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洋桔梗

黄昏之时，一位母亲提着花篮，推开了乡间小木屋的门。

她想要洋桔梗。原因很简单，她女儿喜欢洋桔梗。

她听说南方不远处的山丘上有，于是她终于起身了。

夕阳斜挂在天边，彩霞散发着淡淡的粉红色光芒。整个世界被染成粉色的了。

她脚步轻盈地漫步在乡间小道上，时不时低头欣赏起自己的粉色花裙，在霞光笼罩之下，花裙与世界融为一体。突然，眼前现入了块小小的台阶，她抬起脚右正要迈上去，突然两腿一软，整个人向下蹲去，随后失去平衡，重重向后摔倒在地。她有些蒙圈，迷茫的望着歪斜着躺在一旁草地上的花篮，她不太明白自己那一刻为何会摔倒。

“明明已经为人母了，怎么连走路都能摔啊。”她感到实在是讽刺。

这时，她突然注意到原本被花裙掩盖住的鞋，不，准确说是雨靴。

“大晴天的！”她抬头仰望着粉红的天空，“谁会穿雨靴啊？”她感到更加奇怪了。

“怎么连鞋都穿不对，路都走不顺，跟个孩子似的，采个洋桔梗应该不至于这么激动吧？”她摇摇头，感到实在是讽刺。

她爬起来，踏着雨靴继续向前走着。后面的路她变得更加小心了起来，她可不想再出一次那样的囧事。

渐渐的夕阳躲在了山后，彩霞也黯淡了下来。走着走着，她已然来到了一处草坪前，没路了，于是她试探着将脚伸进去，努力寻找一个可以落脚的硬土。可是这里的草竟异常的修长，当她感到脚底终于被支撑起来时，草尖已经可以触碰到她的小腿肚下方了。刚刚踏入草地，她突然立刻跳了起来，只因那草尖划得她实在是疼。她弯下腰查看着小腿，却发现那里毫无划伤的痕迹。她用指尖摸了一下草尖，发现毫无感觉。

“可能是我小腿皮肤太敏感了吧，怎么这么娇气啊。”

“也可能是太久没出门了吧，在家也不会穿裙子，裤子把皮肤被捂得太好了，而且明明缺乏锻炼还非得走这么长的路去采花……”她讽刺着，失望的低下了头。

但是一想到可以看到女儿拿到花时快乐的笑脸，她便再一次抬起头，抓起花篮向前走去。

夜色降临，星星点缀着夜空，像是黑夜中的明灯，指引着她的方向。她的腿也渐渐适应了刺痛感。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座小木屋，寒风袭来，而因为走路时间太长，她也早已快喘不上气了。她感到这个小木屋正是她所需要的。

她先是礼貌的敲了敲门，出乎意料的，在这人烟稀少的草原上，小木屋中竟传来了一位老奶奶沙哑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锁。”仿佛预知有人会来一般。

她走了进去，一瞬间，暖意扑面而来。火红的炉火在火柴上跳跃起舞，壁炉旁一位身披红色毛毯的奶奶正坐在摇摇椅上织着毛线。这位母亲轻轻关上了门。

“您好，我是……”

“这片草原一般没什么人会来，不必自我介绍，坐过来吧。”

母亲走过去，小心翼翼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盯着火焰看入了神。

“这次旅行是为了什么啊？”奶奶转头，满脸温柔地望着她。

“去采洋桔梗。”她礼貌的回答道。

“啊那座山上的啊……想要什么颜色的呢？”

“粉色吧，我女儿最喜欢的颜色。”

“粉色洋桔梗……象征永恒的爱啊，你女儿眼光真不错。”说到这里时，奶奶慈祥的眼神里闪烁着光芒，不知是不是火焰的反光。

“我当时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她一听就说想要粉色的洋桔梗了，我这个当妈的也只能成全她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嗯……那一定对她很重要吧。”老人咧开嘴角，大笑了起来，笑声像是老掉的机器，但是像是她很久没这么笑过了一般，笑声中充盈着无尽的喜悦。

那位母亲望着眼前的老人，一种感动突然涌上来，眼角竟湿润了起来。

“我也喜欢洋桔梗，小小的花瓣却绽放的那么欢，看着就让人幸福啊。”老人深深地望着炉火，自言自语道。

不知为何，那位母亲也摊开双臂，欣然笑了起来，似乎心中共鸣了一般。她发现自己此时已经开始像个小女孩一般，早已没了来时的拘谨。

那晚，两人聊了许久。终于，奶奶睡着了，而那位母亲也在火焰碰撞声中，滑入了梦乡。

梦中，她梦到了自己的妈妈。

“拿着，这是粉洋桔梗，长大了一定要送给喜欢的男生啊，意思是永恒的爱呢。”妈妈笑着说。

        “不要！我就要送给妈妈！”女孩将手中的洋桔梗用力的塞进了妈妈怀里，然后跑到了一边。

        “好好好，哈哈哈哈。”妈妈温柔的笑着，一把把女孩抓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母女的笑声中充盈着喜悦。

        随着白光逐渐增强，妈妈的面部被光芒遮住了，她转过身去，留下了一个背影，披着红毯……

       “妈！”

猛地，那位母亲从梦中惊醒。

她左右环顾着，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草丛中，小木屋和奶奶全都毫无踪迹。她站了起来，这时她才终于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已布满了脸颊。“难道全是梦吗？”她怅然若失。

“你还有任务呢，你要给女儿采花！”

她立即抹去泪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双手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随后她拿起花篮，正准备走，突然注意到了篮中似乎有些灰烬。

