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娱乐室的气息让人恶心。长时间积累的高浓度多巴胺配合着干了的汗味，使得人的神经陷入了一种难以抑制的疲惫。在长夜的开始，电子游戏的区域是最抢手的，然而老手都知道那东西不是长久的打算。蹲在一台屏幕前，背后一群连催带骂，即使撑到了最后一刻，拿到了今夜狂欢的手柄，也不过是瞪着被电子屏幕过度刺激的红色眼睛，流着泪，感受这最后的胜利罢了。真正的老手，早就在角落里舒适的沙发中分起了桥牌，叼着偷来的雪茄打发不眠之夜。
赌博在这里是禁品。然而正如同对外宣称穷凶极恶的西岭，那群驻兵却总有油亮的皮鞋穿，在昏黄的灯光中，下注和出牌的声音此起彼伏。烟靠在烟灰缸不高的台上——为了防止犯困或“抽没了劲”，水手们只有出了一手好牌时才拿起烟狠狠的吸上一大口，然后吞进肚子里。如果真的一场局都没成，小子们也只好提着欠条回了营，留下早已燃尽的烟屁股。
X2F精明的发现了纸牌上被抓得很紧的压印，配合着这群围坐着的男性大兵间难以打破的沉默，她觉得是时候让兴奋的神经电流冲昏他们的头脑了。
“我押三万。”
她得意的看到男人们钓鱼般一点一点的头一下支的跟旗杆一样笔挺，将一大摞钱码在桌上。
惨白色的灯光下，红色大钞泛着令人垂涎的辉光。
她扔下钱，走向角落里的破布。游戏这时已经没有了乐趣，等那群昏昏沉沉的水兵们输光了，提着被油烟气覆盖的钱走人就行。
破布抬起了头，X2F认出他了。他的皮肤是油性的，现在脸上却很干，还有白色的盐印，看来他刚刚出海回来。
“列兵，军容不佳！”
破布笑了，声音很怪异。其实刚开始还好，后面就变得刺耳。伴随他沙哑的笑声，旁边的牌桌上又爆发出一阵烦人的吵嚷，今晚的第16个玻璃杯在地板上阵亡了。X2F努力克制住上扬的嘴角，面部抽搐了一下。这种抽搐很快让她感觉坐立不安，于是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窝进破布边上的墙角。
她注意到破布在摆弄着什么，从轮廓上看很容易就能猜出来那是一个机械义肢。在这个动荡的年代，与正常肢体别无二致的机械义肢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在佛州的军队还有把还正常完好的四肢都换成了机械的狂人。不过，这个义肢不一样，从暗淡的反光和接口上复杂的工字插头来看，这玩意起码不便宜，如果大胆猜一下，外壳用的金属起码得是B级钛合金板了，那种东西都是战舰用的。
破布感受到了这种注视，他似乎知道X2F在想什么，示意她靠近一点。
“你没猜错，这玩意不是一般货，军用的。”
“废话，壳子什么材料？”
“A级。”
X2F不禁哆嗦了一下，A级，最高级别战舰防护材料，据小道消息，用来逆转战争局势的二期的SPARTAN战士配备的护甲才用了这种合金，那种护甲一个的造价就能顶一艘护卫舰。
在昏黄的灯光中，破布又发出了让X2F难以忍受的笑声。
“我不是SPARTAN II，这是偷的。”
这下一句话让X2F感觉脊背发凉，这几乎能达到UEG能判处的最重的罪了。
不过，在弥漫着赌博空气的房间中，X2F更想知道原因。
“有什么目的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不相信我？”
说出这最后一句，X2F立刻后悔了。她立刻意识到在长时间的神经冲动中，自己的意志已经变得不清楚，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全身而退，提上赌来的钱赶回自己的房间好好睡一觉，然后再来套这个不寻常的士兵的话。
然而下了的赌注已经收不回来了，破布很明显不准备让X2F就这么草草跑路。他似乎真的直接放下了戒备，脸上的神色放松了许多，兴致勃勃的讲了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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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个圆环有一人多高。它没有让人舒适的简洁外形，布满了液压管和警示标志。白色的漆面被剐蹭后露出里面的金属，带来的压迫感让人感到窒息。跟随指示，他站上了圆环。
这就是MJOLNIR护甲装配架。当他握紧两侧的把手，机器立刻开始操作。
几片复合钛合金板死死的压在他的胳膊上，磁驱的螺丝钉拧入了他的骨头。
好痒啊。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身上固定的金属板就要将他压倒了——这些东西几乎有半吨重，但是把他固定住的环形机器阻止了这种灾难的发生。从前面看，现在挂在机器上的他就好像挂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背负了沉重的责任。
