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如去

“啵噜啵噜……啵噜啵噜……”

地铁粗重的在它预定的轨道里飞奔,它那庞大的身躯此时也被挤的像一个沙丁鱼罐头,人们密密的排列着,随着惯性一会儿往左倒,一会儿向右倒。亮的有些煞眼的灯光穿不透紧紧贴在一起的人们,他们手上的手机也在列车顶上反射出光怪陆离的光彩。

陈衍安今天运气颇好,踩着她那双十厘米的高跟抢到了座位。她坐在橘色的座椅上,把头靠着冷硬的窗沿,眼睛胡乱的瞟着站在她身前的男人的风衣扣子。她的身体也随着人群摇摇晃晃,公文包被她夹在脚下,起了毛的针织衫外套在邻座的大腿旁蹭来蹭去。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亮了屏,陈衍安疲倦的抬起眼皮,看见一条以风景做头像的人的消息。

【妈妈:到家了吗?我看了天气预报,今天晚上降温。你一个人住把窗子关牢,盖厚些的被子。】

真是烦人,陈衍安暗暗的抱怨着,这几个星期她因为工作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没顾得上给她打电话,这会儿就开始使劲唠叨,还当我是几岁的小孩子。她自顾自的垂下手按了关机键,开始盯着眼前男人的手机壳看。随着一声吱呀,人群猛地向右倾斜,播报用她万年不变的嗓音告知站名。

“高科西路  到了,开左边门。可换乘地铁6号线,请注意换乘列车的首末班车时间……”

地铁门像一张怪兽的大嘴,从肚子里面吐出一大群行色匆匆的人们,又吃进来一批同样脚步沉重和沉默的人。陈衍安盯着站牌,白日里身体和精神双重的疲惫导致困意慢慢席卷了她的大脑,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只留下一片漆黑。她最后听见的是关门的滴滴声以及列车起动的风声。

“啵噜啵噜……啵噜啵噜……”

再睁开眼的时候,陈衍安已经踩在了新的胶制地板上。无数透明的水管交叠于空间上方,里面装载着的糖果等货物就像顺着无形的水,快速的滑过。远处汽车鸣笛的声音不绝于耳,几条宽阔的马路竟然也出现在视线尽头。它们被画上齐整的白色线条,像游戏里的马路一般宽阔和一尘不染。马路的交叉口站着一个交警,他拼命的吹哨指引车辆,因为这里没有红绿灯。马路稍后是高耸入云的货架,整整齐齐摆放着褐色的大纸箱,货架侧面张贴着随风浮动的标签。陈衍安眯起眼睛,看见一张写着鲜红的“谷物”。四周喧闹杂乱,活像一个大型菜市场,她只能望见前方乌黑的人头。陈衍安站在蓝色的地板上,两侧是超市的水果货架,几个大妈在挑选苹果。她们挑剔的在苹果堆里翻来翻去,其中一个放弃了这堆苹果,转身后退但是被架子绊了一跤。她张口欲骂,但回头看见陈衍安茫然的站在那里左顾右盼,还是略缓了缓神色,低声咕哝着什么走了。陈衍安慌忙地走出货架里的间隔,像个没有导航走进陌生的地方的普通人一般,顺着购物的人流晃荡。她脸上的神色有些惊惧和困惑,还经常踩到前面人的脚,但始终没有人对她多看一眼。她夹在一群高大的顾客之间,被他们手上提溜的塑料袋撞得七荤八素。

当她走过大米货架时,突然看见一根管子直直的插入洁白的大米。一种深色的,散发出刺鼻味道的粘稠液体缓慢的在表层之下流淌,周围的大米显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陈衍安只看了一眼,便由直觉告诉自己这是有毒的。货架周围很冷清,像是喧嚣世界里的中心。只有一个妇人站在货架边缘,带着黑色的兜帽,对这种非常理现象置之不理,仍缓慢的把紫色的大米扒拉进她手上的袋子里。她的身形和衣着看起来有些熟悉。陈衍安略略放缓了脚步。忽然,她抬起头来,视线游荡,似乎在面前的人群里寻找什么。陈衍安直直的看向她的眼睛。

