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一切的一切开始于16年前的夏天,一个暴雨的清晨。

刚开始的记忆如雾,浓稠的空白。总觉得隐隐有些什么,可总是看不真切。后来凭借着家人的讲述,一面拼图浮现在雾中。时至今日,这块拼图仍一点一点的完善着,不见边际。而从始至终一直有个身影穿梭于每一块拼图上,我的姥姥。

相传,姥姥06年从东北来到北京,照顾刚出生的我。所以记忆和想象中,婴孩时期的诺大屋子里,总是只有我和姥姥。

相传,我是最后一个才会叫姥姥的,而且通常叫成naonao。所以父亲至今打趣我时,还说“你naonao……”

相传,小时候我很胖,姥姥带我下楼前通常要把我挤在她的身体和墙之间,然后把我背起来,或许姥姥的腿就是在这一趟趟爬楼中落下的病根。

相传,姥姥那时候蒸的鸡蛋羹味道极好,我未满岁时便可以抱着吃一碗。但姥姥现在的鸡蛋羹总是水多或蒸老,甚至不如我做的了。

相传,某次姥姥送我上幼儿园时,我一遍遍说自己肚子疼(其实没有很痛),然后姥姥终于答应我请假一天,那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上学请假,新奇而忐忑。后来妈妈回家发现无事发生,把我和姥姥一起数落一顿。结果第二天的我还是故技重施,被姥姥狠狠拒绝。

相传,721大洪水的那晚,妈妈出去逛街被堵在路上,爸爸公司漏水需要紧急抢修,我哇哇大哭的坐在电视机前,和姥姥一起看一线报道。隐约记得那天整个屋子只有客厅开着灯,阴暗的氛围中,姥姥是唯一可以依靠的存在。

一年又一年,终于不用再相传,我开始记起了很多事情

比如,刚上小学的时候,姥姥怕我在学校吃不好,执意要每天中午接我回家吃午饭。于是我每天逆着餐车走出班门,再在全班鸦雀无声的午休时垫着脚溜进班里。后来的某一天,不知道什么事情和姥姥怄气,闷嘟嘟的吃完了饭,对着镜子系红领巾。仿佛心情不好,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那天的红领巾怎么系都奇丑无比,于是我一遍遍的拆了系系了拆。我能用余光从镜子里看到姥姥烦躁的站在门口,姥姥虽然动作慢但性子急,尤其是对于出发这一类事情更是打出极多的裕富时间。后来姥姥倚在门框上是在看不下去了,便直起身来大声的急不可耐的喊着我出门,喊着我没必要在系红领巾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声音之大,响彻整个楼道。于是我赌气地跟在姥姥身后,用手一下一下发狠的揪着路边的灌木丛,不小心突然被支出来的小树枝划到手,顿时见了血。那天反常的没有哭闹,就这样端着手走回班找班主任包扎,那是我记忆中几乎唯一一次用到班里的小药箱。

比如,一二年级的暑假,清华大学还可以随便出入。姥姥便骑着自行车载我到清华里学游泳。那是极痛苦的回忆,鼻子耳朵进水,湿漉漉的冷气,伤口碰水的疼痛……当然也有例外:靠着姥姥的后背,享受着上课前最后的美好时光。闭眼感受金灿灿的阳光一晃一晃的摇动,夏日的微风也带着热浪拂面,姥姥大声的安慰我说“没事儿没事儿”……这些记忆总会时不时的复苏,好比冷掉的酒菜,被一遍遍的加热,然后色香味俱全的再一次端到我面前。每次上完两个小时的游泳课后,我的心情总是无比复杂。一边因为渡劫成功而兴高采烈,一边为明天同一时间的课而心痛欲绝。回家路上会途径很多买小东西的杂物店,姥姥总允许我每天到同样的几家店里挑选不同的娃娃,作为奖励我的礼物。

比如,四五年级的时候,报名了一个语文课外班,班上有很多同学校的人,我与他们认识但不熟。姥姥负责接我放学,然后再把我送到不远的商务楼里上课。小学没有带零食和零花钱上学的习惯,所以放学到课外班上课的那半个多小时总是最馋的。算不上饿,可总想吃点什么,尤其是当班里有人在吃汉堡薯条的时候。小孩子还是禁不住喷香的诱惑,所以那时候如果谁买了一大包薯条并且有分给大家的意愿的时候,ta就是班里最中心的人物。记得那天的“中心人物”是一个男生,性格随和,并且我们都是广播站的(相较之下比较熟),我是站长,他是站员,我实在觉得他不会拒绝,于是一反常态厚着脸皮去找他要个薯条。那时姥姥还没走远,她总会在楼道里等到我们上课再离开。我挤进班门口围着他的人群,“那个,能给我一根吗”,他举起那盒薯条,顿了顿,带着一丝棱角分明的笑,“不行”。围观的人见他拒绝,便继续叽叽喳喳起来,我被尴尬的挤来挤去,无地自容。姥姥毕竟上了年纪,如此吵闹的环境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听见我小声的请求的。她挤进班里,很用力的抓住我的手,“走,姥姥给你买,咱不找他要”。姥姥说话声音一向很大,那天更是格外明显。那群围着“中心人物”的人们不时的望向这边,我简直尴尬的要炸掉。我不假思索的甩开姥姥的手,借着找东西的借口把脸埋进书包的最里面。我至今记得我一遍遍的翻动着书包里为数不多的书本,在小包里掏来掏去,找到一张纸片再扔回去,再捡出来,直到我的脸不再烫的可怕,直到我觉得这个教室里没有地缝不再那么罪不可恕。我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慌乱中把姥姥推出教室,一遍遍的“不要不要”拒绝她拉着我下楼买薯条的手。

比如………

和姥姥在一起的回忆是鲜活而热烈的,有着翻腾不断的情绪;和姥姥在一起的回忆更多是平淡而舒缓的,有着漫长悠远的歌声。

那个胖胖的老太太,喜欢花花的衣服和黑色的裤子,喜欢烫头发纹眉毛,喜欢做饭总是留下一点食材不做完,喜欢在大包里面套花花的小包,喜欢随身带着零食和塑料袋,喜欢小动物但是怕毛,喜欢拍照永远是那几个更古不变的动作,喜欢看照片时放的很大,喜欢网购用处不大的小东西,喜欢………

回忆的后来,搬离了小学时住的小区,偶尔回去看看却不太认得;游泳课下课路上的那群小店全被拆掉,变成了装潢精致的奶茶店和蛋糕店,如今还时常会去;清华大学因为疫情而暂停对外开放,那个游泳馆也不知道有没有撑过这三年的煎熬;义务教育阶段的课外班被暂停,在那里度过的一个又一个傍晚变得无处安放;姥姥不再和我们住在一起,而是和姥爷冬天旅居云南,夏天回到北京,和姥姥相处的时光渐渐成为了视频通话和夏天的每个周六………

但是故事是永不会停歇的,在未完日子里,我还会牵起那双手,一起续写下每一段风景。

avatar

1人评论了“姥姥”

  1. 从相传到比如,坚定有力的(加黑了嘛)叙事策略把复杂碎片成功打捞上岸。结尾一句我感到突兀,不知蝶感觉怎样?

发表评论

滚动至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