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的问题

“这真是太好了……”小莲心想，新闻上报道一个贫民窟起火，已经死了40多人。小莲撩起居家服的领子，看了一眼自己的黑丝胸罩，然后继续一边听trap一边看关于这个糟心的世界的报道。不过她还好，不仅是看见了那些活着受罪的人死，而且哥哥现在允许在家听音乐。

楼上，她哥哥又和嫂子起了争执，然后发展为吵架。突然“咚”的一声，争吵戛然而止。小莲暂停音乐，放下了耳机。

“小莲，还有啤酒吗？”小林一边下楼一边喊来，小莲不敢怠慢（爸爸去世后哥哥就是家里的男主人啊），急忙走向厨房。她打开冰箱取出最后一瓶啤酒，抄起起子打开瓶盖，正好递给过来的哥哥。

“又咋了？”

小林咽下啤酒，说道：“我不是跟她说过了吗，手机要定期清理内存，她就是整不明白。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当会计的……”

“唉，看来爸爸说的没错：女人天生不擅长电脑。”

“你的表现让我怀疑这个说法，但你嫂子和你妈又是活生生的例子。对了，妈还没回来？”

“没，八点半我给她打了电话，没接。”兄妹俩只得叹气，小林坐在餐桌前继续喝那瓶啤酒，小莲则上楼查看情况。

楼上，小林的房间门开着，嫂子小秦坐在地上抽泣。

“出啥事了？”小莲把嫂子拉起来，又递给她纸巾。

“你哥哥把我从床上踹下来了……”

“听见了，你没有受伤吧？”嫂子沉默不语，不过……

楼下：“操！”小莲又跑下楼。还好，小林没有打碎啤酒瓶，他坐在沙发上，斜盯着老先生的遗像。小莲什么也不敢问，看到酒瓶空了，便将其拎到车库里装可回收垃圾的纸箱里，然后回到客厅与哥哥坐在一起。

已经10点了，妈妈还没回来。小莲一看手机，妈妈发来一条微信：车钥匙找不到了，附带一个大笑的emoji。小莲让哥哥看了消息，说：“现在怎么办？”

“让她自己想办法回来，我不想也没法去接她。”家里还有一辆车，但是现在拿去修了。小莲就照着哥哥说的回了消息。

两人继续陷入沉思：要是爸爸还在，肯定会把老婆狗血淋头骂一顿，然后自己或是派小林去把她接回来。而且自从老先生去世后，老太太就开始放飞自我。兄妹俩也没法说什么：家务分配还算合理，没有婆媳矛盾，妈妈现在又不用带孙子。

11点，老太太终于回来了。小莲接过妈妈手里的点心放进冰箱里，小林则双臂交叉，冷冷地问道： “车钥匙找到了吗？”

“没有，我明天再去问问工作人员。你真是和你爸一样，这么生气干嘛？”

小林沉默不语，他老婆从楼上下来，静静地站在楼梯口。

“你们这又是怎么了？”老太太问道。

“妈……”她儿媳刚要控诉小林家暴，小林就示意她闭嘴。“是你自己连个手机都弄不明白，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

老太太看不下去了：“来来来，我们坐下好好谈一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小莲则去把自己的耳机，手机，和电脑拿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又回到客厅。

“小莲，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去睡吧。”小林朝他妹妹摆了摆手，又看向父亲的遗像。小莲点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过，小莲睡不着，她虚掩着房间门，悄悄听着接下来的对话……楼下情况并不好……

小莲一边听着楼下的争吵，一边拿出笔和草稿纸，罗列出目前的问题如下：

1. 明天如何在购物中心找家里奔驰车唯一的钥匙；
2. 明天至少得去再买一箱啤酒（显然要开车去），但是大众车还在维修动不了；
3. 哥哥和嫂子今晚最好分开各自冷静，但是这样就意味着自己要把床腾给嫂子，自己则去和妈妈睡（不想这样）；
4. 爸爸在世时经常训斥妈妈，但是没有动过手，现在哥哥动手是否超过了管辖的限度？

小莲发现最容易解决的是第3条，于是关紧了房间门，换上睡衣，关灯躺下。当然，她还是没法睡，就继续听楼下的动向。老太太想管想劝架，但是小林像父亲一样很强势，完全不同意妈妈。

