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从成年决绝地离开家之后,我获得了一百个序号,我每天都要选择一个,这是选择系统对我的要求。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选完一个序号之后就一定会死,而且我还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就每天选择一个序号而已。
大概是系统想让我死,结果我就这样离奇的死了。
不过我倒是无所谓死无所谓活的。对于我而言,死了就死了,还会再活过来,只要亲人把关于我的肖像烧掉,再配上一簇矶松,把它捣成直径不超过一毫米的叶片碎还要摘下一朵朵与根茎分开的花苞,刚刚好露出一点花蕊,这就算好了。于是,我还是要选,就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序号,但我就不信了。
(二)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序号,但是那的的确确是一个在我脑海当中挥之不去的、对我有很大影响的东西。如果我不选择这个序号,我经常会有疲软的感觉,感觉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来,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有一次我甚至暴饮暴食。在一个小时内吃完了十个炸鸡桶,喝完了五杯奶茶。那种感觉真的很好啊,像是填补了我的哪一处空虚一样,很舒服,但是经常会把我的胃弄的乱七八糟。
小的时候我也有时候会有这种情况,但是爸爸妈妈经常跟我说让我少吃一点,否则会把身体给熬坏,是活不长的,太糟践自己了。
除了这些,我还记得父亲常常和我说:“小葵啊,你应该多读书,而不是整天去坐在那里胡思乱想,不要去跟咱小区里那些人胡闹。如果你现在不选择好好读书,那以后你就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了。”有的时候他喝醉了酒,会先握紧那双因为有手气,皮儿都掉秃了一层手,之后刷的一下把食指定定地的指向我,又兀的在空气中上下来回摆动,从我这里看真的很好笑,像是要把我鼻软骨隔空抠出个洞一样。不多时,一阵幽幽的声音又搅在呼噜噜的鼾声里,说道:“你说你有一个小弟弟有多好啊,他能陪你做伴,要不然你也太孤独了· · ··要不然你以后就自己生一个,否则我们养你有什么用· · ·你要找一个跟你一个姓的老公,这样孩子也跟咱家姓· · · ”我常常听到这些都很聒噪,但我会沉默着听着他的敲打,这总会帮我解决掉这些缠人的问题,我自认为这些是影响不到我的。
这样的情况就算有几十次或几百次,我也是能应付的来的。几千、几万甚至更多次嘛,倒也可以,我貌似也确实有这么多次的受教经历。
太阳东升西落了一轮又一轮,黑暗快速跟上太阳的脚步,我在时间的轮转里蜗居。
(三)
小的时候,我经常找沈晟玩,那时候他就夸我是最聪明的。我每一天到小区里几乎都能见到他,他就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太阳总是照不全他的面庞,但我能看得清他。
这是冬天,棉服依偎在他的怀里,那长长的紧紧的棉服裹住他的双膝,让他笨拙的在雪地里探寻出一条道来。他来回跨着树影最远能到达的边界,在这两侧踱来踱去,走出影子后白色的羽绒服反射出刺眼的射线,迷的人挣不开眼;走进阴翳里他的羽绒服反而会衬得他肤色红润美好。所以我常会在招呼他前远远地、静悄悄地瞧着他。但他还是会踱着步伐,那地面上的冰碴会被压成滑溜溜的一个小坡,又因为树影的边界太模糊了,当我看够了他,走向他时那些小坡我也经常注意不到,所以摆在我面前的只有摔倒这一个可能。然后,他会轻飘飘的扶我,劲软绵绵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扶得起来我。因此,我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是我也会故意揩他一把油,这是我最想干的事了,我的手悄咪咪的从他的手背划过,手指2/3处的骨节恰恰好敲了敲吹弹可破的皮肤,他是注意不到的,而我的骨节很满意。
转瞬,我板正了一下自己的围巾,转而恨恨地说:“沈晟!阿姨跟你说过的,不要老这个样子在底下走来走去,你看我又得摔了。你再这样,我绝对会告诉阿姨,这次不骗你!”
