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终稿)

“我叫周梏,今年14岁,我来找您是因为我的一个梦,”男孩突然顿了顿,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或者说,更像是一个系列的梦……”

少年双目紧闭,身体随意的下垂,身下柔软的白色丝团被他压出一个看不清深浅的坑。糖丝一样的白丝从下面延伸出来,松垮的缠绕在他身上,奇幻的像童话中才会出现的场景。这团云一样的丝线就这么沉静地、奇迹地悬在半空,不知是吊挂在那里还是被什么东西顶起来,总之它一直固定在那里,纹丝不动,甜腻的味道也充斥在千万缕糖丝之间。整个空间中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好像这个空间是因它而生,以它为焦点。

那位坐在他对面的心理医生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是自从他在这里工作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一次咨询。这个男孩讲述了自己诡异的梦,这种梦本来是在正常范围内的,但是它却总是在进行着,简直像是一个与现实共同发展的不知名的世界。可是仅凭现在的蛛丝马迹还不能令他想出什么所以然,他不得不让这个看起来有些疲惫的学生暂时回去观察。

接着,一个慈祥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和在大厅等候的男孩欢快的聊了两句,两人也便一同离开了。医生耳边还留着“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啊”的余音,困惑地念道:“真是见鬼了,这么幸福的家庭难道会有问题?”

“我真的太害怕了,我实在忍不住才又来见您,我特地为此请了一天假。”周梏的语速比平时快得多,他尽力地展示出自己的恐慌。他的精神抑制不住地变得十分紧绷,呼吸也随之加快,让人感觉他快喘不上来气了。

“可以跟我说说你害怕的是什么吗?是又有什么变化吗?”

周梏的呼吸似乎错乱了一瞬,他变得更加紧张起来:“我感觉那个棉花糖云团很不对劲,它想对我做些什么。之前我每次做这个梦都十分轻松,我只需要躺在上面,我就可以尽情地释放。我总是像放学回家一样,我可以把我的书包扔下去,然后让身体坠在那朵云上,我可以自由的享受那份温暖。虽说挤在我身体周围的那些丝线会不可避免的让我感觉有些拥挤,但这可以被它的柔软程度碾压成粉末。”

他神色中也漏出一丝留恋,可也便到此为止了:“我发现那个地方是一个封闭的正方体,就好像我跟那团糖丝的专属空间。而那个糖丝团,它最近变得越来越张狂了,我昨天晚上才发现,我身上的丝越来越多,甚至已经有一定厚度了,我不知道它想要去哪。”

“我大概了解了你的意思,不过你不用太过担心了,它不会对你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别害怕,”医生皱了皱眉,还是决定再问一问,“你的家庭状况怎么样?我想这可能会有影响。”

“不会的,家长对我很好,他们平时总是鼓励我,夸我聪明,就算我没考好的时候他们也会安慰我,说什么‘下次肯定没问题’,我也总是会努力做好,不让他们多操心,所以我的家庭非常和睦,肯定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一提到这个,周梏十分坚定,也很高兴。

“好的,那你最近生活中有什么困难吗?任何让你不愉快的地方都可以说。”

“没有吧,我的学业也还不错啊……”他实在想不出其他方面有什么问题。

“但是我感觉你最近压力很大,黑眼圈比上次重了好多,注意好好休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送走了周梏同学之后,他才独自感叹:“看来得好好加班研究一下了,或许我应该尝试换个角度想想……”

“妈,我回来了。”

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笑眯眯的迎上来,拍了拍他的肩:”今天学的怎么样啊?”

“啊,还挺好的,跟之前的差不多。”周梏回应道。

周妈欣慰地笑得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转身跟一旁的中年男人夸赞:“哎呀,咱们小周真是太省心啦,咱俩就等着享福吧,咱操的心可比别的家长少多了!”

“可不是嘛~幸亏咱儿子不像隔壁那个似的那么费劲,天天怨这怨那的,就知道喊苦喊累,可不像咱们小周这么乖,要不想想就发愁!”

少年的整个身体几乎全部都被白白的糖丝覆盖,他依旧完全放松的躺在中间,眼睛张开着,正在执着、空洞的朝顶上望,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棉花糖为少年释放自身,周围的味道甜腻地愈加猛烈了,充满着诱惑性的从各个部位麻痹着他的味蕾,正在欲望强烈的侵蚀他的身体。

周梏背着书包,脸色越发焦黄,根本不像一个初中的少年该有的状态,黑眼圈倒是更能好好的融合进去。而他本人倒是不像是这么认为,淡淡地跟医生说着:“我的学业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家长对我期待很高,他们信任我能做到,我不能让他们失望,也不会让他们操心的,我认为现在这样挺好的,也不需要再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梦浪费时间了,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先等等,我弄懂了,我正想找你说这件事呢!我知道我家长对你很好,但是他们对你的期待给你太大压力了,你不能太过执着于这个,无论是你的身体还是心理都承受不住的,你千万不要被限制住!”医生十分焦急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但这在周梏眼里却不是什么好心的表现。

“您到底在说些什么?难道我他们夸奖我也有错吗?我知道他们是非常爱我的!”周梏语速都变快了,看起来有些气愤,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

就这样,周梏回归了他平凡的学生生活,直到他在跟妈妈回家的路上又碰到了那个心理医生。

医生当然看得出母子二人对他的反感和抗拒,他知道他可能救不了周梏了。

“棉花糖会杀死你的。”这是他对周梏说的最后一句话。

初春的天气渐暖,淡粉色的樱花花瓣被仍然微凉的风卷到空中,又零散的飘落,覆盖在灰色的砖面上。他看到少年想要伸手去抓落在肩上的那枚樱粉色,可身上刚好被披上了一件薄厚适宜的黑色外套,花瓣也被抚在马路上。少年和他的母亲相视而笑,揽在一起,顺着那片浅粉色渐行渐远,将留那片美丽的花海落在身后。

最后母子二人留给他亲密的背影是他人生中最平常的景象,他桌上那个一直躺在那里的信封中却是他最难以释怀的经历。

”我接手了一个很奇怪的病人,他的梦展现了他的问题,可我却找不到来源,他的家人对他很好,成绩也不会是伤害他的工具,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我尝试着变成他,我知道这会很危险,为了解决问题尝试贴近病人心理最后却被同化了的精神科医师数不胜数,但我有必要试一试……”

“我大概明白这是为什么了,虽然我当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家人的期待对于嗜甜的孩子简直像是毒品,这跟致命的棉花糖丝相似度极高……“我救不了那个孩子了。”

那张纸上写的字并不是很多,可最后的空白上被写上了一行潦草的字,笔痕在薄薄的纸上压下了很深的印记,瞧着笔墨的颜色像是新添上去的。

“每个孩子身上都有棉花糖丝,或多或少,我救不了的不止周梏一个。”

棉花糖早就侵蚀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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