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父亲”

关于“我的父亲”

【一条大写加粗的负能量预警】

 

“为什么你不经常提起你的父亲?”

提问箱里突然蹦出来这样一条提问,我盯着它看了几秒,终于在脑海里挑挑拣拣出一套得体的言辞,敲下四个字的回复。

关系不好。

 

大概是从某一次饭桌上母亲对往事的叙述里我得知,父母的感情破裂要先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出生几个月的时候就被母亲带到到了乡下姥姥家,没见过父亲。直到要上学前班时回城里,一家人才算是生活在了一个屋檐下。

那时候母亲还常上夜班,往往是晚上九、十点钟往家里打电话,都是我接的。

母亲问,你爸回家了么?

明明很简单的一个问句,我却总支吾着答不上来。

母亲看我这样,也就没什么不明白的了,不再多问,只嘱咐我早点睡觉。

但我还睡不着。我会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水洇出来的一块一块的暗色痕迹,心里疑虑父母是否又会再吵一架。是像上次那样半夜里起来在床上互掐脖子?还是像上上次那样在走廊里乱砸东西?母亲会不会又埋怨我“帮着他骗人”?

不得而知。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

 

那时候,父母的争端一般还没有我参与的份。当然,也有“二般情况”。有次在打架过程中母亲抢到了父亲的手机,混乱中传给了我,让我拿走、别让父亲抢到。

天,那场面真是混乱极了。有属于女人的尖叫,有属于男人的怒吼,还有肢体碰撞在家具上的哐当声。我直觉得天旋地转,但还是按照母亲说的那样攥着手机从卧室冲到了客厅。

父亲紧随其后,要来抢。于是我很慌张,慌不择路得跑到沙发死角无处可跑了。我想攥着手机往身后藏,父亲已经伸手来拽我的胳膊。我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大的力气,用力掰着我的手指。好像连骨头都要碎掉了。

我很着急,只是无力抗衡,最终手机被他夺过去,又立马身后的母亲扭打在一起。

我听见母亲在对我喊什么。

她喊,你傻不傻,啊?你就不会把手机卡抠出来吗?啊?

我呆站在一边,连试图拉架也忘了。

 

等两人打完,卧室里已经是一片狼藉。电脑桌的抽屉不知道被谁拽出来了,东西在地上撒成一堆,很混乱。我从那儿路过,本来是想去客厅的,却不知道怎么就停了步。就站在那一堆东西旁边,我突然伸出脚狠狠踢了一脚。确实是很用力的,踹得原本小山似的一堆东西散落在地上。没来得及踢第二脚,客厅的母亲就听到了动静,喊我过去。

我到客厅时,母亲一手掩着面颓坐在单人沙发上,另一手垂落在膝上。我的视线自然跟过去,看到了指尖上一截折断的指甲,看见了红得刺眼的血一滴,一滴,落在白瓷砖的地板上。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无比强烈地深深憎恶着父亲。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叛逆期”天生来得早,刚上初中的时候和父亲的关系降至冰点。那会儿原先胡同里阴暗潮湿的老平房已经拆了,我们住在租的房子里。父亲每天早上上班时顺路送我去学校,他常由这个话题引出自己为了送我上学而每天早起的半个小时。这很引起我的厌烦。那时想的是,母亲就从不会如此吹嘘为我做了什么。于是每天上学路上,我们两个常有口角。

有次争吵时我提及“小时候”,真像是戳到了父亲的痛脚。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恼羞成怒吧。他怒不可遏地与我争吵,在我问出“你是不是特别后悔生了我”之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并且停车把我扔在了五环路的高架桥上。

我从善如流地下车,他把车开走,我顺着路边往前走。桥上视野很好,可以直接望到西山,有风,早晨七点多的空气很清新。其实下车后我的心情好像忽的就平和了起来,甚至也不在意怎么去上学了。

“想从这里跳下去”的念头只在脑海里闪过一瞬,我没抓住。

走了大约十分钟,我看见了父亲停在路边的车,又从善如流地上车,到了学校。一路无话。

 

父亲那句“后悔生你”大概是可以被归入气话的范畴的,只是我一直坚信不疑地认为,在出口的那一刻,这就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这并不会使我感到挫败、哀伤、甚至心痛,在我耳朵里其实与其他争吵的话大同小异。唯一可能还算有点特殊的意义在于,在我听到的一瞬间,有种心底猜想被验证时近乎满意的感觉,就像“果然如此”。

倒是母亲,估计是在父亲告状时得知了我曾被扔在高架桥上一事,告诉了我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那天考完试同学们都走得早,老师留我在教室里谈话。在温柔的发问和引导中,我平静又客观地叙述了事情经过,也可能多说了一些”前传“。我想着接下来大概会听到一些劝慰的话,或是别的什么调和亲子关系的建议。我知道我并不需要。

但有点出乎意料地,老师没有说那些话。她只是安静地听完,朝我张开手臂。我识别出来这是个拥抱的信号,于是投入了一个不够宽阔却无疑有力的怀抱。在那件粉底红花雪纺面料的连衣裙上,我闻到了洗衣粉的味道。

或许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有落泪吗?我记不清了。

 