机器做成圆形的重要目的是其可以通过轨道自由滑动。滑轨的嗡嗡声很快带来了新的痛苦，他被放平在空中，四肢几乎要断裂了。
压迫带来的濒死体验消失，随着胸甲和背部的安放，反应堆接入了系统。贴身的凝胶层和反向强压电材料开始工作，为之供电的反应堆挤在并不宽裕的背部，发出一阵新启动的机器都有的令人愉悦的振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成为了世界的英雄。
头盔降下，随着HUD系统启动，世界重新出现在眼前。
|Operation Red Flag【1】
|system turn
||MAJORE－XX···MARK VI··
||··－－－·····－－··－·····－·
||GEN3_ONLINE
|||－SPARTAN III B·052－ norm ··－·－
－No energy-shield detected ||
红旗行动特装，他意识到自己与周围的战士们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是矛尖，是精锐力量，但说到底不过是被极端身体特化的战争牺牲品，他们就是穿甲弹最尖端的部分，负责穿透坚硬的金属并在将其击碎的刹那在高温中化为钢铁的花，无缘看到胜利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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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布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喝水，讲完这段往事时，他剧烈的咳了三下。
X2F给他搞来了一瓶只剩杯底一点的冰啤酒，倒进了今晚最后一个从赌徒们手中幸存的玻璃杯，示意他喝下去。
“红旗行动…我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不是传说，当时政府军的确派出了300个战士执行对敌方占领区的渗透，但那三百名战士不是SPARTAN II，而是 SPARTAN III。政府军给他们配备的都是最基础的渗透护甲，都没有装电转化护盾，连向转移装置也没有发配。”
“新闻说你们全部阵亡了。”
破布抬起了暗淡的眼睛，让里面藏着的怒火暴露出来。
“UEG总是在隐瞒，我们继续讲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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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行动，旨在渗透到敌后并通过反占领安插一个坚实的据点，并与外部的大军从内外夹击。事实上，两个世纪以来从来没有过如此规模的战斗。一切的开始是ETO无人机动兵器的出现。可以确定三体世界传授了纳米机器的技术，ETO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地球表面大量荒凉地带建起了大规模的无人兵器工厂。15年前，基于沙漠考察目的的部队在罗布泊失联，紧接着大规模的地下城袭击事件相继在欧洲、美洲和泛亚发生。无人机兵没有投降和俘虏的概念，大规模的杀戮引发了全球的恐慌。有人说，这是短暂的美好时代结束的兆头，是ETO再次兴起的转折点。总之，这一次UEG怕了。他们已重新整备为由召回了所有的SPARTAN II 战士来防止全线溃败后地球阵营万劫不复，将他们冷冻在了位置绝密的基地。军队做过最愚蠢的决定就是通过舆论媒体把秘密驻地附近的名声搞臭，并放出各种S~II部队活动的传闻——这是很傻的行为，因为自从S~ II 部队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媒体就一直疯了一样的寻找他们的消息，这样的舆论手段相当于直接暴露了UEG部队的意图。
