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扇窄门（终稿）

bgm: Apego(Pinao Version)——Angel L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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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要有光。——《圣经·创世纪》

06年的冬天，8岁的崔瀚率在洛杉矶认识了11岁的洪知秀。

身着白袍的唱诗班成员们手持黑色谱夹，指挥的手微微抬起，示意一切就绪。清澈纯净的声音首先响起——

“Silent night Holy night,

All is calm all is bright……”

声音融进了后起的潮水之中，像是神明转身走进了他的信徒之中。

崔瀚率看清了，那个领唱的男生，是一个有桃花眼的男生，是一个看起来像亚裔的男生。

所以他一头扎进了人群里，寻找那个桃花眼。

“嘿！你好，我是崔瀚率，英文名是Vernon。你唱歌很好听，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桃花眼像是被这种大胆的搭讪给唬住了，他愣了一会，然后弯了眼睛。

“谢谢你的夸奖。我叫洪知秀，你可以叫我Joshua。或许你也是韩国人吗？”

那个冬天，洪知秀结识了他在美国第一个朋友，缓解了异国他乡带给他的陌生与痛苦。

那个冬天，崔瀚率认识了唱歌很好听的桃花眼，那眼里的光似乎能够照亮他孤独的世界。

他们在六十六号公路旁点燃篝火望向夜空，在圣莫尼卡海滩看日落，在冷杉树旁许下以后还要再见的愿望。

我生活在自己的光里面，我不断啜饮内心的火焰。——尼采

洪知秀摩挲着手腕上的荧光环，看着蓝紫色的灯光在地板上旋转。这个时间他本来应该在图书馆里自习，但是被朋友拉到了这里看学校乐队的圣诞演出。荧光环上刻着“Merry Christmas”，是乐队给来看演出的观众准备的礼物。

“And all that I can see is just a yellow lemon tree…”

怎么样，不错吧？朋友问。很好听。洪知秀沉默地凝视着崔瀚率。慵懒的声线，迷幻的灯光，和观众游刃有余的互动，似乎都诉说出少年的自信。彩虹色扎染的卫衣是特立独行的个性，红色的墨镜喜剧而滑稽地挂在鼻尖，像是时髦的老花镜，银色耳钉宣告着不羁与自由的灵魂。

崔瀚率把银色的吉他拨片叼在嘴里，任凭指尖在红白相间的弦上飞舞，勾出果断的音符。

变得更优秀了啊，我们Vernon。

结束之后正好系里聚餐，洪知秀这才知道崔瀚率是他们系的学弟。洪知秀并不适应这种热闹的环境，于是跟朋友交代了一声，打算去外面透透气。晚风使人的神志更为清明，远处随风传来Mariah Carey的歌声，处处灯火通明。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到圣诞节了。”崔瀚率背着手站到洪知秀的旁边。

“来纽约大学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洪知秀转头问。

“想给你个惊喜来着。我今天在看到你了，觉得表演怎么样？”

“非常棒，没想到你这么有天赋。”

“你应该加入进来的，我还记得你那会在唱诗班领唱……”

洪知秀摆了摆手，笑着说：“都多早以前的事了。”

崔瀚率今天一上台就看到了下面坐着的洪知秀。他的位置不算很偏，其实一眼就能看见。洪知秀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反而让他有点不敢进行眼神接触，只好借着热场的机会往那边瞄两眼。下场之后，弹键盘的学长一把捞住他，打趣道：“怎么今天失误了啊？平时心态和发挥最稳的就是你了，连Mr.Steven发火的时候你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Mr.Steven是他们学院公认的暴脾气老师)。说，是不是crush今天来了？”其他人也怪叫着起哄。“哎不是那样的……”崔瀚率无奈一笑。不是吗？不知道。只是很想在他面前表现好，所以有点患得患失罢了；只是在他桃花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时，希望时间定格罢了。

12点的钟声响了，从房屋的黑色轮廓之中跃起的烟花到达末梢然后缓慢坠落。

“Merry Christmas, Shua.”

“Merry Christmas, Verny.”

他们在平安夜里相拥。

爱一个人，那门是窄的，那路是长的。——《圣经·马太福音》

崔瀚率踉踉跄跄跑出来，坐在马路边上吹冷风。酒劲上来眼前全是重影，血管里像是在放烟花一样燃烧，太阳穴突突的跳。酒腐蚀着胃壁，眼眶因为忍耐而变得通红。

像是陷入了循环，脑袋里刚刚的场景无休止地重播。

“她的发尾轻轻地晃着，金色的眼影细碎地闪，她拉住了洪知秀。

她笑着说：‘Joshua，我们都毕业快乐。’”