他非常快的妥协了,然后不忘瞄上我几眼。“好吧好吧,那你想· · · · · ·”
“那你这次该听我的。你要陪我玩,不许跟他们玩。他们老拉着你去爬花圃里那个楼顶斜坡。多危险啊。那里甚至没有护栏,我很担心你。”我很急切地打断他。一想到那个斜坡它滑溜溜的,青灰色的人造石头中间没有任何缝隙可以提供攀登的着手点,还要爬一个生锈的防护栏,上面的那个平台甚至就在物业的楼顶。这又是冬天,他摔倒了怎么办?我没那么大力气,我扶不了他。
“可是这是我和他们的秘密基地,我们会在上面做了一些小实验,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跟他们聚在一起了。”他撇了撇嘴。我不愿意去看他,于是低下头看小蚂蚁。我讨厌有人一定要让我做什么,我也不愿意别人因为我而感觉被强迫,每个人都该有别人不能接触的秘密,我想他应该是爱重自己的秘密的。
“那我先回去了,有点冷。你注意安全。”我挥了挥手与他告别。踩着花坛边上凸起来的碎冰,我沿着路边走,吞下寒风里即将吐出的话,凉嗖嗖的。我又悄悄回了回头,心里盼望着他没有摔着,却看见他有些憋着坏笑的神情直勾勾的瞧着我的背影。我愣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顺势送出了一口气,心里觉得颇有些被刚自我谴责的东西平反的意思。
“你真的!很!讨厌!”我虽然穿着大皮靴,但是追着他,也是摆出了追不上他就不回家的架势。
我自认为我还是非常的有实力的。他被追的气喘吁吁的,缓了会就吐出几句话。“早都跟你说过很多遍啦,不用老这么压着自己真正的心意,你老把我当外人。我是可以与你分享秘密的,我朋友里也就只有你这样如此的关心我啦。”
(四)
我喜欢家,因为家里有我满满的糖罐。每年元旦,我会放一年的量进去。它们很甜很齁,足以抹消掉其他所有的味觉,比如那些无端的苦味。它们很小很小,一点点,就是市面上卖的那种很普通的、用五颜六色糖纸包裹的糖粒,对别人来说它们三粒才能顶一颗不同糖的感觉,但我还是会一天吃一颗,保持我整整一日的美好。我总是喜欢它们。我喜欢听一颗颗糖掉进罐里的清脆的响声;我喜欢看大糖罐由少变多,变成我垂涎的样子;我喜欢舔食黏牙的硬糖,它像一团将要融化的雪顺着喉咙慢慢滑下。
养糖如养花,需要爱护至极。我所鸣鸣得意的、自己取的名字——“养糖”,这个名字甚至让我的整个习惯变的更有意义起来。
有一次,沈晟还问我要它们。
“一颗嘛,我真的一颗就够了。让我尝尝你们天吃的都是什么,好不好。让我也养养糖。”他那几天缠了我很久,见到我就是这样说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嘴巴,尽管我的糖早已含化了,正在砸吧砸吧余味。
“不可以哦,才不给你,我永远不会给任何人。你老跟我抢糖吃干啥,你难道不知道我一年就365颗糖?你吃完了我吃什么。”我鼓起腮帮,边生气边鼔进去新的空气,再把糖的味道回味一下。
糖很甜,一切都正正好。
(五)
我仍记得那天,天气不是很好。小雪刚开始怯怯的落下,落在小区的花园里,紧紧挨着,颤抖着、取暖着,或许是雪花们取暖的样子感动了上天,冷冽的橙红色天幕慢慢吊在地平线上,愈来愈深的紫色塞牙缝似的梗在天际边,但一切依旧都是静悄悄的。过不了很久,几颗星星显出独霸一方的气势,尤其是最耀眼的启明星,让大地上所有有欢愉的颜色都与之呼应,渐渐的,月亮消散了,只有启明星长明无烬。
世界仿佛陷入一种奇异又美丽的幻境中。
就是那天,我终于知道我有了一个小我12岁的妹妹,她不多不少在妈妈肚子里刚好八个月,妈妈预产期将近,我就只能和姥姥住在一起,大概也一起生活了一年多了,竟也让这位不苟言笑的老人多少跟我熟络了一些。