在初中过渡到高中的两三年里,我发现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在变化。我自己就不必说了,正是蓬勃生长的阶段,恨不得一天一个样。父亲则是“转性”了很多,没有再夜不归宿,也没有带我去见奇怪的人了,连带着我们之间吵架都少了一些。母亲呢,好像愈发温柔了,非要说的话,多少有点释然的意味。

直到我进入高中、开始住校,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大概要归结于“距离产生美”吧,父亲有时竟会刻意缓和态度,甚至近乎讨好地和我相处。母亲说,是他人到中年,对养老问题有所担忧了。

只是,实话说吗,这套对我显然不奏效。如果在十年前,我大概还会惊喜于父亲的“回心转意”,可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这些了。我在那些“野蛮生长”的时日里长成了自己的样子,已经过了需要别人帮我修剪枝桠的阶段。就算曾有过,也是母亲去做的。

从前的父亲都在做什么呢?他有数不清的应酬酒局,即使在家也只会在自己的屋里抱着电脑打游戏到凌晨,从来没有做出过与辅导学习沾边的举动,极其不讲个人卫生以至于备受嫌弃,等等等等。如今父亲尴尬的关心让我觉得多余,他刻意挑起的话题让我觉得烦躁,他装模作样地以“父亲”身份过问我的学习更让我觉得虚假。

 

周末回家时仍偶有争吵。要论我和父亲起冲突的责任,平心而论,有一半是在于我的。母亲说,我太像年轻时候的她了。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憎恶——不是不会,只是不想。总是那样大剌剌地摊在明面上,回回都是导火索。我越来越乐于戳破父亲表面的慈祥温和,乐于通过顶嘴反抗来让他难堪。就好像,他怨愤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能让我得到极大的满足。

这时候父母两人已经不怎么吵架了,倒是母亲总在我们两人中间充当劝和的角色。

 

所以那天晚上当我听到客厅的动静出去察看情况时,是在时隔几年后鲜少有的再次体会到了小时候的惊惧。

我看见,父亲一只手掐着母亲的脖子按在沙发上,另一只手高举着我平时削水果用的陶瓷刀。好像只是一瞬间,血液冲到头顶。我扑过去,拉扯父亲的手,想把他拽开。可就像小时候父亲从我手机抢手机那次似的,我完全无能为力。

于是我转身往屋门奔去,嘴里还喊着,你再也别想见到我了。

父亲终于放开母亲,拿着刀追过来。把我制住,他又去找母亲。我又开始尖叫,叫得破音了,只重复着一句“以后你再也不是我爸”。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我再回过神来,已经是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了。母亲在给我涂液体创口贴。就在门口和父亲拉扯的时候,不知道是他的指甲还是刀刃,削掉了我手腕骨上的一层皮,是薄薄的,不太严重,所以我也没什么感觉。处理好这一处,又感觉身上有隐隐的痛,掀开衣服才看到侧腰和腿上也各有一处擦伤。我晕乎乎地呆着,直觉得这晚上噩梦似的。母亲后来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

由此,我对父亲的憎恨又达到了新的高度。

我想,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拿刀对着母亲的行为。

我想,永远,决不和解。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包括父亲突发脑溢血,我短暂地怜悯了他一瞬。又包括,如今身体上的疾病完全治愈后,他却仍然整日端着那一幅病恹恹的样子。阴郁又神经质,实在让人看了生厌。

 

我想过,“父亲”在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究竟带来了些什么?大致分为两类,金钱和物质是一类,负面的童年经历和情感体验是另一类。

 

母亲曾和我为此爆发过争吵,她说有时我对父亲的态度太过恶劣,说我的言辞太混蛋。说,连她都原谅了,我又有什么可恨父亲的呢?母亲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我不知道这哽咽是为什么。

我不想让母亲伤心,于是我说,好,以后我会努力收敛。

但另一个声音在心里悄悄说,母亲的原谅能代表我吗,我们可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欸。母亲原谅了一个糟糕的丈夫,可我还没能原谅一个糟糕的父亲。

 

我不知道十年、二十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会怎样想,会不会真的像母亲这样“释然”。

但那都不重要。

未来的事,就留给未来再说吧。

 

 

 

作者阐述:可能不算一个合理的结尾,但是就停在这里吧,因为写不下去了。我花了四天的时间思考我要回忆些什么,我拼命地去想,想我三四岁时在姥姥家和弟弟一起玩泥巴的日子,可惜画面都已经模糊了;想我曾经关系最好的朋友,却记不起到底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共同回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人名。然后我想,我不如诚实地写下那些在我生命里打下最深烙印的东西,那些会让我反反复复在很多个睡不着的夜里回忆、咀嚼的东西,即使它是不美好、不漂亮的。或许是写成了一篇输出负能量的流水账吧,或许并没有能很好地写出对我的塑造作用,或许除了“回忆”就没做到别的。总体来看和自己最开始的构思不太一样,但也有情可原,因为在构思里这就是一篇还没有结尾,或者说是不知道怎么结尾的回忆录。

ps.一个有意思的点,我妈总这么跟我说,说我爸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大概是想让我看开点,但实际上我一直都没有“看不开”啊(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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