回到红旗行动的细节，对于执行方式有领导层有建议动用核武器重点打击的，也有认为应该出动正规军队，但这些计划全部落选了。相反，他们使用了一个黑暗而惨无人道的计划，大规模招募战争孤儿，利用和发展他们对于敌人的极端仇恨，通过药物来增强其身体机能，发配GEN3的红旗行动“特装”护甲，以几百人为一个连队执行自杀式任务。所谓特装护甲，不过是通过改装使他们每个人的护甲反应堆可以在其主人死亡或有叛逃迹象时变成一颗核弹罢了。事实上，这个行动真正的目标根本不包括公开计划中“内部与外界联合剿灭”的步骤，UEG的特工们满意的看到了战场上贯穿敌军几百公里的战线上依次亮起了三百颗小太阳，连在一起，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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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分布着黑色的污垢的巨大落地窗，天边出现了一点亮光。X2F从床上爬起来，细点了一下昨天赢的钱，数了三遍总是少了一万。她试图在集合换岗前想起谁可能偷了她的钱，但是直到她心不在焉的站上岗台眺望远处的警戒线，还是没有想到哪个醉鬼能从她手里把钱偷走。
落在那里了吗？
推开两道玻璃门，她再次进入了昏黄的灯光。其实找钱她并没有太多信心，但是今天破布会来。
她走过牌桌，瞟了一眼今天的牌局，并确定没有下一注的必要。当仍然窝在墙角的破布站起身来迎接，她才想起来昨天没有关注到的问题——冬天的军装已经发了，最低等的列兵也不会披块破布在军区过活——不过考虑到他的出身，或许他已经不属于正规军了？
“我们继续讲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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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当远方的地平线上率先着地的几个空降仓因为姿态不正而坠毁，并瞬间爆发出一个核火球时，很多S~III 战士就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了，他们所有人，不论是否成功落地，不论渗透到了多深的位置，最终都将会变成为大军开路的炸弹。他们中只有少数人能到达原先的渗透地点，而没有人能撑到援军抵达。
但是他不想死。
B·052在这批战士中是水平很高的，他有正规的大学教育，然而加入太空军后战争爆发了。他不是战争孤儿，但是经过评估他还是被调到了S~III 计划。这或许与他的专业也有一点联系，智子科技封锁后基础科学变得没有意义，军队没有取消他高级军官的地位，但是强制通过红旗行动派他上了前线。
在没有什么空间的空降仓中，B·052绝望的检查着自己的护甲，试图解除那颗死亡即触发的核弹。归功于他的电子知识，在空降仓撞上地面的那一刻，他总算扯开了头盔最薄的一块内板，剪开了检测管线。
他的空降仓撞在一块岩石上，他从爆开的舱门被压扁的座椅撞飞了出去。盔甲释压后，他艰难的站了起来。胸甲此时已经碎了一块，盖板落下，露出了里面改造的部分。他解开护甲的锁定，把核过载装置扯了出来。
自己人杀自己人，黑，真TMD黑啊。
重新链接装甲，他发现他们的护甲不是没有电转换护盾，而是被某个子程序锁定了。在傍晚的沙尘覆盖这里之前，他总算将这个子程序彻底覆写完成。怀着激动的心情带上头盔，他看到周身都被金色的护盾充能电流包裹。在从降落到戈壁上的夜幕降临，仅用了3个小时，他对人类的希望凉了多半。B·052痛恨三体入侵者，但是当看到人性的扭曲和阴暗，起码他对任何地球防卫都没有信心了。在这180分钟，他对人类的态度发生了180度转变。
|Operation Winter【－】
|Operation Red Flag [2]—..-.—
|system on
||MAJORE－XX···MARK VI··
||··－·－···－··－·－－····－·
||GEN3_ONLINE
|||－SPARTAN III B·052－ SPE ··－·－
－ energy-shield on ||
所以，这甚至不是自杀式任务，UEG只是让他们作为核弹渗透部署器，不提供护盾，不提供合适武器，不提供索引器，连进攻型AI都没有，他们来到这里甚至都没有作为“可执行强有效打击核弹”以外的别的目的。
人类不可能自我救赎，叶文洁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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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ETO！？”X2F很明显的察觉到了话题走向的危险。但是破布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说她是对的，而且ETO最后也的确偏离了叶文洁设想的走向。”