我的妹妹,她叫沈奎,我是恨她的。我恨她的生活轨迹越来越跟我一样,恨她奎星的奎。但我应该分享我所有,比如我的糖罐。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糖罐太透明了,我太熟悉了,我可能都发现不了我的糖在以往年三倍多的速度消失。我终于意识到,我的糖并不是我的。但我很庆幸,这种现象仅从她三岁开始,到如今不过才三年而已。
这6年里大约也不愿再多想除了照顾妹妹的之外的事。父亲母亲抱着妹妹时常跟我说,我世上最亲的除了他们就是我的妹妹——我最亲爱的妹妹,她是我该亲爱的。在那些时刻,妹妹那一双跟我极为相似的眼睛就那样盯着我,仿佛懵懵懂懂又多了几丝清明。
她的眼好亮好亮,像漫长冬夜里的启明星。
(六)
这些记忆离拥有了选择系统的我已经很久了。我在想,现在的小葵我和原来的我已经完全分割开了。
我又在想沈晟,上初中后沈晟换了一个生活的地方,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但就好像是命定的,在获得选择系统的那一刻,他来找我了,也可以说,是他回这座城市工作了。我也拥有了选择系统附加给我的可以起死回生的能力。
二零二五年夏季,没有一点凉爽的浸染。我见到了我的青梅竹马沈晟,我很久没见到他了。
对于他的回来,我还是无措的。
“你还好吗,小葵?”
“我还好。”我不知道怎么回他,好像我们才到了寒喧的地步。“其实不太好。你还好吗?”
“啊?快讲讲?你又平地摔跤了?天哪· · · ·你可别跟我说你又见到了一个外星人?我挺好,你到底发生啥了?”
“我拥有了一个选择系统。我认为我一定要按照他的步骤来,不然真的很难受。”
· · · ·· · ·
我完完整整给他叙述了一遍。好像这样多聊点共同话题能推进我们的关系,我在想回到从前的可能。
(七)
增进我们感情的事件却是在第一次我摁下我的选择按钮时。
本来他回来工作,我们也没有什么交集,微信里基本不怎么联系。我们的关系好像真的在随缘地停滞,时间在慢慢走,我也在慢慢行。但那天,我们恰巧好遇见了。
世间的事为什么总是那么凑巧。
那天我进入了一个近乎崩溃的状态,那也是他回来后第一次来拜访我。那天我刚好十八岁,父母想让我找到工作后的实习工资拿一部分出来养妹妹,因为她还小,我应该觉得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但是· · · · · ·
“不可以,我一定要这样,她是我的妹妹!”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奇异的自责和悲伤。这些东西好像在内心里向我叫嚣着。我在责备我,唾弃我。有种既成的观念在一刻不停的碰撞着我。
“小葵,你会很痛苦的。接纳你自己的情感,不要去逃避你自己啊。我相信你明白,留住那些过去剪不断的东西会祸害自己的。你那个妹妹,她又不是你的父母。在法律上她不必你去赡养她,只要你不想,你没有这个义务!” 他扶着我微微颤动地双肩。
“不,你不懂!她们原本想要一个儿子。就算我痛恨过去的经历,但我还是想成为唯一的那一个,我不想让她跟我成为同一个人!我要让她好好的,我要让小葵是唯一的,沈葵也是。如果我不是唯一的,那我还有什么独特的呢?我要让他们看着,让他们看着她,沈奎,我的妹妹不能是我,所以我要让她幸福。”
“但是· · · · · ·你还是不愿的。”
他说的没错,但他不能再说下去了,他一定知道我不再是原来那个小葵了,他也清楚我要么缄默、要么神经质。
“你出去学的都是什么鬼东西?”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赞同我千真万确的心意,所以我竟开始哭了,应该是泣不成声。于是,我第一次选择了一个序号,紧接着我死了。他很彷徨,他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我活下来。但他应该会怕那是我骗他的,所以他慌张极了。
