可以待在理论部吧?

果不其然,她的身体根本扛不住手枪的后坐力,后半段纯靠着潜意识和惯性扣动扳机,这个打法十枪能有三枪在靶上都是她运气逆天了。

“小妹妹,我觉得你更适合去理论部哦,预备队并不适合你。”

出于善意,我替她捡起了枪,随口提醒到。

“……我不会去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居然从她生气的眼神里看到了姜队口中那个曾经年少轻狂的老师。

“姜队!”

我冲到了姜队的办公室,顾不上敲门就推开了门,然后就看到了被我吓得手里文件散了半摞的姜队。

“……凌尘你个臭小子最好是有事。”

看着姜队一脸要杀人的微笑,我讪讪地挠挠头,干笑了两声开口道:“我想查一下今天射击考试的分组。”

“哦,你认出小袁了?”

姜队似乎并不吃惊,微微点点头说到。

“她、她就是……”

“嗯,袁仁的女儿,也是个精神系异能者。”

原来,还会有的精神系异能者,是这个意思。

老师,我会替你保护好她的。

 

作者阐述:

好好好字数果然爆了。

比医者不自医的初稿还要多。。。不过如果不算后记应该是少一点的。

可能要塑造前面的矛盾和中间的转换很费字数。

难得写一次打斗场面,但仍旧没怎么打(什

总之也是人物不受控制的一天,本来想写凌尘在血污里对着老师的“尸体”崩溃,但是发现全程没找到机会转折他对老师的感觉就没有写,有点小遗憾。

成功圆回来了,一个学期速成世界观(什

挺喜欢的,以后大概也会时不时掉落番外或者剧情吧。

 

题纲:
大丧尸:

异能:食用血肉以填充自己的身体

弱点:弱点仍旧是脑子,但是在进食修复过程中长歪到了臀部(好怪啊,但这里是肉最厚的地方)

时间线:

丧尸历1月1日:丧尸病毒大范围爆发,凌尘来到基地。

丧尸历3月7日:晴天基地建立,已形成较完整的防御。

丧尸历3月20日:杨辛苒进入晴天基地。

丧尸历6月2日:“0号”战役,袁仁牺牲

丧尸历6月15日:郝闫出任务带回袁荷鸾

avatar

发表评论

滚动至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