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起来了（终稿）

我有个优秀的哥哥，叫李离。他是真优秀，完全就是所谓“别人家的孩子”。他七岁的时候就跟我爸学会了射鹿、捕鱼，每次部落狩猎的时候，他都是我们这辈里功绩最丰厚的那个。部落里那个别人重金求见的大巫师，在我哥九岁的时候登门拜访，说是占卜出我哥将来会有风灵，于是收他做了关门弟子。这个消息在部落里一时引起巨大轰动。风灵是我们部落的神。如果一个人有风灵，那就说明他掌握了驭风的能力。传说部落里上一个有风灵的人是几百年前的一位先祖，她没有留下任何相关史料，所以没有人知道怎么获得风灵。这个预言导致部落里其他人对我哥既羡慕又眼红，一时都来我家送礼套近乎。

而我呢，我跟我哥是两个极，如果说他是完璧，那我就是朽木。反正家里有一个佼佼者就够了，何必要再来一个抢风头呢？但这不妨碍我天天跟他黏在一起，我乐衷于做我哥的跟屁虫。他练射箭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欺负蚂蚁，把它们耗费了半天搬来的玉米粒扔到更远的位置，然后饶有兴致地看这些蚂蚁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似乎对于我这种幼稚且有失风度的行为感到无奈，一开始还会说“李伴，别闹了”，到最后也就懒得管了。

仔细想来，我好像总是不能让我哥满意。每当看到我不务正业的时候，他总是会叹口气，摇摇头，说“你什么时候能成熟点？”或者“你也该开始学点东西了。”我总被我哥这种以长辈口吻给逗乐，明明就比我大四岁，总是装的跟个小老头一样一本正经。

他跟大巫师上课的时候，我是不被允许旁听的。起初我还扒在大巫师的木屋外面偷听，听到的无非是些“东南”、“星象”、“吉兆凶兆”之类的词，我觉得无聊，于是我就跑到祈愿湖旁边坐着——夜晚那儿的景色最好，可以看到紫红色的星云。

那天晚上我躺在祈愿湖旁边的草坪上等我哥下课，结果没过一会他就来了，脸红脖子粗，像是跟谁吵了一架。我问他为什么今天下课下得这么早，他说大巫师突然有事，上了一半课就急匆匆走了。我知道他撒了谎，但是我选择装作没注意。他挨着我坐下，问我在这儿待着有什么好的。我指了指被云遮住天空，说景色好。他依然看起来很迷惑。我告诉他再等等。没过多久，云就被风吹开了，露出里面紫红色的星云。啊，真美。他无意识地感叹。看着他专注的笑脸，我第一次找到了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

我的人生就不再是漫无目的了——我决定种一片向日葵谷，向日葵永远向阳，金灿灿的，我哥肯定喜欢。可是我去哪儿找向日葵呢？我去寻求部落里万事通们的帮助，得知向日葵生长在遥远的塔尔山谷，那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到达的地方，这种新鲜玩意只有可能出现在紫市。与普通集市不同，紫市卖的东西都很昂贵，而且里面卖的多是部落里明令禁止交易的东西，所以紫市这种地方得偷偷摸摸地去。找卖向日葵的摊位属实不太难，因为大朵的黄色花盘太显眼了。摸了摸自己空空的口袋，我决定对商贩晓之以情，商贩对于我这种没脸没皮的行为很无奈，于是提出了其它交易方式。他给了我一张写着“紫市127号摊位”的字条，让我这两天把它放在我的桌子上。虽然不太理解，但是我答应了下来。于是我揣着几大兜向日葵种子直奔山谷，开始了我早出晚归的种花生活。

当向日葵初绽花苞时，金黄色洒满了整个山谷，我开始进行最终筹备了。但是总有不遂人意的事发生——几个跟我哥同龄的人闯入我的山谷，我听到他们说“这两天李伴着小子原来在捣鼓这些东西。治不了李离，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他这个忠心的废物弟弟了！”那天回家的时候我鼻青脸肿，所幸守住了向日葵山谷。

