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火星的⻋站内等待着即将停靠的⻋次,⻋站内人来人往,透明的建筑外罩让苍凉昏⻩的火星自然景观一览无余,满目之内是不同于地球的昏黄景色。我伸了伸懒腰,身体放松下来,漫无目的的环视这大厅里的一切。突然,在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看着很年轻的姑娘,左手提着行李箱,右手托抱着一只蓝灰色的小猫。小猫和她很亲昵,似乎很通人性。
我认识她。
我想和她打招呼,顺便问问她的近况,于是掐掉香烟上前。
我和这位姑娘的重逢与短暂交谈很快结束,我们相互行礼,我回到候⻋厅内坐下,她的猫与她一起对我挥了挥手,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还真是一位特殊的患者。
那时候我还是第三新北京市东满医院的一个医生,在基因退化研究上有些小建树。当学界的研究陷入瓶颈的时候,我也就失去了工作的激情,只是在医院里占个位置领空响混日子。
但是这一天有病人在等我。那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安静的坐在候客室内,表情很平静,但轻蹙的眉出卖了她的内心。她看到我的时候很快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迎过来和我握手,焦急的向我寻求帮助。
在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她对我说出了她的遭遇。她的丈夫在他们的儿子出生不久后便死在了战争中。孩子是一个可爱听话的小男孩,很懂事,懂得心疼他的母亲,在学校里受到委屈从来不说。日子本来就是这样过,可是在大概一年前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在儿子身上发生了。
首先是儿子开始不自觉的学猫叫。一开始是在家里,她以为是儿子在搞怪没有多想。后来儿子在学校里上课的时候也做猫叫,老师还责骂过他。逐渐她发现儿子学猫叫是不受自己控制的,就像打嗝一样,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是一切才刚刚开始,儿子身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猫的特征。鼻子下⻓出了猫咪的胡须,白天犯困,晚上却精力旺盛。她开始求助医生,可是没人理会她。直到儿子的整个身体开始缩小。刚开始是衣服变大了。她还以为是新买的衣服尺码不合,后来, 儿子的缩小已经肉眼可辨了。她量儿子的身高,发现儿子已经变矮了至少五公分。她开始遍访医生,希望能找到办法,可是医生们对此均表示束手无策。后来,她在网络论坛里发布了求助贴,一个人推荐她找王医生,因为他曾对此有过很深的研究——当然,就是我。
于是才有了现在的一幕。
我听罢她的讲述,问:“你的儿子现在到了什么阶段? 他今天来了吗?”
说完我感觉我的腿上似乎有什么东⻄划过,我低头一看,一只可爱的蓝灰色小猫从我脚下走过,跳进了他妈妈的怀里。
我十分震惊,但面子上还是装作镇定,抬头看向这位母亲,年轻的母亲点点头,满脸愁容。
我说:“令郎得的应该是一种叫做哺乳类动物基因退化综合征的疾病。这种病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病变在基因层面发生。此时患者和常人无异。第二阶段,患者在生活上出现动物习性。第三阶段,患者的身体开始转变。第四阶段,完全转变为一种哺乳类动物,但还能保持人类的意识。最后,连意识和大脑的功能也退化了,我们将丧失以人类的方式和患者沟通的可能。”
女人听完后说:“这些我都……不知道……”
我用通俗的话语向她解释了一遍,她听懂了。
“这种病目前还没有研发出解决办法,发生机制和作用人群都是个迷。国际上有个基因退化研究协会专⻔研究这个病,我是其中之一,这么多年也只是皮毛而已。你的儿子现在还有人类的意识,可根据我们的研究数据,三个月以后,他的大脑将会变成普通的猫的大脑。”
女人说她知道了。
我突然有些负罪感,因为在向她讲这些的时候,我被医生惯有的那种冷酷感和麻木感所支配了。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一番话是在向她下达沉重的判决。
我得做点什么。
“多陪他说说话,兴许能延缓意识退化的时间。”我安慰她。她一直低着的头缓缓抬起,看着我勉强微笑,“谢谢您。”接着我又告诉了她另一位学界前辈的联系方式,并且告诉她如果有什么困难请务必联系我。
大概从那以后又过了大概七个月,那天下午天气很好,我正在一家咖啡厅里享用下午茶时,对面走过来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只小猫,正是那位母亲。我们打了招呼,我询问了近况,得知在那以后她一直在寻找治疗,但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她的孩子依旧保持着人类的智慧。为了保持交流,她特别定制了一个圆形的键盘,每一个按键都为猫爪量身定制,我通过键盘和她的儿子进行了一些交流,他确实依然保持着人类的智慧,甚至比同龄的孩子还要机灵一些。
我一度以为是这个母亲自导自演的把戏,在这七个月里像⻢戏团驯狮一样,可是她这样干没有意义。况且那谈话中无时无刻不流露出的礼节礼貌和那孩子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我没有去问这位母亲是如何费尽心机绞尽脑汁日复一日的去和儿子沟通的,也不去理解那复杂的相处模式的伟大,我只是在她眼睛里看到了一丝骄傲。她抱着他的儿子——有着不同于人的外形,也有着不同于猫的意识。
母子二人的骄傲仿佛向全世界宣布,也许爱无法打败疾病,但是他们在做着顽强的斗争。在患者完全蜕变成目标生物以后,最多不超过三个月就会完全丧失人的智慧,这是学界的公示,是从来没有例外的研究结果,我联系了学界几位前辈,把我遇到的事情讲了出来,并附上了完整的病患资料,研究协会非常重视,我提供了那位母亲的联系方式,协会派人联系了她。后来的几个月,我没有再遇⻅她,只是听几位在研究协会的朋友说,通过他们的检查研究,的确在她的儿子的身体里发现了几处从未⻅到过的无法归类的变异,他们认为这可能是推动这种疾病研究的关键。研究协会向那位母亲提出了援助与合作计划,她在征求了自己儿子的想法后答应了。下个星期,我们都要到中央城市去参加一个医学会议,她和她的儿子也会去,那里有更先进的设备和更专业的学者。
我看着在候⻋大厅里她消失的方向,想到了刚才我们的对话,她脸庞因连续几天的动车时光略显疲惫,但眼睛里的光芒丝毫不减。她对我说,她对于未来感到很乐观,因为他们战胜了命运。她听说另外一位母亲,她的女儿变成了一只⻦,她每天都在担心她的女儿会⻜走。相对于其他几个病例来说,她算是幸福的,而且不论今后会发生什么事,她都会笑着走下去。
我有一丝动容,问道:“为什么?”
她的儿子憨态可掬的在她的怀里打了个滚儿,发出喵呜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