不过,我还是开心的回到了人世间。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已经空了的大糖罐,就没多瞧它了。因为,我长大了。
我长大了,我不该再期待这些很幼稚的玩乐。即然长大了,什么糖不会有啊?当18岁的指针“簌簌”的、以平常一样的速度指向了我未来人生路上的迷雾,就算我只要抬一步就要迷失在里面,我还是进去了。于是,我静悄悄地回屋把收拾出来的行李又放了回去。
等一等,再等一等,一切都会好的。
(八)
我还是选择了养沈奎。作为要养活她“父母”,我终于还是进入到了闭环。我的目的就算与别人不同,但是结果还是一样的。
阳光还是照着茂密的令人窒息地叶墙,叶子还是紧紧地伏在树枝上,阳光还是冒着热气、涌着热流。我不得不品鉴起依旧如往常那般绿盈盈的北方夏日的叶子。
我本来认为,只有我去帮她,她才不会是下一个沈葵,她在真正意义上就跟我不一样,她就只能是沈奎,而不是沈葵。我对她的帮助意味着她沈奎的十八年受到的家庭教育、接受的思想将不与我相似。这不意味着在帮自己,从来不该这样想。我总是在小说里寻找黑暗之于生命的第二个解,那些主角们却都是在帮助一个类似自己的人,他们以为那就是过去的自己。但我不是,我沈葵要做茫茫土地上唯一一簇矶松,要做唯一一个蜷缩在自己背影下的人,而她沈奎可以做天空中最闪亮的星,做任何最美好的东西,单只永远不与地相接就好。
为了这些,我一定会为了这一切而做些什么。
但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我和我小说中所做的两者的结果又没有什么区别,好像一切都是徒劳的。原来,我内心的一切挣扎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所执着的和坚持的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同那些顺从的人一样。
可是我真的不爱她。我很痛苦,但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不彷徨,我有一个非常有效的方法,我摁下了那个按钮。我又一次的死亡。
(九)
花圃里的矶松少了一簇又一簇。后来有一天,它们好像又全冒起来了。再之后,它们一茬一茬的倒下,又一茬一茬的长起来。
新的矶松和旧的长在一起,我也和沈晟在一起了。
他一直在避免和我的争吵,以防我做出什么选序号而再死亡的举措。他就像财神爷一样管着我。在家里其实我没有什么问题,种种花、种种草,非常惬意。但是一出去上班就不太好了,所以我只能每天都在脑袋里想着他,这样也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是长时间对于选择系统的戒断让我回到了暴饮暴食,所以沈晟会经常偷偷吃掉我的炸鸡桶!他个大坏人。他会哐哐哐的把我的五杯奶茶喝掉整整三杯,他还想再喝我就拦着他。他——怎么——能够——这样!!
开心的时光越来越长。
(十)
我要嫁给沈晟了。他欣喜的看着那个接纳他的我,他真的好满足,好开心。
父亲母亲也知道我要嫁给他了,他们很不满意我这么晚才结婚。好像与他们的20多岁成婚相比,唯一的好处就是我收获了几年的孤独。但是我跟他们说他叫沈晟,是我小区里的玩伴。他们脸上浮现了一种从惊喜到讶异再到困惑直到欣慰的神情,就像一个调色桶一样。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很看好我们的。
(十一)
我有的时候还是照样神经质。
我认为都怪原来那个小葵。都怪她,为什么她接收到了这么多奇怪的信息?她不能就不听吗?她让我的思想不是我的,她让没有什么成为真的我。18年,3个人,又有什么的。这些错误的信息在引导那个小葵一直来寻找现在的我,一刻不停的扼杀住我新生的萌芽。
“沈晟,你会爱上她吧?”