是的，女人没有这个地位，小莲心想。虽然现在房产证上写的是房子归妈妈和哥哥共有，但老先生临终前把家里的财产都交给小林管理，母女俩因为不会这些，只有拿零花钱的份。

12点，门外传来脚步声，大家都上楼了。小林瞅了一眼小莲的房间门，没看见灯光从门缝透过，他说： “妈，小莲已经睡了，你也回去睡吧。” 小莲没听见嫂子说什么，看来又是哥哥赢了。

第二天是周六，小林和小秦都不去上班，家里气氛有些紧张。小莲睡到9点起来，拿起书桌上的草稿纸，再看了一遍昨天晚上罗列出的问题，没法再赖床了，尤其是第4条。她起来换好衣服洗漱完下楼，发现哥哥坐在沙发上，满脸疲惫。

“你没事吧？你别是一晚上没睡……”

“我为什么就不能像爸爸一样打理好这个家……”小林叹了口气，又看向老先生的遗像。小莲也一同看向爸爸的遗像，祈求老先生能在天上给出指引。

过了一会儿，嫂子下来了。小莲看了一眼小林，他没有搭理妻子，倒是对小莲说：“去做早饭吧，我去叫咱妈。”

“我也来做饭吧。”小秦走向厨房，小莲点点头。两个人合作更高效，老太太下楼时早饭刚好做好。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气氛却并不让人舒服，大家都沉默不语。

小莲率先打破沉默：“妈，奔驰车的钥匙怎么办？”

“我今天再去购物中心找工作人员问问，应该会有人捡到。不过……”

“不过什么？”小林放下了咖啡，小莲也放下了筷子。

“你们两口子的问题，小林，你爸做的不都是对的，而且他从来没有动过手！”

“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用不着你管！”小林撂下筷子，愤而离席。

……

早饭后，老太太让女儿洗碗，自己则和儿媳去客厅谈话。

“小秦啊，我和你说，我站在你这边，小林这次太过分了。不就是个手机嘛，我也整不明白，我现在就让小莲给我弄。”

“你和你家里人说了吗？他们说什么？你要不要先回娘家待一段时间？”

“小林这是继承了他爸的强势，我丈夫在世时我也没少挨骂。但是，你公公很讲理，也没有动过手。”

“最后，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我不确定你们还能不能相处，你要是离婚我不反对。”

离婚？！小莲感到不安，当初爸爸很看好这门婚事：两家之前认识且家境相匹配，嫂子也算是贤妻。她洗完碗便上楼，发现哥哥的房门关着。小莲想敲一下门，但又在敲门前把手收了回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下午，老太太出门去购物中心找车钥匙了。她走了不到15分钟，门铃响了，小莲通过猫眼一看，是哥哥的岳父！小莲惶恐不安地开了门，嫂子也从书房出来。

“叔叔好……”小莲话音未落，他就走向小秦，紧紧抱住她。

“小林呢？”小秦的父亲转头问道。

“我去叫他，您先请坐。”小莲赶紧上楼，直接打开哥哥的房间门。“哥，你岳父来找你了……”小林叹了口气，起身下楼。

小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总归要迎接客人，就去厨房准备茶水，又拿出一个盘子，倒上瓜子和杏仁。

“不好意思啊，您突然到访，没来得及换衣服。”小林皮笑肉不笑，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小林，你凭什么动手打人？！”老秦很愤怒，右手食指直指小林的鼻子。此时小莲刚好把茶水和瓜子杏仁端来，吓得她差点把托盘掉在地上。

“我就不能管我老婆吗？！”

“什么？！”老秦紧握拳头，气得脸都白了。

小莲见大事不妙，回到自己的房间给妈妈打了电话。老太太已经找到了车钥匙，表示马上赶回来。

这件事和自己没关系，自己没有唆使哥哥动手，小莲心想。她靠着门，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继续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嫂子被说了多次后仍弄不明白手机，但是女人就可能这样；哥哥有权管辖嫂子，但是动手不被另一边的男主人允许……

两分钟后小莲回到客厅，现在场面静止了，小林冷漠地坐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长沙发上是嫂子和她父亲沉默不语，小莲则坐在哥哥对面的沙发上。

小莲试图打破僵局，她给4个纸杯倒上茶，把其中一杯递给嫂子的父亲。“叔叔您先喝杯茶，大家都冷静，好好商量……”老秦点了一下头，接过茶。小林则继续双臂交叉，凝视着盘子里的杏仁。

老秦喝了两口茶，放下杯子继续质问小林：“说，谁教你说可以向老婆动手的？除此之外，小秦还告诉我你经常骂她，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是用我爸的方子管理这个家的……”