第二天我就拉着我哥上了山。山上深绿色的阔叶针叶相错杂，密实地掩住了天空，只留下几线苍白仍然昭示着现在是白天。穿透骨髓的微冷与兴奋紧张而冒出的汗让我浑身发麻。间歇地有鸟扑簌簌离开树枝的声音，还有水流过石头的细微响动。我哥的体力果真不是盖的，他很快就走到我前面去了。等我追上他的时候，他正靠抱臂在前面那棵树下，嘴角微微下压，平时高高挑起的眉毛也沉了下来。他盯着我，纠结了一会还是开了口：“李伴，我听说你去紫市了？”我有些忐忑地点了点头。他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了，“你去紫市干吗？紫市里面有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想要解释，但是一想到一会的惊喜，我还是忍住了。“我还没问你呢，昨天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这段时间你到底在忙什么？”他似乎越说越激动。“你能不能少给我添点乱？安安分分地做好你该做的不行吗？从小到大我就没见你干过什么正事，现在倒是长本事了？”我感到自己好不容易发掘的那一点自我价值被这句话彻底击碎，“所以就连你也嫌我一无是处是吗？”我冲上去勒住他的衣领，双手因为愤怒而颤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废物？你是不是心里一直认为‘完美优秀、集各种才华于一身的李离有这么一个可怜虫弟弟是很羞耻的’？”他似乎被我挖苦的话刺伤了。我们两个缠打在一起，这是我们兄弟俩的第一次争执……

接下来的故事只能由我来讲述了。李伴在我们俩争执的时候坠落山崖，明明我抓住了他的手，但是他把我的手挣脱开了。那一天我过得浑浑噩噩，仿佛看到他刚出生的时候躺在布堆成的小窝里，笑得像个小天使。记忆回到了我们在祈愿湖边看星云的那个晚上，我确实撒了谎。那天师父告诉我，他从预兆中得到了新的指示——有一个人会为了帮助我拥有风灵而付出全部，星盘指向的那个人是李伴。师父劝我跟李伴跟李伴加深感情，这样就更有可能得到他的帮助。我愤怒地告诉师父，李伴是我弟弟，但也仅仅是我的弟弟，我不希望我们的亲情中掺杂利益与目的。就这样就很好，就现在这样。在仰望星云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突然情绪就爆发了呢？也许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个小尾巴而感到孤单，也可能是因为李伴有了有了自己的秘密而感到失落，亦或是作为哥哥而与生俱来的暗中作祟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其实我根本不介意他去紫市，如果他想去的话我完全可以陪他去，我只是不希望从别人嘴里得知他的行踪。昨天他鼻青脸肿地回家，也不跟我说发生了什么，让作为哥哥的我感到很挫败。我觉得是我的失职导致他不愿意跟我交流，所以本来打算今天跟他好好谈谈的。但是在山上他依然不情不愿的态度直接点燃了我近些天的火药桶。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往往会无意说出一些伤害别人的话。我知道我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在最后一刻的眼神依然刻骨铭心。

我坐在他的床上发着愣，恍惚间还以为他依然在我身边插科打诨。晚上下起了大雨，闪电劈过夜空，把他的书桌照得发白。然后我就看到了他桌上的地址——紫市127号摊位。我拿着纸条冲进了雨夜，奔向这个摊位。周围的摊位都铺着紫布，只有127号摊位坐着一个商贩，不——准确来说，是我的师父，部落里的大巫师。他对我笑了笑，说：“你果真来了。”他告诉我我现在有风灵了，但是风灵的意识还没有觉醒，只有去向日葵谷才能够使风灵的意识觉醒。我问他：“向日葵谷在哪儿？”他反问：“昨天李伴难道没带你去吗？”

第二天清晨，我踏上昨天那条路，顺利地找到了向日葵谷。当太阳从边缘缓缓升起时，我看到山谷里霎时间流溢着金光。似乎体内有什么情绪正在涌动，我的眼前一片湿润。微风渐起，吹过我的脸颊，我睁开眼睛，原来是他啊——李伴披着金黄色的光缓缓向我走来。我上前拥住了他，却只搂住了满怀的风和花瓣。他绕着我飞行，所过之处风起，花瓣标记着他飞过的痕迹。我又想起来师父昨天晚上说的：“历史上每个人的风灵都不一样……要记住，是风灵选择了你。”我明白，是李伴选择了我。

抬头看，向日葵依旧沉默地追随着太阳，肆意地闪着耀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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