X2F想要终结这个话题了，于是她决定问一个对方无法回答的问题。“那你是怎么回来的？按照你的说法，你现在应该已经可以作为UEG的最高级别追杀对象了。”她问出这个问题不无得意，向后倒在软布椅上。如果破布真的回答，他就是最蠢的傻瓜了，那样他将变成一个最大的赏金。
然而破布站起来继续讲了下去。
“很简单，当破解了这些程序，我和一般的SPARTAN II没有什么区别。当然，想要逃出来费的心思不少，中间也遇到了大股敌军力量，所以我现在是这样。”
破布，B·052掀开了自己身上的那块破布，完全直立的站了起来。这让X2F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感，刚刚B·052很明显在站起来时压低了身高——然而某些东西更能吸引她的注意。他现在高两米，身上“挂”着一套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前笔挺形态的MAJORE护甲。浅绿色的胸甲是比较完好的，然而已经被电浆烧穿了几处；右腿几乎没有护甲残留，只有小腿前面和大腿边还顽强的固定着原来的护甲，其他地方被带着点褶皱的防弹布代替了；左腿护甲是完整的，然而或许是动力系统的问题，旁边挂了不少壳子，壳子盖着的是上一次会面他拿的那个金属上臂假肢，很明显已经被拆开并改造成了左腿的动力源；右肩上的肩甲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通信设备的子弹架；左臂上则私自打出了很多插槽，有几个里面插着不同长度的匕首和刀。
X2F现在明白为什么他只需要披着一块破布了。
他的护甲怎么看都不像是还能运作的样子，胸甲连着背部倾斜着，看起来像随时会掉的书包，而粗糙的线路布在护甲外侧，让人很难想象它还能动起来。
然后，唯一能证明其正常运作的迹象出现了：B·052在胸甲上的编号前用手指划了一下，上面的字迹瞬间变得失真，几秒之后形成了新的编号，Chu·052－TR。看来，这套装甲还改造了主动伪装系统。
“我是Chu·052，反UEG组织TR联盟的成员，X2F，TR欢迎你的加入。”
海量信息涌入了X2F的大脑：什么是TR？为什么我要加入？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Chu这个编号前缀是什么意思？
她问出了第一个，得到的答复是“反UEG对人类残酷的压榨和对人性的践踏，反对大低谷回归潮，反三体入侵。”
X2F陷入了思考。想要占领现在情况的优势地位，必须要对他构成威胁才行。他的护甲虽然破旧，但是功能是正常的——不过他没带头盔，这是构成威胁的点……是否可以先声称加入呢……但是稍稍放远点看这样自己绝对是极端的不利位置，如果被部队和TR两边皆抛那以她了解的情况和内幕是必死无疑的。她开始为自己的好奇和无端的自信而后悔，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道路了。
她将手缓缓伸向腰间，立刻听到了一阵金属摩擦——两柄折叠的气动速射手枪从Chu·052臂甲中弹出展开，稳稳的被他握住，将两个枪口指在她的额头上。与X2F想的不太一样，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笑声，神情很严肃。X2F感觉自己从神情上找到了一点契机。她笑了。X2F看到了一场不错的赌局。
她缓缓的从腰间掏出手枪，不紧不慢的指在了Chu·052的头上。她赌对了，没有枪声响起。但是与此同时，一些微妙的转变也开始在这场对峙中发生。或许是前面过于激烈而高强度的思维交锋，二人都没有意识到某种情感在暗中被激发了。现在这种情感又突然出现，让二者猝不及防。
“你为了什么而活？”
“人类……人类在宇宙中的存续。”
“假。”
“不然呢？我为了TR而活。”
“只为了一个东西而活难道不好？”
“嗯……这个动荡的年月，想要生活的确该把眼光放短。”
“所以看来不止是我这么想的。Chu·是什么？”
“这是因为我延续了一个公元姓氏，我姓褚，仅此而已。”
“够了。生活没必要太复杂。”
两年后：—————————————————————————
褚岩长的很像他的父亲，脸不是现代人的圆，而是公元人的方。这一点甚至在他刚出生时就能看出来，虽然不明显，但相对于现代孩子的确是棱角分明。X2F给他起的名字多半也是这个原因，用公元字“岩”来作为她和Chu·052的孩子的名。这个名字的确没什么长期考虑，但是在这个时代，在这个黑暗的宇宙，当别人都在做长远打算，有时，看着当下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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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褚岩辗转难眠。他在晚上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思绪，往往不知不觉就在飞驰的绮丽想象中度过了几个小时。
