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1971年生人,如今已是年过半百。在该知天命的年纪里回首这五十多年的“天命”,
王先生闭着眼皱着眉,把脸上的皱纹又挤深了几分。
“奔子”
请先忘记王先生的白发,权把他当作一个学不会数学的小男孩。被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叫到讲
台前,他举着胳膊长的三角板,愣是紧张到忘记怎么画平行线。从那以后,每节被老师喊道
黑板上做题的数学课,都是王先生永远忘不了的煎熬。“诶,那个时候,我越紧张越画不
出来,越画不出来越紧张”王先生摇摇头,那个学不会数学的小男孩也跟着摇摇头。所以,
学不会数学的小男孩开始有些气馁,一边踢着桌子一边仰天长叹“诶,我好笨啊”。从那以
后,小男孩把原本因为木匠爷爷而得的外号“锛子”改成“笨子”。算是激将法,他一边和
数学鏖战,一边发狠的把“笨”刻在木头书桌上,直到那天被班主任发现。被叫到办公室的
小男孩忐忑不安,却没想到老师跟他说“你应该是「奔跑」的「奔」,而不是「笨蛋」的「笨」。你不是笨,只是没掌握学习要领,所以老师希望你向前奔跑,克服困难。以后叫「小奔子」吧”王先生说着举起手向前一挥,他好像一直这般热血,所以小男孩也跟着被激励,从此改为“奔子”,奔了六年,一路奔到县里的初中。
“老班长”
讲到这里,王先生换了个坐姿,慢慢的用左手抓着右手手指,一下一下攥得很紧。看得出来,从农村进入县里的初中,那个小男孩从生理上到心理上都破费了一番力气。“因为,我觉得,嗯,因为我父亲有一件事深深的刺痛了我。”健谈如王先生,在这里似乎也磕巴了一下。于是,一些往事从他搅在一起的眉头里流了出来。“我父亲想把我放到县里的初中去读,正好
他的老师是县里一个中学的教导主任。”在那个年代,在那个村庄,似乎托亲唤友送孩子进
好学校是很常见的。“在我父亲带我去他老师家里说这个事情的时候,这个老师正在家里边
午休。开门的是他儿子,然后看到我父亲的时候,他特别不屑的说‘不在!’”王先生的父亲
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能人,做人做事颇有威信,那个小男孩记事起就颇以父亲为榜样,所以这
跟插入心头的刺,至今仍隐隐作痛。“那时候想法很单纯,就是想好好学习报答父母。”王先
生笑着补充道。
做了初中班级的班长,小男孩雄赳赳气昂昂,一改往日的调皮捣蛋,责任心爆棚,成绩也名
列前茅。但就这样昂首挺胸的走着,小男孩忘记了看路,那些路边的石子,忽也变得绊脚了。“算是校园霸凌吧。因为我是班长嘛,为了维持早晚自习纪律,我就跟班委老师商量了,说一句话就罚一毛钱。”八几年的一毛钱,足够两个馒头一个素菜了。“后来一个人,一天让我扣了一块钱,一块啊你想想。”王先生举起一个手指头,摇摇头“真是给那人扣急了。”“他
后来就找了高中的同学在一个中午把我拦住了,然后就威胁我要打我”小男孩虽然胆战心惊,
但还是硬气的回道“这是我们班级的事情!是集体一起定的,我也没办法!”说罢,小男孩
转身就走,留下的背影令王先生现在想来也颇为潇洒。“但是后来我也反思嘛,有些东西不
是依靠别人去看去管的,是要自己内心自觉的。所以啊,还是得自律,奋斗!”“所以,我也
跟我女儿说啊,这个……”小男孩的声音渐渐被已为人父的王先生盖过。小男孩气鼓鼓的听着
自己的声音一点点小下去,想了想,跑回家翻箱倒柜起来。他终于翻出一个哥哥剩下的日记
本。小男孩这下笑了,有了日记本,他终于不用学着成熟稳重的王先生而改掉自己无忌的童
言了。于是他夹着这本日记又昂首挺胸起来,大步接着往前跑。跑了三年又三年,跑到日落
又日出,终于小男孩变成了大男孩。
“苦闷大学生”
请先忘记王先生的白发,权把他当作一个写着日记的苦闷大学生。高中是梦寐以求的牛栏山
一中,大学也算是不错,这位大学生渐渐把自己当成了个人物。可来到天外的那片天,山外
的那座山后,这位大学生也开始日日愁眉苦脸了。王先生把这种“思想反复”归结为“不成
熟,而且没有一个人可以倾听引导”在育儿略显粗糙的那个年代,王先生的父母初中便送王
先生离家读书,自然缺失了他的迷惘和纠结。“我父母啊,这方面做的就差一点。第一呢,
离家很远,这是客观原因。第二呢,他们在农村工作,也不会想这么复杂的问题,我那阵呢,觉得自己是大学生,也不用和他们交流这些问题,所以这也是主观原因。”那个大学生托腮望着有条有理分析原因的王先生,似懂非懂的又低头在日记本上圈圈画画了起来。他不曾想到,那本日记,那些日记,至今保存在王先生的书架上,轻易不会拿下来。他红着脸写下的那些关于爱情的思索,关于情窦的懵懂,令王先生如今谈到仍会笑的腼腆;他点着灯写下的那些关于人性的追问,关于社会的觉悟,令王先生如今谈到仍会讲的酣畅。“一个人这一生
