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违

年初,一场疫病毫无征兆地冰封了我的归途。
故乡那边报告的病例不停跃然于纸上。伴随着心脏惴惴不安的搏动,我缓缓拨通了身居远乡外婆的电话。
“外婆!你怎么样!”这几个字几乎在屏幕闪现的霎那脱口而出,惊飞了盘桓在外婆窗外的几只水鸟。
”我呀,你就别担心了,身体非常硬朗!只是我们乡人经营的茶园——怕是找不到愿意提供运输的厂商和买家喽。”我看到镜头里的她,神采难免有几分黯淡下去的迹象,我很清楚本可以供应的春茶是经过乡人们小半年的躬耕和灌溉的,不免感到有些遗憾。
不成想,屏幕那边外婆又扬起音调,“不过我倒是听说有什么直播带货一说哈 !”她刻意顿了顿,眼角的皱纹缓缓绽开,盘旋得分外张溢,流出一股无法按耐的惊喜,“你猜什么,最近咱们村里也引进了高科技,我们呀,在线直播宣传带货。”我确乎是有些错愕地看着外婆认真的模样,我打心底为他们高兴,却忍不住生疑,暗自揣摩这些独守归的老农们该如何一骑绝尘,搭乘上信息化社会的末班车。
不曾料想,直播的那天真的来了。我火速点击着屏幕,眦目透视那重盛景。我全然浸在小小矩形里所含纳的世界里,渐渐望见了一大片一大片独属于青绿茶叶的天地。先是淡淡的几排,生朗地冒着芽尖。越往高处,愈加浓郁的青绿扑面。不断向远延伸的运镜里,又是一重别样的景致。浩瀚的茶田层层叠叠,全然在水乡的点点晨光里盎然蓬勃地生长着。我出神地张望,这的确勾勒出医在我梦境深处的故乡茶园的模样。
故乡的样子斑驳而茫远,又恰似近在眼前。近处,嫩绿的茶叶叶尖饱满而舒长,在寒峭的劲风里,不曾凋残。不知是什么风携来野花的种子,如今它扎根在茶园的土壤,在茫茫青绿的簇拥下,烂漫绽放。是点点星灯,是漫漫光波,缀缀其间。我的心绪好像不曾停止荡漾,这些肆意生长的绿,你可曾畏惧暖风里冰利的疫病风霜?这些无畏的人,你可曾妄想足不出户的天底,将倾的广厦会留有巍立的生机?我有些愧疚先前对乡人们的误解与偏见,他们尽己所能寻找着无边雾霭里破局的光。
等我回神过来,镜头里一位采茶女细细挑捡着新鲜成熟的茶叶。早春的风拂过她的脸庞,她的眼里盈满了笑,那是一份倔强的坚定,一份淡定的从容。山腰榆田的小径上,不多的茶农迎着晨露清理荒秽,披着冷月拎锄归家。锄上挂着粘腻的泥,包裹着横生的根系;背锄的人,肩上附着浸满汗渍的巾。何谈轻松?唯愿朗风暖,疏雨滴。
落日的余晖投下一抹橙红色的光晕,映衬着密密层层的茶园有一股油画般的生动和浓郁。我被乡人们深深地触动着。恢复茶园的生产经营尚有山重水复的路要走,而那束柳暗花明处的光亮或许正在被乡人们探寻着。前路远在万里,可他们只要无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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