清晨的阳光很是柔和，她在草丛中小跑着，因为此时她已经可以看到那座山丘了。终于，脚下的变为了坚硬的泥土地，那些长长的草也不见了踪影。虽说已经休息过一晚了，可满身的疲惫感仍然未褪去，她望着眼前并不高的小山丘，心中却还是在不断打鼓。

“早知道多运动运动了。”她又一次讽刺着，心中满是怨气与不解。

“一路上又是摔倒又是雨靴的，结果一路都没下雨，如今体力不支了前面却又还有一座山丘，真不敢相信，就为这么一朵花，为什么要那么坎坷啊。”她内心的积怨终于爆发了，她一边喊着一边拖着不太协调的腿，以极慢的速度向前走着，她不想爬山，她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爬得上去。阳光很是刺眼，于是她不得不又恢复了速度，躲到了山脚下的阴影中。

“是女儿想要的啊！我不能让女儿失望！”她又一次看向了花篮，她作为一名母亲，她一定要克服这些困难。

于是她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将花篮跨在手臂上，踏上了爬山的路程。

山坡不是非常陡，但是有时也需要些手脚并用的功夫。才不到一半，她就已经感到体力透支了。她大口喘着气，跌坐在土上，不停用手臂擦着汗水，太阳此时也到达了最高点，但清凉的风携去了些热量，所以还算凉爽。

“快了，就快了！就快能完成你女儿的愿望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女儿灿烂的小笑脸，粉嘟嘟的脸颊和水灵的大眼睛。

想到这些，她屏着一口气，爬了起来，继续向着山上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腿早已软得无法用力，只得走走停停，一边休息一边向前艰难的挪动着。

这时，一只粉色的花瓣随着风，静静地落在了她的手上。她下意识抬头顺着方向看去，一只粉红色的小花静静的绽放着。数个花瓣交叠聚拢，向外延伸着，将内心最柔软，最粉嫩的花心处藏在里面，美丽极了。

“终于！”

那是一只粉红色的洋桔梗。虽说只有一只。她举起酸痛不已的手臂，小心翼翼的采下那朵洋桔梗，深情的望着她的花瓣，她的纹路，然后又一点一点的将她放进了花篮中。突然，她又低下了头。

“女儿真的会喜欢吗？万一……万一不喜欢怎么办！”她突然感到不安了起来，她费了这么大劲找来的花，万一她仍然不喜欢怎么办啊。

她感到无比的讽刺，讽刺至极。

“不，她一定喜欢的对吧。”

这时她耳边响起了女儿哭闹的声音，她记得她在喊：“妈妈，我想要洋桔梗，粉色的洋桔梗啊！”

“对……这是她想要的。不对！”

那段回忆，女儿的声音。我是怎么回应的来着，我是不是骂了她，我是不是骂她不懂事，然后然后怎么了啊！

她痛苦的抱着头，她此时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自己在纠结崩溃些什么。

然后就是……

“砰”的一声。

救护车的鸣笛。

然后就……她突然明白了。

她抬起头，眼泪也不再流了。她都明白了，都想起来了。

她眼神中只剩下了呆滞，她坐在那，盯着篮子里的花，此时花的颜色变成了灰粉色。

那场车祸。

那是个雨夜，她和女儿去花店买花，为新年做准备。

       离开花店有一会了，女儿突然发现花中没有她喜欢的粉洋桔梗，于是哭闹了起来。作为母亲的她还在开车，孩子的吵闹声让她很是烦躁。她尝试过好言相劝，却毫无作用，终于在忍不住的时候，她转过头去，训斥了自己的女儿。结果就是那时，车祸发生了。

         因为是雨夜，道路很滑，车相撞后打滑到了一边，在栏杆处又造成了二次伤害。

         女儿没救回来，母亲幸存，却下半身瘫痪。

         因为是单亲母亲，愧疚与孤独她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于是她开始服用抗抑郁药物。

         两年后，在傍晚之际，因为入室抢劫，她被枪杀而死。

她无助的举起双手，自己的皮肤竟然在一点一点变为半透明的白色。

“怪不得我不会走路了，原来我两年没走过了啊。”她大笑着，笑声中满是讽刺，“也怪不得我能走路了，原来我死了。”

她重新审视着篮中的花，那花也许处在一种很尴尬的境地吧。

我跋山涉水来到的地方，竟是一片虚无，我到底在一腔热血些什么，这么尴尬的事情，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女儿也回不来了，再怎样也不会回来了。

她将头发散了下来，任风将其鞭打在她脸上。我到底在干什么。

她痛苦的抓着头发，大喊着，叫着，发泄着所有的情绪。

似乎，她看到了手上的鲜血，血很新，像是刚刚流过不久的。真的是入室抢劫吗……她恍惚了，手中似有些硝烟味。

不，就是入室抢劫。

“妈妈，你没事吧。”稚嫩的声音，响起。

两年前的听感突然被敲响一般。

她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的女孩。

女孩蹲下，轻轻从篮子中拿出了洋桔梗。

“妈妈，送给你！”女孩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将手中攥着的粉洋桔梗送到了女人面前。

女人见状立马胡乱将脸上的泪渍抹干净，赶忙伸出已然变为透明的手，接下了那朵鲜花。手，也随之变成了粉红色。

过了很久，不知道究竟多久，也许很快，但也许很久。

“妈妈……没事啊。”女人笑了，笑的如此灿烂，像是她很久没这么笑过了一般，笑声中充盈着无尽的喜悦。

“那就好，我还以为妈妈伤心了呢！”女孩说着，张开了双臂，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女人。

一滴泪水，又落了下来，滴落在了那朵小小的、粉色的洋桔梗上。

词语：n.洋桔梗，v.讽刺，adj.尴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