“什么？！”老秦无法相信自己的亲家是这样的，就问小莲：“你爸真的是那么强权吗？”

“是这样的，我爸在世时是家里绝对的权威，他临终前也嘱咐我们俩照他说的做。至于具体他对我哥嘱咐了什么我不知道，应该是让他做一家之主管我们。但是，我爸从来没有动过手，至少是我记忆中他没有打过我妈和我们俩。”小莲如实回答，至少是照她对爸爸的话的理解回答。

……

4点半，老太太回来了，她鞋都来不及换就直奔客厅。 “哎呀，真的太抱歉这样的事发生了，是我教子无方。”

老秦回答道：“不一定是你的问题，小林和小莲都说小林这么对待我闺女是照着他爸教他的，真的是这样吗？”

老太太放下包，坐下娓娓道来：“老头子是很强势，他在世时我们仨没少挨训，但是他很讲理，就是说话太冲。不是什么原则上的问题我就不和他争随他的，结果就是我的俩娃为了不惹他生气，就习惯无论对错都听从他……而且我个人觉得他还有些重男轻女：家产100%都是由他管，他去世后是小林管，我和小莲都只是拿零花钱。我怀疑小林这方面也是受他爸潜移默化的影响。不过，我先生从来没有动过手，小林这次的举动实属过分。”

老秦很震惊，他多年的熟人在家竟是这样：“天哪，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回答道：“还好，他行动上对我们很好。人也不能要求太多，但底线不能打破。”

“是这样的。”小莲同意妈妈的话，小林叹了口气。“行行行，是我动手不对，现在你们想让我怎么办？”

老秦沉思片刻，说：“我本看好这门婚事，之前也劝小秦包容你，但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们不能继续。”

……

周日，小莲和小林在家，一个忙工作，一个写作业；老太太出门采购；小秦则回了娘家。趁家里就他们俩，小林来到妹妹的房间，决定和她谈一谈。

“小莲，我要和你商量个事。”周六岳父的来访和妈妈的态度对小林刺激很大，他现在已经十分疲惫。

“好的，什么事？”

“你相不相信爸爸教咱们的？”

“当然……”

“那我为什么照着爸爸教我的管理这个家却做不好？”

“除了你这次和嫂子的矛盾，我不觉得你哪里没做好。”

“唉，我承认是我动手不对，我实在是气昏了头。但是现在的局面我又该怎么挽回呢？”

“我不知道，但是你还要考虑你经常说她的问题，我担心嫂子家不接受你的道歉。”

“我该赔多少钱？”

“可是我不认为赔钱能解决问题，从我和嫂子这个家境的女人的角度讲，我们不缺钱。我知道我结婚后肯定得被老公管着，但我真的不想天天挨训，更不想被踹。”

“我也不想见你在婆家受委屈。”

“秦叔叔肯定也不想见你这么对待嫂子，虽然我知道女人结了婚就要被管。”

……

“这么说吧，我和你嫂子可能要离婚。”

“我又能说什么呢？如果你们真过不下去了，那就好聚好散吧。”

……

两周后的周日早上，小莲来到哥哥的房间，看见嫂子正在打包。

晚饭后，小秦的父亲过来了，小莲和妈妈帮忙把她的东西搬上车，小林则拿着一小瓶白酒回了自己的房间。

临上车前，小秦摘下无名指上的钻戒，将其递给小莲。“我不需要这个了，你们留下吧。”

“好的，再见。”小秦走后，小莲和妈妈回去收拾，在餐桌上发现小林的戒指。老太太把这对戒指洗干净，收起来。

第二天，小林坐车去了民政局。回来后，他把自己的床单，被子，两个枕套以及两个枕巾都扔进洗衣机，把其中一个枕头收进了壁柜，又换上干净的床品。

小莲放学后看到哥哥发来的微信，她叹了口气，决定去学校旁边的奶茶店安慰一下自己。买完珍珠奶茶走去地铁站的路上，小莲看见一个女人在乞讨，旁边立着一块牌子：这个人是单亲妈妈，孩子得了重病无钱治疗。

小莲心想，这个孩子去死吧！死了就不用受病痛的折磨了，也不用花那么多人的钱。爸爸在世时，每每见到这样的人都是一副厌弃的表情，并告诉小莲和小林：这些人不能为社会创造价值，要被淘汰。

不过，爸爸也不想让她喝珍珠奶茶，但是小莲真的喜欢啊。小莲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