洪知秀应该是有序的，是规划好的，是有条理的。他很卷，他鲜少浪费自己的时间，他是很多教授口中的模范生。他永远不会像崔瀚率一样为了乐队的排练翘掉一下午的课、把自己关在学生公寓里熬夜做demo，他更喜欢拿这些时间去做公司的实习、去参加各种经济学论坛、去图书馆挑灯夜战。他可能已经做好了未来十年的规划，而不会像崔瀚率一样活在当下，及时行乐。

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

“‘我吗？’似乎是突然被提到而发怔，‘我想回韩国看看。’角落里的发言显然引起了人群中的反响。有为他放弃大公司offer而感到可惜的，有支持他的，也不乏嫉妒者暗暗抱怨挖苦。他只是坐在那儿，好脾气地笑着。”

洪知秀想要回韩国，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刚来美国的时候，会因为想以前的家而失眠吗？每天只能吃汉堡喝可乐的时候也会怀念泡菜和大酱汤吧。可是为什么没有说呢？可能是刚做好的决定吧，对，应该还没来得及说。

挺冷的，韩国的冬天也很冷吗？就像现在一样。

我们40岁时死于一颗我们在20岁那年射进自己心里的子弹。——《加缪手记》

得知母亲癌症晚期消息的那天下午，洪知秀正在跟导师修改毕业论文。他最先感到的并不是哀恸、而是迷茫。赶回洛杉矶的医院的时候，母亲正靠在床头望向窗外。

洪知秀从小由母亲一人拉扯大，童年里对于母亲的记忆是头发盘的一丝不苟、腰杆挺直、高跟鞋与地面敲击出清脆响声的背影。鉴于母亲的早出晚归，他与母亲的交流少之又少，两人都不善于表达亲情，因此相处方式看起来似乎格外单调冷漠。自从上了大学后，洪知秀离开洛杉矶，与母亲的联系就更少了，只有在特殊节日的时候才会发条讯息表示祝福。幼年时的孩子都是渴望亲情的，洪知秀也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更优秀一些会不会换来母亲陪自己吃一顿晚饭呢，因此他尽可能让母亲满意，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种思维定式。母亲信仰基督教，因此洪知秀也做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母亲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那么洪知秀也去读金融专业。母亲像是头上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遥不可及却时刻控制着他的人生轨迹。

“我想回韩国。”

“回韩国吗？也行，我也该回去看看了……

工作怎么样？”

“已经找好了，医院也安排好了，距离不太远。”

母亲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良久沉默无言。

2027年的平安夜那天，洪知秀的邮件里收到了一封来自纽约的邮件。

“Joshua, 好久没联系了。最近怎么样？

纽约今年格外冷，所以雪下得很大。我穿过飞舞的雪片，看到了2006年教堂里白色的袍子、公路旁跳动的篝火、圣莫尼卡海滩橙红的日落，我想到了那天的圣诞演出、想到了那晚灿烂的烟花。我想来想去，终于发现我的冬天里全是关于你的回忆。

前年圣诞节，我去了一趟LA。你能想象吗？过了这么多年，那个唱诗班还在唱Silent Night。我不得不说，那个领唱的小孩唱得远不如你。我去圣莫尼卡海滩看了日落，情侣在海滩下相视着微笑，小孩在海滩上堆沙子，很美、一切都很美。

你的桃花眼真的很好看，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提起过。这么久都不跟我联系，还挺伤心的来着，毕竟shua对于我来说是重要的人啊。

现在我的心跳很快，因为我知道有什么正在缓缓落下。去年入职了一家保险公司，也算是初步感受到步入社会的艰辛。我被迫开始规划、安排自己的所有日程，周旋于同事、老板之间，并不能再凡事随心所欲。我没有空余时间再做音乐了。每当感到疲惫的时候都会想到你，想到你会如何处理这些窘境呢？我知道你是很有条理的人，这些事都会安排得很好。

我想我应该是成长了吧，我们都被迫作出选择，用微笑掩饰内在的缓慢崩溃，这是必经之路。候鸟会在不同季节飞向它该去的地方而不再眷恋，

我想，是时候放下了。那些或自由、或任性、或不羁、或无言的爱意。

我会用钥匙把圣诞节锁进角落里最安全的保险箱，我会在今后的每一个圣诞节雪夜打开它，细细端详。

我不会变，别担心，我还是我。你在2006年认识的那个崔瀚率。

雪变大了。首尔也有这么大的雪吗？

接下来会更忙，恐怕不会有很多时间给你发邮件了。别忘了我。

圣诞快乐。

你真挚的、坚定的

Vernon”

洪知秀起身打开窗户，伸出手，接住了从空中星星点点落下来的凉意。不是雪，更像是雨。“首尔也有很大的雪啊，瀚率。”

音响里循环着落寞、温柔的倾诉。

“Who cn say where the path will go

Philosophers guess but they just don’t know”

我们都穿过那扇窄门了吗？

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