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most human(自由命题终稿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当行的路我行尽了,当守的道我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圣经·提摩太书》

 

核战后放射尘笼罩世界数百年,大批人类迁往了其他星球,也包括克林的家人。她没跟着全家一起走,因为她讨厌那样一切都整齐规矩的世界。于是克林如愿成了最自由的流浪者,独自住在海伍德南区,偶尔出现在街边,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她的存在。

不过流浪之余,她还有一份闲散的职业,就是追捕那些私自逃回地球的仿生人。这份工作甚至称不上杀手,因为她不需要杀死它们,只需要把它们交给政府就可以拿到一笔赏金,至于这些仿生人会被怎么处理,后面的事情就不归她管了。这些钱被她拿来改造自己的身体,这在社会上并不罕见。克林的全身器官都是替换的义体,只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好玩。

克林习惯每周去共鸣箱里玩一圈,不过不是为了像默瑟或者西西弗那样推着石头爬山。她没有什么崇高的信仰,更不需要通过这种低级的方式寻找自己的同理心。

“下午好,克林。”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她的嘴角立即扬起了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同时转头看向那人。和她打招呼的是个穿白裙子的姑娘,正斜躺在河岸的岩石上晒太阳,微微眯起双眼瞧着她说,“你好久不来看我。”

白裙子姑娘叫蕾切尔,是克林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这周过得怎么样?”克林跳上河岸,坐到她旁边,看着水面上的流光被风吹得一层层推远。这是只有共鸣箱里才能见到的景色,河流和朋友,这两样东西克林都没在现实生活里见过。

“还能怎么样,星期日读那些旧时代的书,星期一什么都记不得,星期二睡上一整天,星期三照顾那些动物,剩下三天在这里等你,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变过。”蕾切尔干脆彻底闭上了眼睛,念经一样拖着声音说。

这次克林没那么快接话,只是把落在白裙子上的草叶拨开了。“我想可以让它做点改变了。”她收回手这么说。自她们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克林没停留几分钟就消失了。后面连续两周,她都没有等到她来。

 

 

蕾切尔·罗森对这整个世界感到厌烦。在她的生活里,睡眠只是一种逃避生活的方式,读书和吃饭没什么不同,都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与人交流也毫无必要,因为向那些人坦露自己的想法简直再愚蠢不过了。

 

她是最无知的受难者,是被选中的秘密,是玻璃房里最珍贵的藏品。

就像每一个普通的星期日早上那样,她被电流唤醒,接着完成那些设定好的程序,在半分钟内吃完了自己的早餐,那是一杯冰凉的牛奶泡麦片。这是很奢侈的食物,因为末世里拥有一头活奶牛是身份高贵的体现,尽管她并不在乎这一点。毕竟在放射尘无孔不入的侵蚀下,所有的生物都在逐渐凋零灭绝,只有罗森公司这样庞大且富有的企业才能购买和畜养动物。

她一如往常的走出卧室,打开了书柜门。按正常来讲,书柜里从来不会出现除了旧书以外的任何东西,但今天不一样。那儿躺着一个纯白的信封。

蕾切尔愣了一下,但并没耽误太久时间。她把信拿进屋里,三两下拆开了信封,上面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但吸引她注意的是,那张信纸上凑近了有一种并不明显的香味。反正不是花香,她想了想,很快下了结论。蕾切尔最讨厌花香,因为每次昏迷后醒来总会闻到这种甜的过头的味道。

“亲爱的蕾切尔:早上好,希望今天是让你满意的一天。对于这封没有预告的来信,我知道你绝不会感到奇怪,你大约已经猜到我是谁了。我在山顶的入口等你,十二点见。”

所有人都知道整个罗森公司依傍在死气沉沉的山脉之上,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座山是空心的,空山的底部才是制造仿生人的核心区域。这是蕾切尔和克林的共享秘密。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走回卧室,把这封信放进了床尾那只皮箱的最下面一格。然后借照顾动物之名从安保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溜了出去,凭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了山顶。

“上午好,克林。”蕾切尔身体弱,走上山顶时脸上泛着点血色,不像平时那么苍白。她笑着看向克林,眼睛里好像盛着一汪清清亮亮的水,克林朝她点了点头。

像此前重复了无数遍的每一天那样,蕾切尔刷虹膜过了安检器,克林紧跟在她后面,拍下了进门一瞬间的照片——可过滤尘埃的一副护目镜占了脸的大半位置,在那后面,大而冷漠的黑眼睛向上直视着摄像头。闪着光点的枪管毫不掩饰的搭在肩上,握枪的食指上缠着一圈象征权限封锁的黑色纹线。

在从大厅到集中区的入口,她们遇到了在那里检查仿生人序列的,蕾切尔名义上的叔叔。看到蕾切尔脸上写满的阴沉厌恶和克林手中的激光枪,他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不可以,蕾切尔。”埃尔登·罗森靠着身后冰凉的柜台,视线落在反光的玻璃地板上,一字一句的说。他惯用的命令句式和强硬语气在此刻显出一种疲惫,他等这一天实在等了太久,以至于所有强烈的情绪都在漫长的闭口不言中被消耗掉了。

这样一句无力的劝阻并不会改变什么,但蕾切尔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干净的眼睛曾经盛满了信任仰慕,却在那一秒里显出十足的陌生和戒备。克林站在横贯整层楼的一条银色阶梯上,居高临下地用枪管象征性的指了指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带我们进去。”蕾切尔简短地说。室内的空间太空旷又太寂静,这几个字她说的并不响亮,却极具穿透力的传到了老罗森的耳中。他的记忆在片刻间重叠在了一起,仿佛那个并不存在的孩子也曾经在某一天抬头看着他,笑着对他说:“这里好漂亮,叔叔,带我进去。”

门后是一层叠着一层的铁网,漆黑一片,密不透风。在通往地下的入口,老罗森抬手将几串字符输进空位,闪着蓝色电波的引线立即蔓延到了开关附近。与此同时,他们脚边毫不起眼的地面应声下陷,稀薄的空气争相向上涌流。

“我不进去了。”他并未直视蕾切尔的眼睛,只是边说边在自己的终端屏幕上轻点了三两下。老罗森转身走了,没再说多余的话。

她们顺着砖石加固的密道走了大约几十米,就到了整座山的心脏部位。或者说,整个世纪的心脏大概也在于此。整间屋子,或者说洞穴,弥漫着雾气和亦真亦幻的灯光,就好像一切生命和灵魂都会在此蒸腾消散。

巨大的机器不断翻转着发出压抑的轰鸣声,横七竖八的半环管里源源不断的流着供给能量的金色燃油。一切都在高速运转着,似乎随时准备顶破这座荒山空壳。

难以计数的大量仿生人以同样的姿势站立在地上,它们长着和蕾切尔一样的脸,并跟随她做出同样的动作。蕾切尔感受到强烈的震颤,那是她的无数个心脏在共同跳动。它们最终在冲天的火光与飞溅的碎片中共同毁灭。

克林回到了海伍德南区的那个家。安静的房间里能听到纸笔刮擦的细碎声音,那是她在日复一日地写信。这些信的开头无一例外是——亲爱的蕾切尔。白色的信封堆满了桌子,但从未有一封寄出。她只是平静地把它们扔进用于清理基皮的焚炉里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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