“为什么这样说?”
“但她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我,我就不再是我了。”
“小葵,没有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她跟你不会一样的。”
“可是我爱的是你。”
我又开始神经质了,我竟然嫉妒自己的妹妹,那个天真的她,很像从前的我,但我不会让这个现象持续太久。我竟有时候也会为她感到委屈,她肯定也不愿意像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有些沉缅于矛盾和悲伤。
沈晟摇了摇我。阳光很刺眼,他的力度也很使劲,我还是不太清明。
“小葵,我是支持你的。是你,是葵花的葵。”
他选择了爱我,爱葵花的葵。他选完之后,我痴痴的望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像真的就是一个疯子。接着,我又低头想了很久,我突然想到他的委曲求全。他总是想着我,为我妥协。我突然也为他感到很难过。
没有关上的窗户吹来凉风,微小的缝隙承受不住那么大的风,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还是选择了一个序号。
(十二)
在我34岁那年,我跟沈晟有了一个孩子,是个可爱的小男孩小名鸣风。
沈晟经常不在家,我就尝尝陪着小鸣风玩。我以为我不喜欢跟他玩的,但他的小脸软乎乎的,摸起来就像滑腻粘稠的布匹,像拆开线的棉花。我热衷地贡献着我的灵魂,我照顾着咿咿学语的他。只要他不哭的时候,只要他需要我照顾的时候,只要他没有任何脾气的时候,我都在想:我爱上了这一切。
门铃响了,是他回来了。我暂时放下了牵着鸣风两只手的胳臂,把他安置在了暖暖的垫子上。
我打开门,去玄关接他,想跟他聊会儿天。看他的眼神,他一定又知道我翻他手机了。但出乎我意料,那眼神目光炯炯,充满爱意的瞧着我,好像根本没有对我感到失望。只有这个时候我竟觉得他像一个提线木偶,好像没有正常人需要的情感,或许因为他足够爱我或许我认为我德不配位。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点生出憎恶的情感。他呵护地看着我,道:“只要你觉得很没有安全感、很需要我,你都选择可以看一看我的行踪记录,这是没事的,我觉得你会因为这个很开心的。”
他从包中轻轻地拎起来一串繁杂钥匙扣,那个钥匙扣上挂着一个亮晶晶的小绿外星人,还挂着一个定位仪,另外几副乱七八糟的给我配的备用钥匙。我扁扁嘴,很不想多看。我说那小绿人就像电影里的绿幕似的,好像随时可以被p掉。
但我还是收下了,外星人很可爱,仔细看看还能知道是他在哪个不知名的商场,坐着小朋友才坐的小板凳给我画的,也不知道他的粗手笨脚是怎么做出来这个的。
“哇————”沈鸣风又哭了,哭声打断了我们,我们就坐到暖垫子上开始照顾他了。我还是会有些奇怪,因为我也开始憎恶这个皱起来的脸了。很快就哄好了,他还是开开心心的。真是个瓷娃娃,我心里默默想。
(十三)
我六十岁时,他们好像在逐渐忘记我。我没意识到我已经在最近的一个死亡里死了很久了,没人意识到。厨房里没有我的身影,客厅里没有我趴着吃薯片的情景。
那天我死了,真的死了。
自从沈晟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之后,我尽量不再使用选择系统,我尝试让自己省点心、懂点事,我妹妹已经独立了,我的儿子也成人了,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让我想想,最近的一次,我是怎么死的?是了,沈鸣风找了一个女朋友。她很好,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她善解人意,非常的温和优雅,但她是我的妹妹。该怎么说呢?没什么好说的。大概是我一起养着他们,竟让他们生出感情了;大概是我几十年前为了我的一己私欲、为了让我能成为独特的的那个想法从始至终就是错的,我不该这样的,我很下作很恶心。有什么可做的呢?我只好选择一个序号了。于是我把他们请走了,关上门,像无数次那样,选择了一个序号。
