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骤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还没做好准备。
当时我一瘸一拐从医院里出来,浑身上下沾满了药膏味儿,心情低落。
几分钟前护士拿着一把塑料刮刀将深褐色的中草药膏裹满了我的右脚和小腿直至腿肚处,然后用尽量多的绷带和厚实得像能做棉袄的一种棉布把它们绑了个结结实实。本来我走路不瘸的,现在被绷紧一点劲儿也使不上,被迫瘸了。脚心处那段绷带实在太紧,现在有点微微发凉,让人疑心一会儿它就该因为血液循环不畅而发紫。我想起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一段,爱丽丝吃了蛋糕之后长高变成巨人,上半身和下半身离得太远,想穿鞋还得先把鞋给脚寄过去,“亲爱的右脚先生,请查收我寄给你的包裹……”。虽然我并没有长高,但感觉很快就得给它们写信了。
十几分钟前穿着同样沾有药膏气味的白大褂的秃顶医生告诉我要想完全康复至少还得有两个月。我妈抢先说可是她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体育中考了。天哪,我真想说除了我们两个这里没人在乎什么体育中考,甚至连这只脚都不在乎。快让它见鬼去吧。果真医生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从面部的扭曲来看他也许本来想呈现出为难和关切的效果但很遗憾失败了),说:那我给你多开点药,把腿也涂上?
半小时前我遇到一位叔叔,约莫有四十岁,穿着讲究。真不敢相信竟然在工作日下午的中医骨科医院里看见穿格子西服外套的成年人(说实话,我平常遇到这么穿的小孩比大人还多),这个点一般来说只能看到中学生,穿着蓝的黑的红的白的各式校服,一条走廊的不同款校服能凑出一副麻将牌。他有条货真价实的瘸腿,是拄着拐翘着腿来的,摸索了半天终于在我旁边安稳坐下。过了半响他说:小姑娘没事吧?我想所有坐在候诊室里的人都不能被称之为没事,但他态度很温和,指的大概也不是腿。所以我回答了,但只有两个字:没事。
一个月前,故事的开始,我在跑操的时候不小心把脚扭在操场内圈坑坑洼洼的下水道上,一阵刺痛。在去医院拍片确认没有伤到加上冷敷过也不再痛了后,第二天跑操时再次把脚扭到了,这回当即就碰不了地了。
我妈开车带我跨越大半个城市到东城看医生,她说自己上中学时手被实心球砸伤,就是来这里上药才好的。我问她当时也要这么远吗。她说当时学校就在对过儿,被老师护送着就到了,她妈从报信的同学那儿听说之后,放下在家剁的饺子馅就赶过去了。我觉得这段是她编的,姥姥说自己年轻时候最讨厌饺子,不过也或许就是因为不想剁馅儿了才立刻赶过去。
那是家骨科专科医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五花八门的骨折。有扶腰的有拄拐的有托着手腕的,还有像我妈当年似的单一根手指肿了的,一律只一种治法,上帘子后面的治疗室让护士给涂药膏裹绷带去。我妈说看这么多人都在这儿,肯定没问题。我说有没有可能他们其实都是住对过儿的。我妈说这附近哪有那么多人住,当年就都给迁走了。
当年也就是我妈还在骨科医院对面上学、姥姥还在胡同里剁饺子馅那会儿。家里住过那条胡同的成员——也就是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提起来一定是一种憧憬又怀念的语气。关于一大伙人住在一个院子、夏天洗澡要先把水接满袋子扛到屋顶上用太阳光加热、买了电视以后全胡同人都想来串门,之类的事。我不知道,感觉用太阳光洗澡很浪漫,但我可能还是得选天然气,谁都得选天然气。除此以外,他们总要提起白塔。
他们从来不说白塔是干嘛的,也不说它到底有什么来历,也不说和它有关的任何故事,只说——那时候出门就能看到白塔。
我现在出家门只能看到电塔,想想还真是很扫兴。
有点怀疑我妈就是为了看白塔才非要带我来这么远的地方治腿的,但我没有证据。
五秒钟前我从医院出来,腿上绑着厚厚的白纱,右脚好凉,眼镜斜歪在鼻梁上。白塔突兀地出现在眼前,端坐在深蓝色的夜空中,遥遥现身。
很多很多年前,白塔就在这里了。
半小时急速成稿呃呃呃。。。
不是我原本要写的话题,那个写到最后出了很大问题虽然快写完了但我不能忍受那个问题存在可是一时半会也改不了所以临时改了
怎么非得在最后一篇作业出这种事……句号画上了但用虚线画的。
但写得很快,比原本那个写得快乐多了(。)
好像白塔下胡同里的小店,C给我端上一盘儿凉皮儿。凉皮很有名,因为C是好厨师。不过哧溜一口,不小心它就滑——下去了。我愣了一会儿,决定起身离去。
真希望这是个梦。
梦里有蓝色天幕下衬着的白塔。
作为三环以外移民子弟,我既没近距离打量过白塔,也没梦见过胡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