现在他趴着。
他趴着是为了盖住手表。
虽然没人觉得此人雷厉风行，但他的确每时每刻带着他的那个手表。除了有时短暂摘下来以作为手表在手腕上漫长岁月的小小修饰，这个表陪了他将近四年了。
褚岩真是后悔不已，他早该把表摘下来，那样就不用像现在把指针上莹莹的夜光死死压在枕头底下。
他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自从初中毕业他就离开了地球圈，很久没有经历父亲那种公元人才有的教育方式了。在大低谷的饥荒与混乱中，地球人口比之前21世纪锐减了几亿，现在虽然还在筹备抵御三体威胁，但是仍然堪称一个资源过剩的天堂。上一流大学虽然也需要努力，但是即使没有任何学历，在庞大的地下城市里找上份工作，也是完全可以安逸到老的。
父亲不止让他上学，让他努力的学习，还计划着想让他考到北清大学木星基地总校——学的专业更是离谱，两个世纪前就被封死的基础物理。
父亲没什么钱，但是褚岩确信他绝对是个有门道的人：每一个他的高中老师都劝他向物理学方向发展，更有甚者，高中预选专业的时候他硬是登录不上，等登录上平台，早已被调剂到了基础物理专业。
去TMD科技封锁，都过去两百年了，这套古代的把戏还能套用在现代电脑上。
屈服罢。
还好高中就离开了重力的束缚。躺在（飘在）床上，褚岩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自由感，一股气流从他嗓子中无声的喷出。
或许是报复性补偿，离开地球的每一天，褚岩的大脑都在如饥似渴的回滚运行之前所有被压制的想法。如果有人在他脑袋上钻个孔往里看，八成会看到一个绮丽而荒诞的万花筒般的世界。
他突然想要看一眼时间。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他把枕头抬起一条缝，但是很快压了回去。下定决心后，他在心里倒数三个数，让指针的荧光照射出来——
才躺了一个小时。
哈，这个信息将他脑袋里的一个阀门打开，宏大的宇宙包裹着其中亿亿个星系，排山倒海的涌入了褚岩的大脑，为他撑起了他房间的隔仓外浩瀚的夜空。如果历史有人记录，这将是宇宙中太空浪漫主义真正的萌芽。
5个小时后，
褚岩终于真正睡着了。
第二天，系统上将会有他迟到的消息，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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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舰队覆灭了，而那个死神只是敌人实力海洋里溅出的一滴水。剩下的九个水滴加速逼近太阳系，蓝色空间号、自然选择号、企业号、深空号和终极规律号五艘战舰以及向相反方向逃亡的青铜时代号和量子号已经成为了人类仅存的七艘战舰，是人类延续的唯一希望。然而，只有一部分人可以留在伊甸园，这个黑暗的宇宙无情的向刚刚进入太空的人类展示着自己的法则，只有率先放弃原有道德并活下来的“非人”才能通过伊甸园的审判。
燃料，配件，食物，五艘战舰的物资都不够，而凑到一起也才刚好够两艘战舰航向十八光年外的NH558J2。在这个绝对无法共生的世界里，交流没有意义，善恶也没有意义，能做的只有拔枪射击。逐渐暗淡的伊甸园里，每个人的神经都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剩下的就是谁先开枪的问题了。
终极规律号的舰长自杀了。
褚岩紧闭着眼睛，差不多快到时间了。他很乐于思考一些本身就不是很明确的事情，但现在他不想让思绪过于混乱。于是他睁开眼，他想起他之前指导武器官处理了一批导弹，他说想要实验一下可以快速固化的低熔点金属弹头对于小行星和可能的大规模陨石雨的防御效果，让武器官换装了一批弹头，估计已经准备好了。
他回想起了和章北海那次通过全息影像在两百万公里外的会面，再次迟疑。
为了获取所需燃料和配给，攻击一方必然以杀伤有生力量为首要目标，每艘战舰都配备了次声波氢弹，可以肯定，攻击手段绝对是它。
次声波的作用介质是空气，没有空气，它就无法构成威胁。
虽然早已准备好了一套以舰内真空状态应对次声打击的防御方案，但是舰队为了防御陨石击穿也同样都装备了液化空气压缩机，都有防御打击的可能。