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没有充分的思考,你是很容易走弯路的。”大学生这次认真的
点点头,认同过来人王先生的经验总结。于是,大学生望着王先生,王先生也望着大学生,
有时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对望吧,与时空的对望,与自我的对望。所幸啊,那个摸着黑的大学
生踉跄地闯出来了。带着几分莽撞几分笃定,一头撞向社会。
“小钢炮”“椰风挡不住”
请先忘记王先生的白发,权把他当作一个初入社会的年轻人。年轻人被分配到航天的施工单
位工作。听着老师傅们志愿军转业的热血故事,他铆钉心思在钢筋混凝土里一步一步的攀援。从技术员到质检员到副经理到项目总工到项目经理到分公司经理到公司副总到董事长,年轻人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活竟也这般“成功”。当时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半夜插钢筋发现质量问题被彻底吓醒的,和偷抢工地边角料的小混混来回拉扯的,在脚手架上一眼望到漂亮姑娘而在意好几天的年轻人而已。年轻人仍然在写日记。他写独立:“自己是自己的根”“你若有胆
有识,完全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而非将其停留在口头上”;他写爱情:“爱情是相互间的体
贴和关照,这在于给予而非索取什么”;他写工作:“对工作应有魄力,而且要细腻”;他写
活法“一个人要善于维持自身的心里平衡,否则你便会坠入一个自我折磨的误圈而无法自拔”;他写交友:“你和别人相处时先要分析其性格,而后对症下药”“要善待真正的友人”“人交往贵在坦诚”;他写缺点:“现在自己有些懦弱,有些优柔寡断”“当她最需要别人关心的时候,我则离她而去!”“想想,自己确实不善于同各种人打交道”。最后年轻人伸个懒腰挠了挠头,在关上台灯前又补了一句话:“写至此,我又看了一遍,发现写作水平太差了!”
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他不爱这个行业,但他只想认认真真干好每件事。在工地摸爬滚打,
一切似乎都成为了习惯。“进工地后,我自己都觉得我变了个人。就像军人训练一样,上战
场之后他肯定是不一样的。就是会自然而然爆发出那种状态,我当时我特别喜欢那种状态。”
错综复杂的工地上,材料,人力,机器,资源……各项事务横竖交错,急需统筹规划者来抽
丝剥茧,逐个击破。“你就忽然间感觉你就是那个统帅”,王先生说着挥起手,直指前方,颇
有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之感。“你把各种各样的因素协调起来去达到一个目标,这个过程我
还是很享受的,也就是这点一直支撑着我。”行至此时,年轻人与王先生的身影渐渐相融。
年轻人的同事们看着他慢慢逆风翻盘变得雷厉风行,集体赠予他“小钢炮”的称号,以纪念这
位说话像炮弹一样干脆利索掷地有声的新人。后来,王先生摇摇手开脱到“工地啊就是个精
密的大机器,每分每秒都是经不起任何扯皮的。如果拖泥带水的话,是会影响到整个工程的
进展的。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环境所迫。”
感谢这段“绝知此事要躬行”的一线工地实践经历,后来的王先生理论实践两手抓,同时抓住
了不少荣誉。王先生掏出来一摞摞的奖状,甚至还有十几万分之十的集团杰出青年称号。“获
得杰出青年那年我还认识了我的爱人,我相亲了有四五年才遇见她。那天上午是颁奖大会,
然后大会结束单位派车把我们送到火车站,我就带着那个绶带和她一起回她老家见父
母。”“椰风挡不住就是当时的一个宣传语吧,好像说这个椰汁好到椰风都挡不住?然后那段
时间大家就说,这小子真是椰风挡不住,事业爱情双丰收。”
故事讲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小男孩跳起来鼓着掌,大男孩大声叫好,年轻人跑上台和王先
生紧紧握手。他们都笑了。
王先生站起身伸个懒腰,挥了挥手,
“好啦,十一点了,该睡觉了。”
欢喜最后一部分。小男孩 大男孩 王先生合为一。仿佛看到昏暗的落地灯下的几个身影。
欢喜一个生命的成长、成熟,就这么被简明清晰的语言交织进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