无根源的慌乱和心悸像一根飞速穿梭的箭矢,一瞬间穿透了她的胸口。陈衍安的瞳孔急速缩小,脚先于大脑跨出大步,整个人直接栽出了人群。世界忽然聚焦成一个人的形状,耳边的喧嚣刹那间静止。陈衍安伸出手跌跌撞撞的向她冲去,就好像这样能更快的触碰到那黑色的兜帽。她无措的大喊:“别买!我说,别买!”这种程度的大吼,除了让她自己的耳膜轰轰的震动之外没有任何的作用。那妇女对此充耳不闻,甚至拾起一颗紫色的大米往自己嘴里送。陈衍安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恐惧挤压的她的胸口生疼,靠身体意识驱动的双腿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她靠着最后一点残余的力气朝着妇人拼命的一跳,“别吃!” 嘴张的太大,声音直接从心里钻出。脑子被震得嗡嗡发昏,竟然在乱成一团的思绪中摸到了线头。一个她念过数十年的词语从神经中枢输送到舌粘膜的神经环路,嘴巴两下张合,她竟然对此感觉无比的熟悉。陈衍安听见自己在尖叫:

“妈妈!——”

 

陈衍安猛地张开眼皮,她开始大口的、小声的喘气,仿佛溺水过后的人。车厢里的人少了大半,明亮的光芒现在刺得她眼睛疼。坐在她对面的大妈拎着手提包,奇怪的盯着她看,于是陈衍安仰起头,任由自己摊在座椅上,橘红色的冰冷的座椅忠实的传来它的温度,刺激的她一阵发抖。

忽然,她拿起手机,看向那条还没有被回复的消息,缓缓地把“知道了”三个字输进聊天框里。半响,她又全部删掉,把手机抬至嘴边:“好的妈妈。我已经到家了,你也早点睡。”绿色的语音框迅速出现在对话栏里,带着一声令人感到安慰的发送音。陈衍安盯着已经转为黑屏的手机,静默的看着,直到列车再次停止。

“常熟路  到了,开左边门。可换乘地铁1号线,请注意换乘列车的首末班车时间……”

陈衍安茫然地抬起头,才惊觉自己坐过了站。她慌忙地夹着公文包起身,仓促的踩着最后一秒冲出车厢,只看见车门在她眼前关闭,毫不留情的呼啸而去,只留下黑漆漆的、空洞洞的隧道。不知怎的,她看见自己在护栏上的倒影里扬起了微笑。

列车坐过了站不要紧,总是会有下一班的。

 

 

 

 

 

好,写完了!总体来说写的很愉快还顺便夹带私货,挺满足的。就是不知道作者阐述是还跟上节课要写的那个一样吗,请知道的同学告诉我下谢谢。它昨天本来有一个沙雕的名字,但是因为好奇怪所以我给改了。陈衍安只是很像我们,很像地铁上所有的人。地铁总是有下一班,这真的给了我很多心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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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评论了“列车如去”

  1. 对本文的评论
    【甲】梦和地铁(显然维系着情感。并且不满意于现实的人们从这里解除外界的寄托关系)和母亲的关联,这是很细微的一种感受。文章没有将自己局限在城市的框架之内;紧张、纷乱和获得感等矛盾的特性共处得颇得法。
    【乙】从初稿看来,我苦痛地希望主角没有因现实的事务而降低视角;不会忘记纯洁;对世界的认识还不够全面。——或者是城市场景不甚合于此cognitive cosmos?
    【丙】为什么大家不会抬起头来?这样多的人······
    地铁的胶面更偏向凝固还是流动?
    她变化了没有?轨道交通车厢-轨道环境和货架的异同是怎样考量的?
    【丁】可强化些象征处的意义(当然不要一切讲明白)。
    【戊】我们都会知道地铁和「『童年性质』梦想」间的关系。探索吧!探索吧!探索吧!

  2. 一个她念过数十年的词语从神经中枢输送到舌粘膜的神经环路,嘴巴两下张合,她竟然对此感觉无比的熟悉。”让我要掉眼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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