我觉得我可能就这样了,我的鬼魂趴在窗棂,微微拨动风,窗外小花园的矶松几乎要被拔光了,只微微拱起几簇。
马上要寂灭了,要寂灭了。
(十四)
我以为就这样了。
但沈晟片刻的记忆清醒了起来。仅一刻,他知道我又走了,我们想老伙伴一样,他用那些个清醒时刻换来了一两张我的肖像。
他开始迷信了,他以为菌子的迷幻效应能带来更多的清醒。于是,他架着自己那一把老骨头,老想着拄着他那根精神抖擞的拐杖,踏着那活泼的小皮鞋噔噔噔愉悦又沉重的跑去云南买菌子吃,就为了能多挣点肖像。我不是很赞同,我认为他很任性。我不在他身边,他又陷入了长久的遗忘的混沌怎么办?我又帮不了他。况且,矶松快没了,马上就要没了。
我突然想起他的良苦用心来,他告诉过我的。每一次我死亡,烧毁肖像,而当肖像为照片格式的时候,我就会活得长一些;当肖像是他手画的时候,我就会活的短一些。她希望我主动的去珍惜每一次影像照片,主动的去打破他发现的这个规律。我不以为然,我回复他:“那我下一次活过来的时候再多拍一些照片,拍好多好多照片不就好啦?”那时我没有意识到矶松,没有意识到完全要被混沌吃掉的他,也没有意识到我的不可传承性带来的严重后果。我只会说:那又怎么样呢?
刚开始,我不是很理解他为什么不找鸣风,我们的儿子,他一定记得我的肖像,请他做一个肖像。他成年了,他一定知道我的肖像。其实我想了很久很久,然后最终理解了。大概是因为他小时候的画技太烂了吧,要不就是我在他小时候经常死。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了吧。
(十五)
沈晟竟然不在了。
我以为他在那个幼时喜欢待的秘密基地里。但恍惚中我意识到,一切都不一样了。那年竟然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五十年,他终于还是离开了。
他去世的床头边给我留了一封信。上面的每个字符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最最最亲爱的宝贝小葵:
见字如晤,展信展颜。
50年太久了,我觉得我应该尊重你的任何选择。你一直以来都是我心目中非常有主见的人,可能你总觉得自己不够优秀,可能你觉得自己每次都要失去一切。忘记对你而言是好事,希望对你而言也是好事。你值得阳光,你值得温暖。从咱俩相识开始,我们的每一次互动我都记得。你有你的个性,比如你在冬天里总是偷偷的摸我的手。我怎么能不知道你是一个极端手控呢哈哈哈。
你永远是小葵,我最爱的小葵。小葵,你可以很厉害的。你可以打一个响指就瞬间消失,然后离开你所有认为伤心的事情。但是你消失不意味着我忘记你,我永远会记得你,我答应你,我思即葵在。
我总是在想,有的时候我总是让你不去选那些序号,也是不让你接纳自己的情感,这是我的错。让你因为我对你的限制而痛苦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原以为死亡是一份比活着更加痛苦的事,但好像并不是,对你而言不是。摁下一个序号就可以死亡这件事还是很酷的啦,至少我的小葵可以从痛苦中抽离开来,获得死亡之下的休憩,没有任何知觉。有的时候我认为是不是我不再复活你,你会更加开心,更加轻松。因为这样你就不用再回到痛苦中来。
可是我不敢再想啊,我会将那些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光下你说的那些觉得开心的话作为借口,想留住你,然后再给你越来越多的快乐,这样是不是你回到人世间的时候也是开心的呢?我的小葵,要成为天底下最快乐的人喽。我总是这样想。
可是,我真的很困。我要先睡一个很饱的午觉晚觉啦,晚安宝贝~下次再见。
你的,
沈晟
他把午觉划了写成晚觉,我很难不想象到他在临终前床头是怎样放了一支笔,又怎样歪歪斜斜的改掉那两个字的。我还是会笑,就像50年间每一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样。
