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终稿）

一

我的面前是一扇玻璃门，两侧是灰白的石砖，金属门把手在握住的一瞬间将手上的温度吸走。这是第几次推开令掌心冰冷的大门了？我为什么来这儿？这也无怪，虽然才高二，但也要为高三升学考虑。

面试的命题只有一个：“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一名普通的高二学生。

我在学校碌碌无为，平平无奇的外表，平平无奇的成绩，社团里平平无奇的小透明，平平无奇的书院项目组打工人……每日面对的是千回百转的走廊、忽而宕机的大脑和下一个变红的待办事项，如同密封在罐子里已经发酵的柠檬。

可这显然不是考官期待的答案，网上的简历和公式显然不适合我，该如何回答好呢？

二

“李一一。”我猛然抬头，测试轮到我了，由一个学姐带领。

学姐的睫毛颤动如蝴蝶翅膀轻触，声音也极温柔：“不要紧张，就是带你体验一下高三生活。”

“哦，好。”我木木地答。

学姐随后带领我走入一个生锈的、古铜色的包围式建筑……像被是引力牵着似的，我们一前一后踏入预科部大门。

她先带我去休息厅，她说只有午休时才能在此休息。这里有散发原木清香的木板床，使人得以窥见雾气氤氲森林的一片叶；有扑着五颜六色被单的大大小小的床，仿佛掉入被染色的细胞结构中；还有纯色调散发洗衣粉香的床，让我想起母亲柔软的身体。帷幔帘幕高低错落，室内灯光昏暗迷离，意识渐渐模糊，我倒在一张床上沉沉地睡去，沉溺在这温柔之海。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将我拍醒：“学妹可不能睡过头了哦。”

然后是室内温室，不必说低垂攀援的藤蔓带来的抚慰人心的绿意，单说那朝颜和夕颜花就令人想起无数个朝阳和落日，绣球花让人想起波涛汹涌下深蓝色的平静、鸢尾花则在半遮半掩的神秘中透着多情和温柔，茉莉满是雪的灵气，灼灼桃花则青涩得热烈，深红玫瑰的花心黑得如乌木般令人安心。然我最喜绿梅，浅色的小花坠在深褐色的枝上，有发簪的质感，轻巧地投来沁人心脾又不易察觉的幽香，然后在脑海中化作一滩水。我轻轻关上温室的大门，指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

随后是一个实验室，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天文望远镜，关上实验室的灯，银河从镜片中喷泄而出，充斥在实验室每一片空间，白霜做的星光点缀每一个角落，明澈而不断涌动，我一瞬间感受到了无穷，心脏伴随着流动的频率而不断跳动。我想要对着银河起舞，我想要做点什么。我闭上眼，真正的美是看不到的。一瞬，银河好像哗啦一身倾泻到心坎上，浸润每一缕灵魂。再睁眼时，如同薛定谔的粒子般，星光早已不知去向，白炽灯率先刺透我的双眼，只剩下角落下孤独矗立的天文望远镜——学姐打开了灯。

三

又至一个长廊，毕业生们身着霍格沃茨的毕业黑色大长袍，仿佛蝙蝠，张开双臂，眷恋地倒挂在昏暗的长廊上。摊到在沙发上的男男女女拥挤在一起，随着长廊延伸至无穷远。向长廊纵深望去，有一束灯光，是一个大屏，上面仿佛在演什么电影，屏幕里传来呼叫声和嘶吼声，忽明忽暗、火光四射。学姐随之走过去拍拍一个同学：“喂，毕业典礼这么重要的事，在这儿窝着算什么？”那个男生不以为然：“害，你不知道，老张让我们看的，说什么对将来有帮助，咱也不懂。”说着又扭过头去与身边的兄弟说说笑笑，我的余光又被那无穷远处忽明忽灭的橙红色的光吸引。

学姐若有所思了一会，随之对我莞尔一笑：“别管他们，咱们继续走。”我们又参观过一个又一个房间，仿佛打开一个个被精心包装的镶嵌有花纹扎好丝带的盒子，播放着他们高三时光的剪影，美好得让人心醉。人们仿佛总爱沉湎于旧日的时光。最后，我们打开预科部的大门，有天光万丈，顿觉有些刺眼，我才忽然意识到走廊长期处于昏暗之中，空气也有些发闷。

踏出校园的那一刻，学姐停住了。

她突然说道：“你知道高中毕业意味什么吗？”

我说：“嗯？”

“意味着雪停了。”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终于可以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她随后补充道，眼睛里泛着光。

她看了看脚底的线，仿佛做了充足准备似的，欢快地越过去，棕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变成倾泻流淌的金色瀑布。她分明朝着光奔去。那一刻，我欢喜着她的欢喜。

四

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我看到光明顷刻间化为火海，校园的栅栏前是更高的栅栏，油光满面的黑色栅栏发着浓烈的油漆味，侵入鼻中，让人想到它所包裹的遍体鳞伤的早已生锈内心。教学楼内的人似乎并未料到未知的骗局，仍在昏昏沉沉地屋子里，发出咬碎薯片的嘎嘣声。

学姐的眼神仿佛黯淡下去，又转瞬即逝。她果决地紧紧抓住更高的栅栏，双腿有力地登上栏杆，拼劲全力向新一级的黑色栅栏攀去。我察觉到她轻轻的叹息，随后伸出手将我拉上来，我顿时松了口气。她擦擦汗：“老师可没说这次考试还带上我。”“是啊，谁会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我暗自庆幸，像打开潘多拉之盒。

高二的同学一定还处在一片祥和的校园生活之中吧，我忍不住回望高二教学楼，一瞬间，瞳孔因为剧烈的火光的而缩小。原来火势早已蔓延到高二教学楼，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向上爬，不论是昔日的同学、恋人、闺蜜、朋友、组员、甚至死敌，此时都不顾一切地向上爬。一个状似仙人掌的绅士率先爬出教学楼的墙，后面的人一拥而上、紧随其后。正在为他们感到庆幸时，前面灰色的墙又一次挡住去路。火的猛兽咆哮得更汹涌了，他们只得无奈地继续向上爬，翻越比前一个更高的墙，陷入无限曲折流动的灰色混凝土中，被浪潮推着，如同推着不断滚落的巨石般，不断地向上攀……

五

“那么，此时，你是谁？”

“我是谁？我想我是西西弗斯。明知向前滚动的巨石永无止境，却仍要被浪潮推着日复一日地前进；我又像柏拉图，明知停在温柔乡，还要走出洞穴到光明的地方去。因为一切美都是外面世界的影子。就像学姐说的，雪终有停的那天，对吧？”我冲她轻轻一笑。

“考试结束。”学姐笑着鼓掌，尽管有些诧异，我仍缓缓走出预科部，走出大楼笼罩的阴影，沐浴在阳光下。

我在此停留了很久。手机突然发来一条短信：恭喜您通过考试！请准备迎接下一轮挑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