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蓝色的千纸鹤改名了——二稿)

秋天到了,秋天了。

院子里的清洁工人们用力地摇晃着银杏树干,身着白色绒毛的橘色果实从树上掉落,树枝像外孙女小时候坐的旋转秋千一样旋转晃动着。

她只是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披着淡黄色的斜阳,拿着一支普通的圆珠笔,在日记本上写下秋天的到来。

大抵是2023年初,她感到自己记性越来越差,从陈旧的书柜中翻出年轻时工作单位发的牛皮纸笔记本。她想起种植菌种的那些日子,和同事一起培育那些蘑菇,做工作报告和记录,那时的日子已经很遥远,就算戴上老花镜,也没办法看清楚全部的细节了。但她清晰地记得菌丝在锯末与麦麸中向下探长,日日喷洒期许,菌杆与菌盖如同石缝中生长出的花朵,乳白色的蘑菇从黝黑的大地中投出渴望世界的目光。

可能是那时候没有写完的本子。她有时会翻到本子上记满同事们电话号码的那几页,伸手摸摸那些许久未见的名字。

她开始写日记,写下生活中发生的事情。不像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在写日记的时候也无法真实的记录自己,总会潜意识里美化美化,以至于在遥远的未来某一天翻开而不会感到当时是多么愚蠢。

她写着和老伴儿大战三百回合的具体内容,写着外孙女从北京发来的一张热腾腾的面,写着今天遇到了哪位老友,送了她一筐自己家养的鸡下的土鸡蛋,写着女儿一家暑假回来看她和老伴儿,每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都是不同色彩的千纸鹤,她们飘在她记忆的河流里,飘啊,飘啊。

这个秋天是棕色的,她想。她并不习惯北京的秋冬季,干燥得令人头疼。本就骨质疏松的她一到季节寒冷的时候便会关节痛。可女儿说家乡的老房子里没有暖气,冬天更是冷人。所以一到老家开始下起连绵不断的秋雨时,她便和老伴儿拉着小皮箱,拎着装有外孙女最喜欢吃的土特产,坐那一夜都丁零当啷的卧铺。

就这样,她在北京与家乡之间穿梭,十多个年头。

她记得,初次来北京时推着外孙女的婴儿车在午后的院子里踱步。暖乎乎的阳光笼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照得棉质小毯子也微微温热。

后来小孙女到了换牙期,吃她炒的豆角炒肉时调皮地同时将很多豆角塞进嘴里,崩掉一颗摇摇欲坠的乳牙,她告诉小孙女把牙洗干净放在枕头底下,会有牙精灵会在梦乡中亲吻她的额头,祈愿她的牙齿一直健康。

许许多多的皱纹在客厅老时钟滴答滴答的响声中爬上了她的面庞。她并不在乎,因为本来脸上就很多条。她总是调侃自己年轻时不够漂亮,所以老了和年轻时一个样。

她在家中是老二,有一个姐姐。姐姐赶上了好时机,去城里读了音乐学院,追逐自己的梦想。可轮到她时,遇到国家变革的时期,失去了考大学的机会。她上山下乡,去农村插队,喂过鸡鸭鹅,种过各种作物,挑担子,打水,她都做过。在不知道过了几年之后,才获得机会,去家乡的林业局研究菌种。77年恢复高考时,她已经成家。

她的70年中,有五分之三的日子都待在那个小小的县城里,后来穿插些在北京的时日。县城两面环山,同北京一样,挨不着海,她是个从小都没见过海的孩子。过去她总喜欢给外孙女唱“晚风轻拂彭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可她没有见过那片海蓝蓝,她最想去看看大海的样子。可她从未抱怨过生不逢时,也从未对姐姐的人生心生妒忌。她用心地爱着这个世界给予她的一切。