我没有什么大的感觉。我其实没有看到他离开人世的那一刻,我去晚了,太晚了,以至于在知道他病危的第373秒时,他以一个上好的檀木盒子的形象与我见面。我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真的,真的。
他比较喜欢我笑,所以我也是笑着回家的。回家整理整理东西后,我又像往常一样下楼散步。
(十六)
回家的路上,我竟然看见花圃全秃了,那一片片的土地就跟狗啃过似的,片草不生。再也没有神奇的现象出现了,花圃真的很难看,我很惋惜和悲痛,以至于我坐在花圃前的长椅上不知何时哭的昏死过去,这是送我去医院的好心人说的,我是不信的,万万不信。
(十七)
我想我终于逃到了一个原来的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我得偿所愿了。我经常会忘记自己在哪里,我经常会忘记我到底干过什么,但我知道我叫沈葵,我知道只有我常常坐在一个嘎吱嘎吱响的长椅上看着天。天很蓝,脑袋清明的时候我常常会看沈晟在哪里,我觉得那个最耀眼的会是他,我甚至都睁不开眼睛去看,那真的很温暖。眯起眼睛还能看见一只的缩起来晒太阳的猫咪。虽然脏兮兮的,但那黄白相间、舒展开的毛还是能有一会儿亮晶晶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想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我会常常坐在那个把手都被我摸掉漆的长椅上。我只清楚那里很温暖,很适合我这个小老太。我感到那酱油似的土地仿佛急切要把我的灵魂种到土里,栽起仅仅一簇矶松,重新让光秃秃变得充满勃勃生机。我又舒服地眯起眼睛,但瞧一瞧周围,总也寻不到那只小脏猫了,它好像染上猫瘟了。就这样吧。应该只有我知道那只小猫来到过这个偏僻的角落,就这样吧。我只在这儿看到过它一只小猫,想来它也只在这儿看到了我一人,就这样吧。
就此,我失去了追杀的目标。我就坐在温暖的长椅上,时间也突然变得很漫长,很漫长· · · · · ·
(十八)
母亲讲完了故事,合上了故事册,轻轻的蹭了蹭我的头。
“小葵怎么了?”我很疑惑的问母亲。以前母亲都给我讲公主与王子的,看来今天换了一本故事书。我心想。
“小葵呀,她终于逃走了。逃到一个原来的她和现在的她,甚至于是未来的她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地方,宝贝你要为她感到庆幸呀。”
我听不大懂,于是翻过身去。母亲却自顾自的讲。
“宝贝,你说小葵她生病的前一瞬间会不会正哀求着她自己不要再这样追杀自己了,能不能放下执着。会不会那一刻上天听到了她的垂怜,上天施舍似的帮助了她。18年到底有多久呢?。”
她并不住下自己的话匣子。“可是又怎么算是上天的垂怜呢?死又复活之后感受到的依旧是原来的自己给自己的思想枷锁,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沈晟花了那么多功夫救活的人儿啊,那么轻易地又死了。”
母亲说的话还是太高深了,只不过是一个故事罢了,不深究的才好。读者投入太多感情能改变故事吗?对自己和对书中的人都没什么长益。
隐约中听到音韵回转,吟出复古的格调——“竟有复活看不到希望· · · · · ·竟有新生不是复活的结果· · · · ·· ·”
我很快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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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可接(十八),也可不接: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个小女孩,就是妈妈故事里的小葵。我跟她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我们经常在雪地里玩。