对于企业、深空和终极规律，美洲和欧洲舰队侧重于发展近防系统，对于舰只破损的情况考量下，大多都装备的是几台用于局部真空修理的机动压缩机，难以实现全舰真空状态，不用过多费心思在他们上面。但是对于自然选择号，一方面具有更加完备的生态体系，出于资源利用考虑不能使用大能量对舰武器击沉，另一方面，作为亚洲舰队，其舰内也配备了大功率空气压缩机，具有潜在的次声波氢弹防御能力……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次向章北海表达敬意，对他两个世纪前为了两百年后的今天，暗杀工质推进派研究方向代表人物表达敬意。现在他总算体会到了自己肩上背负的沉重十字架。
如果真的要那么做……要如何保证人员安全呢…看来只能试一下那批导弹了。
一阵晕眩袭来，前辈，这是你最好的归宿。
计划已经确定。现在，他需要一个契机。
警报声响起——“A3级陨石袭击”
来了。
“微陨石袭击，三层甲板，维修队注意，带人封堵缺口，朴义君少校，带着你的陆战队员启动舰上所有液化空气压缩机，然后去一号甲板待命。全舰注意，穿好太空作业服，歼击机机库集合！”
两分钟后，舰体内就被抽成了真空状态，“工程队回报，没有发现明显舰体缺口，三层甲板已经进行了加固作业，褚岩舰长，是否取消紧急状态？”
褚岩若有所思的调出了操作界面，“误报？那该派几个网络工程师过去调试一下传感器…朴义君，等会几个网络工程师会到你们那边去配合你们行动，先上小艇吧。”
他随即转向身后悬浮在机库中的官兵，“同志们，这是一个很好的演习机会，下周我们将会遭遇一片小型的陨石带，到时候最好不要浪费动能弹。武器官，之前那批弹头换装好了吗——十点钟方向，发射换装完毕的五枚陨石拦截弹，让我们看看效果。”
“舰长，那是自然选择号的方向，现在的情况，这样未免也太……”
“等等，”副舰长警惕的止住武器官的话头，“火控和雷达方面，你们那边已经有动作了？”
“什么？”
“就是那个，自动被锁定检测，有动静？”
“没有，现在蓝色空间还没有被别的索敌系统盯上，但是手动导航就不得而知，没准现在已经有某个红框把蓝色空间锁定了。”
这句话说出，刚刚齐整的方阵瞬间向蚁群一样骚动起来。副舰长不得不再次整顿纪律。
一个电磁炮操作员声音颤抖着说：“舰长，咱们难道就不能考虑一下，做先发动的那个？”
褚岩慢慢飘向巨大球形舱室的中央。酝酿已久的交锋要开始了，他却很难感受到刚刚令人头皮发麻的窒息。相反，他感受到了一阵阵的神经兴奋，如图一股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让他倍感舒适。远离人群后，他默默的做了三次深呼吸，总算得以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回到了冷静的状态。
“执行命令吧，我会把蓝色空间号的公开状态调为演习，但是注意使用冷发射，不要大张旗鼓。派出一只海侦机编队查看导弹作用情况。注意，编队被授权可以消除阻碍，配合后续活动。各个战位注意，保持舰体真空状态，开始武器准备。”
他的声音平静的就像天气晴朗时鲜有起伏的海面。就像每一次出航，舰长总是让舰员们在最后一下就明白他所说的话。这一次，他说：等一个机会，找好方向。凶手一次攻击扑空后，我们一击毙命。
战斗悄然开始。
宇宙无边的漆黑吞没了全部的喧哗。五个导弹幽灵般从发射管中滑出，悄无声息的游向自然选择。
褚岩背对着人群，从那个方向上刚好能透过舱壁上的外部影像看到太阳。太阳此时已经成为了繁星中难以分辨的点，宇宙的黑暗充斥着整个空间——但是褚岩很确信自己看到的是太阳。
他的右手慢慢伸向那颗亮黄色的星星，抚摸着那颗蕴含了人类文明全部历史和传奇的星星。远望这那个遥远的灯塔，他攥紧了右手，满是怀恋的，仿佛想将全部的星光收入手心。
他马上就要背离那个方向了。
“朴义君，率领陆战队乘小艇出航，向自然选择方向隐蔽航行，全副武装，已经下放武器使用权限。”
“舰长，现在吗？”
“该来的总会来。你需要的都在你的艇上，进展没必要太快，但一旦开始，不要让敌人有还手余地。”
蓝色空间静静的在宇宙中飘行，白色的舰体映照着星河。
褚岩再次感受到了宇宙的宏大，他想起了丁仪。
————————————————————————————
“丁老师，我通过考核了，要去太空军工作，今后可能不能常来看您老人家了，您还多保重。”
“那都是不打紧的事——小岩，你最近看过新闻了？”
“您是说第一艘万仞级航母在木星基地下水吗？当然看了老师，看来您还是很关注时事新闻的——之前看有新船下水您都不闻不问，说什么都是老爷车换了新装饰，华而不实…”
“不不不，这次是的确有不一样的东西。”
“恒星级巡航能力？”
“对，就是那个什么恒星级能力……具体的技术细节我这个老头子也不知道，你不是要去太空军吗，等什么时候你也能到那样的战舰上，到了没有智子蒙蔽的地方，代我看看宇宙的真相吧。”
他的表情很严肃，锐利的眼神让褚岩觉得自己正在被解剖，简直藏不住任何秘密，
“唉，小岩，不是我不留你，你的路还长，为师只送你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一个烟斗。