去年年末,姐姐打来电话,说自己得了癌症,去了北京的大医院治病化疗。她独自坐车去看过姐姐好多次,有时会从超市买来鸽子炖得软烂,装进保温盒带给姐姐吃。

她看着姐姐因为放疗掉光头发、戴不住毛线帽的瘦弱,从姐姐住处那回来时,眼角显着浅浅的泪痕。

多少养料的滋养,也无法阻止一朵花的凋零。

在姐姐去世后,她决定自己一个人去海边,看看那片椰林,究竟是什么样。

她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带上几件夏天的短袖t恤衫,带上一顶遮阳帽,一部刚刚学会怎么用的手机,和她的日记本。

她让女儿为她买了去海南的票,女儿买了飞机票。她这才发觉,自己从未坐过飞机。

她踏上这趟令她好奇的旅途。

在飞机上,她看到晴朗的天空上飘着的云朵,像抽丝的细腻布匹一样在蓝色的天空中摆着伸展的姿态。

来到海边,她脱掉肉色的短袜和黑色的皮鞋,光着脚走进沙子,任凭白沙裹住她的双脚。她捧着新鲜杀开的椰子,青绿色的外壳嫩的出奇,她掐上一个指甲印都会迸溅出几滴汁水。吸着椰汁,她感到和在北京女儿给她买的白壳椰子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更甜了些。

运气特别好,她赶上无比晴朗的日子,卖椰子的老板说,昨天还下着雨。

海风迎面扑来,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原来咸腥的海水味并不怎么好闻,她想。她走到一棵树下,巨大的叶片举在半空中,相隔抬头望不尽的距离,别提什么遮阳了。她戴着从家里带的遮阳帽,请路过的行人为她和大海拍下一张合照。

路人把手机还给她,笑着问她,阿姨年纪大了,还能自己出来玩,真好呀。

她也笑了笑。

她面朝着海滩,看海浪一次又一次拍向沙滩,孩童们围着绚丽的游泳圈冲进海水,踩着双脚飘在海面。远处冲浪的人们穿着紧绷的冲浪服,在海天交接的位置飞起来;帆船也扬起帆。

她终于看到了大海,仿佛看到自己满是波澜的一生。她始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海,只是单纯的喜欢海。她坚定地认为,这世界不曾亏欠她什么。汪洋大海的深蓝中,藏着她心底无尽的爱意,随着呼吸起伏传播给遇到她的每一个人。

她把照片传给外孙女的微信:“好美的海啊。”

她的名字里,有一个字是桂。如同桂花扑鼻的香气般,她不遗余力地散发着她独特的香气。

5人评论了“桂(蓝色的千纸鹤改名了——二稿)”

  1. 作者阐述:赶着ddl所以没有达到理想的细致大改……但是大致有思路了,改了一些文段的顺序和标题,还加了一些文字。
    关于这个新改的标题,我想说的是,感谢桂有这样美好的名字。桂这个字既包含着她丰富的经历与情感,也符合我写这个故事的初衷——希望桂的故事,可以散逸出悠远的香气。我爱桂这个名字,因为桂就是桂本身,她是故事的核心,桂承载着很多很多我想赋予这个故事的含义。尤其是在写到桂的姐姐时不经意想到的一个比喻,更让我坚定了用桂作为标题的想法,我说姐姐是无法阻止凋零的花朵,而表面上来看,桂又正是一种植物,一种花。
    最后,感谢桂有这样美好的名字。

  2. 坚韧 温润,一个凡人的一生,好像午后阳光里的一场梦。
    这里明显能读出来清松对于桂的理解,甚至是——支持(? 这让故事很正能量。
    不过,讲述有些散。(也许正跟上面说的“支持”有关)
    感觉作者没有狠下心来,真正去解决桂生命中任何一个问题。这也让讲述显得像梦。
    不知其他的读者怎么看呢。

  3. 她张开双臂面向阳光下的大海,像海边的其他人们一样。她挺起胸膛,让海浪尽情地圈住她的双脚。海风轻柔地拂过她的脸,她光滑的皮肤,微棕的老年斑,眼角与鼻翼聚集的皱纹,下垂的眼袋与她烫成小卷的灰白头发。也抚过她的双手,那双兼具粗糙与细嫩的手,剪短的干净指甲,磨得浑圆的茧,戴在手指上几十年的婚戒,一枚款式朴素的金指环,在强烈的阳光下反射着四面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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