但是,她却在十八岁那年就死了。她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女孩,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个永远天真的女孩。
我才知道从初一开始她就开始用药了,偷偷的吃药。我听说她死后他的父母从她明晃晃的书桌桌面上看到了这些药,然后又哭着骂了一通她的在天之灵,貌似是说她什么自私自利,说她对他们太狠心了。不过我倒是认为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对他们来说,应该没差别。
我妈妈是个作家,我又回忆起她是如何念念叨叨的:“据说那个药很强的戒断反应。她不吃药等待她的只是强烈的戒断的痛。再吃一片药能再让她活起来吧,能再让他少点疼痛吧,能再享受片刻的自由吧,可是这个自由应该是接近死亡解脱后的疼痛吧。”妈妈当时又开始恸哭,因为她总是去共情。
在妈妈呜呜咽咽的言语中我知道了小葵每吃一次药就要配一颗糖,以此哄骗自己继续吃药。我又联想到了我记忆中的那个她。所以在她的眼中,那些糖应该是一点一点消失变成空瓶的,所以她应该很绝望的吧,因为我清楚的记得她是最喜欢给自己的大糖罐满上的。她从来不会让自己的糖那么快的消失,她最珍惜它们了,而且那个糖罐那么大怎么可能消失的很快。但是结果就是,我在送她最后一程的时候,看见她父母本来是把她唯一的随葬品,一个糖罐,带上的。但是后来她妹妹又执意要,本着死人没活人重要的原则,所以就没有当成随葬品,太概是又重新装满了,放回家里了吧。但听说好像那个妹妹又想要一个新的,就把旧的那个扔了。
“小葵她啊,可怜的孩子。一次次吃药是在追杀自己,用慢性毒药追杀自己,她过去的18年都是那样过去的。这个孩子甚至不知道50年能不能达到疗愈她的期限,她给自己设下的那通缉令销毁时间是多久呢?如果没有任何一个人去帮她,那应该50年也不够。就连过去的18年都是战战兢兢过下来的,她应该很怕面对未来吧。她等不到第68年的太阳,甚至更久的太阳。”妈妈继续叹气道。
她终究还是我的朋友,我很喜欢小葵。
为了成全一些小葵和我童年的情谊,我成年之后又回到了跟她曾经一起玩耍过的城市工作。梦中我是一个很有名的画家,我以画一个女孩而闻名。只有我知道,那是小葵。我经常会画一些我记忆中的那个她,有些画的很好的肖像我会烧给她,让她的在天之灵也细细的品鉴一番,我还会送一簇矶松来祭奠她,我想她应该不太喜欢菊花,她应该更喜欢勿忘我。
我会告诉小葵,我永远记得她,在我去世之前,我都不会忘记去纪念她。
我不会忘记那个充满悲伤的夏天。荷叶凌乱的浮在疾风里,矶松别在细石的缝隙里,而她,沈葵,死在她即将到来的自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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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就让这18节记忆碎片成为小葵和沈晟的永远吧。当碎片拼成18岁的模样,我们会不会也有选择系统呢?
其余的不多赘述了。
个人成长袋
满分5分。自评:4.5分(?个人觉得立意完整性有进步)。
1、这篇作品的创作给你带来什么乐趣?什么苦恼?
琢磨怎么把立意写完整并隐秘很好玩,我让沈葵杀死了最快乐的自己,等待他的是他心理上的漫长的暖阳,却是客观而言的寒冬但是描写还不够好,事件跨度太大了,不知道怎么聚集到一个事件上。
2、从初稿到修改稿,你最大的努力在于哪方面?
你认为做得怎么样?
最大的努力在丰富描写,为立意而服务。觉得做的还行。
3、请总结一下这轮创作自己的写作心态和能力建设。
心态比较平和了,能静下心来大块时间创作。结合了一些之前看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