“到了那时候——当然时间需要你自己定，但决定时一定要三思——你就打开”
“丁老师，我…我不抽烟，也不收集古董”
丁仪生气了：“我的直觉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学到，你的文化课怎么及格的，这都听不明白，一点基本的悟性也没有！你是在用屁股听课吗？”
4年后，他成为蓝色空间舰长的那个晚上，回到自己的宿舍，他想起了丁仪给他的烟斗。他感觉是时候了。打开袋子，取出烟斗，他仔细的看着。
忽然，他看到了一行行小字。
公元人在烟斗上写字吗？
字很多，遍布了烟斗的每一个角落。他忽然想起了大学学的近代科学史，记载的那些球状闪电和宏原子发现史，还有丁仪讲过的那些故事。
那个揭露宏原子秘密的墓碑，宏原子聚变后量子态的林云，还有现在，这个遍布了字的烟斗……
烟斗上的字开始变淡了，字在从量子态坍缩回“无”。
原来如此。
字还在变淡。褚岩读的飞快，紧盯着烟斗，生怕错过每一个字。
老师究竟留下了什么东西，为什么要用，怎么能用量子态保存？
下一行的一个字突然消失了——它刚刚绝对在那里，他很快就意识到，一个观察强度极大的观察者刚刚观察了这里，智子来了。
他总算明白了量子态文字的意图，丁仪烟斗上的字是无法被智子观察的。作为一个强观察者，智子观察到的每一个字都会立刻坍缩回“无”的状态。
这是一个对智子绝对屏蔽的载体！
此刻，这个烟斗同时承载了宇宙中两个文明的目光。字消失的速度越来越快，褚岩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如果这场跨越四光年的比拼有记录者，那他或许会成为第一个与智子的速度赛跑的人类。
那个小小的烟斗上，未来史学派预言了第二次文艺复兴，第二次法国大革命，甚至几乎准确的间接预测了地球飞船将可能达到百分之十五的光速，但是他们的结论是“虽然一系列华丽和美好笼罩着人类社会，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在这场战争中，人类必败。基础科学被封锁的事实是不可改变的，而很可能出现的面对三体文明的傲慢则是致命错误。”
丁仪同样猜测了宇宙的黑暗状态，但是推理不够完整。不过，当人类真正进入宇宙，这点并不难理解。
读完了。虽然少读了不少字，但是不影响褚岩理解那上所写的未来史学派最后的结论和丁仪对三体和宇宙的分析。烟斗上已经没有了刚刚密密麻麻的字，褚岩抬头望向天花板，仿佛看到了头顶密不透风的黑暗。台灯把一道道影子打在墙壁上，形成了一片阴影构成的巨大森林。
这时，他面前的全息墙壁上弹出了三体探测器将于两年后提前到达的新闻。
三体文明什么也没有读到。在智子每秒传回三体世界的万万亿条消息中，或许有十亿条被智子的人工智能特殊标注出来，而其中又有一亿条有附加的需要被注意的阐述，其中一条写着“星舰地球一舰长（曾与重点人物丁仪有交往）长时间观察一烟斗，呈阅读状，但经探测未发现有字迹或其他形式信息载体，建议执行为期一年特殊观察”。
或许几千个三体时后，会有某个巡查员来查看这个记录，然后发现一份再正常不过的，平平无奇的，有关亚洲舰队恒星级战舰蓝色空间号舰长褚岩的追踪报告。
就像人类对三体探测器的傲慢导致了太阳系舰队的覆灭，三体对人类的傲慢同样导致了其战略上的最终失败，不论是章北海，罗辑还是褚岩，亦或在与三体斗争中献身，不计其数的无名人类英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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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岩静静的飘在机库中央。
终极规律号舰长自杀已经过去了4个小时，差不多了。
炸雷一般的红光亮起，每个人面前都弹出了一条警告——次声波氢弹袭击！刚刚骚动的人群瞬间演化为慌乱，褚岩降到舰员前：
“蓝色空间号已进入真空，各位不用惊慌，立刻组织反击！”
他的眼睛里，除了坚定，还有跨越了十年，亮起的希望的光。
另一边的自然选择号上，章北海惊异的发现自己还活着。他打开外部模式，一片扭曲了的星空映入他蒙着一层疑惑的眼睛。然后他分辨出了，那是一片极其广大的金属幕。
现在，从自然选择号上看，宇宙空间变成了一张巨大的鼓面，如图蝉翼般颤动着，在听不到的永恒节律中庄严的宣读着伊甸园的驱逐名单。
“自然选择号全部人员注意！你们的武器和控制系统已经瘫痪，我方人员已单方面占领你舰，放弃抵抗！”
蓝色空间号的陆战队仿佛瞬时出现在自然选择各个角落，章北海划开控制系统，果然已经锁定了。
“我们还是晚了一步…不过，都一样。”
蓝色空间号的导弹弹头爆炸形成一大片液态金属层并快速凝固，承担了大部分来自终极规律号的次声波氢弹释放的电磁脉冲。而为了“观察防陨石导弹作用效果”的海侦机和陆战队早已配合网络工程师潜入了自然选择。进行星际航行，他们需要这艘大型战舰。而剩下两艘战舰，企业号和深空号已经在强烈的次声波中成为了无人生还的鬼船，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在剧烈的共振中痛苦的破碎，化为空气中的血雾和残肢。
而此时，率先发动攻击的终极规律号已经在伽马射线的射击下失去了一切作战能力，在完成聚变燃料收集后，剧烈的核弹爆炸将它变成了一片红炽的金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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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无可避免的笼罩了一切，蓝色空间号先靠近企业号和深空号，收集了所有聚变燃料，拆除其各种部件后，和已经被控制的自然选择号汇合，整合了所有设备。此时，星舰地球像一个太空中的大工地，在已经死亡的几艘舰船的舰体上点缀着无数激光焊花。章北海无言的看着这一切，想起了两个世纪前的“唐”号航空母舰。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相见，前辈。”褚岩飘了过来。前几天的全民大会上，他宣布，基于之前的一系列事件，将把星舰地球不愿意继续远航的部分船员留在雾伞工程海王星基地。他也讲到了宇宙的黑暗森林状态，这在一些舰员中引发了严重的紧张情绪。
“你这样毫无避讳的讲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能接受宇宙真相的人不适合继续这场艰苦的长征。”章北海仰望着星空，此时他们正在拆卸基地中央，头顶就是触手可及的宇宙。他是选择留在星舰地球的。
“这个烟斗给你，前辈。他对我的意义已经足够多，我不适合再留着他。”
章北海接过烟斗，仔细的端详着。
“你就留着它吧，我的责任真的结束了。”
“是的，前辈，人类已经长大成人，你也该休息一下。”
“留好这个烟斗吧，或许我们将来有一天可以脱离智子的蒙蔽，看到宇宙和物理学的真相。到那时，也算是对他的在天之灵的一点告慰。”
“他这一生都属于物理学。”
“而我们属于星辰大海。”
东方延续飘了过来，似乎对自己被忽视感到很不满。
“褚岩舰长，你保留自然选择是出于道德吗?没有完全背弃道德，你终究还是一个不合格的新人类，而且你的保全是对自然选择最大的不敬——”
褚岩解释到：“东方大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金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但不一定只有人迹罕至的那一条可以走。历史证明了极端坚定的决心的重要性，但是也有一条潜规则：自由的思想以及对人性辩证的保留往往活的更长。用你们的角度看就是始终站在道德的高地，总之这是我的行事准则，很能免不少麻烦。”
“你说的‘极端坚定的决心’就在你旁边？
章北海笑了。他想起了常伟思两个世纪前对发明思想钢印的面壁者希恩斯说的那句话，这后来在星舰地球成为了一句格言。
“我们的战士是自己思想信念的主人，我们通过理性思考来得到坚定的信仰。”
“黑暗森林状态是确定的，但这并不影响其中的猎人做出自己独特的抉择。”
“或许有一天，灿烂的阳光能照进黑暗森林。”
我能选择性忽略褚岩部分吗。作者精心打造的x2f和chu-052部分，已经够我喝一壶，再消化消化了。再者，忽然跳戏，感觉对之前的主人公不尊重。
特喜欢一些地方。比如“或许是前面过于激烈而高强度的思维交锋，二人都没有意识到某种情感在暗中被激发了。现在这种情感又突然出现，让二者猝不及防。”👍👍能看到作者对人性的洞察力。比如“负责穿透坚硬的金属并在将其击碎的刹那在高温中化为钢铁的花”虽然有、绕口但不失魅力。
看到了政委驾驭叙事的能力。缜密的逻辑思维、精微处对人物的共情。只看过三体第一本的人可以说喜欢你的热血主题嘛~
这个故事是以X2F视角切入的。所以前面要不要埋点伏笔，给出X2F可能被召唤去TR的潜在可能性？结尾的确是兔子尾巴一样戛然而止的味道。不过对我来说不够。chu-052只是讲出自己的故事，这两人的这次交互就够了吗？或者说，改变一个人的意志、推波助澜，讲出自己的故事就够了吗？
嗯，之后再写就是续现在的故事了，这次其实是凑了个集合（
的确没写完，会再往后续
不是故事够，是ddl前我留得时间不够（）
所以下次就会不包含后面的部分了
o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