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始我絮絮叨叨的回忆之前,请允许我对我的记性先发表点感想。我自认为是一个脑子不太坏的人,但是以初二的某个时间节点为契机,我的记忆力开始逐步减退。从想不起几天前发生过的事情,到连刚进行过的谈话都会忘记内容。不论任何类型,从学科知识到家庭琐事,无一例外都有概率丢失。这也对我的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困扰。而且不光是短期记忆,那些遥远的儿童时期的记忆也遭受到了打击。让过去秉持着“人生的意义就是创造回忆”这样信念的我来说的话,这简直是灭顶之灾。
如果把我的所有回忆比作一个记忆库,那么这个库是没有时间坐标的。它甚至没有分类,快乐的回忆,悲伤的回忆,后悔的回忆,尴尬的回忆,这些文件夹统统没有。甚至连重要的回忆和不重要的回忆都没有。嘛,当然不重要的信息肯定已经优先被删除了才对。可有的时候脑海里甚至会冒出我自己都哭笑不得不知有何意义的念头,不禁使我怀疑大脑筛选记忆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总之,这些庞大的记忆碎片就这样无序地漂浮在我的记忆空间内,在不断的撞击中破裂,或者拼合成新的碎片。对于我这个主人,它并不完全开放。所有远古的回忆都如同蒙上了一层雾,看不真切,更谈不上切身感受,只留下一个直观的印象。我驾驶着一艘小船穿行在这片迷雾之中,不确定自己会捡到些什么。
让我们来到一切的起点–最初的记忆。人类是没有三岁之前的记忆的,但我拥有的某些碎片却在质疑着这一点。其中一个中我躺在摇篮推车里,刚刚从酣睡中醒来。奶奶正站在小区里的盛开的梨花树下同另一位照看孩子的老奶奶聊天。白色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到我的脸上。另一个车中的婴儿仍然在睡梦里。
这一段记忆是非常可疑的。幼年时期的我们分不清幻想和现实,很容易将梦中或者想象到的事当成真实发生的事。更加可能的解释是奶奶在向我叙述照顾我的经历时,我凭借对春天梨花树的喜爱构想出了这个场景。
春天,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我最喜欢的季节。春天有许多花朵供我玩赏。我童年时期的一大乐趣就是制作“鲜花蛋糕”:用幼嫩的的草根和灌木叶片当蛋糕底,放上能找来的所有种类的花瓣儿(如果幸运的话可以从邻居的院子里偷来玫瑰花瓣),再以蒲公英种子充当佐料。而且本着食物要新鲜的原则,所有材料都由我直接从植物上采摘,因此那段时间不知有多少花花草草惨遭毒手。
但是我摧残这些植物并非出于孩童破坏性的天性,而恰恰是出于对自然的热爱。因为热爱,所以要据为己有。因为热爱,所以要亲手研究、观察。不光是植物,地上的昆虫,小区里的猫咪也被我特别关注过。借着除害虫的名义,将一到夏天就挤满草丛啃食叶片的不知是八星瓢虫还是十二星瓢虫(因为从书上读到偶数瓢虫都是害虫)一个个装进塑料瓶中仔细观察,然后将它们遗弃在某个犄角旮旯中活活饿死。或者用塑料条带充当逗猫棒挑逗流浪猫(指将袋子吊在它头顶晃来晃去),在吸引到它的注意力时飞快地跑走,等它失去兴致时又溜回来继续挑逗,如此往复。
如此看来我真是一个恶趣味的人啊。但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因为这就是我的本性。
那些事,也的的确确是我想要做的事。人会因为做了他们想要做的事而后悔吗?我认为不会。或许应该说,原始的人类不会。孩童就是这样,它们更像是一头初生的野兽,一切行为都最接近于本能(动物性)。它不知道什么是残忍,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无私的爱。它的内心是混沌的,也是纯粹的,在其中孕育着善与恶的本源–真善与至恶。于是你可以看到,一个孩童能毫无保留地绽放出最为纯真的笑容,同时也可以毫不顾忌地剥夺另一个无辜的生命。
成人,从动物成长为人类,适应社会的规则,变得复杂。
于是在成长过程中,我懂得了要爱护花草树木,要对比自己弱小的生物多一些怜悯,要用科学的手段对付夏日夜夜骚扰我的蚊子。
唯独对猫是一如既往地喜爱。不,这种感情也变得复杂了。不再是以玩具的眼光看待,而是成为了某种精神寄托。小学的美术老师会在我们画画时播放有声书给我们听。印象最深的是小说《猫武士》,讲述一只宠物猫流落野外,意外加入猫的部落的故事。全系列一共有七部曲,还有四本外传。当时我们班上有互相借书的习惯,我就借朋友的看。用课间和回家的功夫,三四天就能看完一本。我记得为了买外传,还偷偷用了老爸的购物卡订购了一套。货物送到的时候不巧奶奶在家,送货员念了一遍订单的手机号,既不是老爸也不是老妈的,我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是我的。老爸回家后听说这事,说“行啊,你还会自己在网上买东西了。”因为经历太过印象深刻,我还把它写成了作文。
这本书里面对于猫的武士生活因为描写太过生动,我有段时间以为野猫真的是集群生活的,金盏花真的能治病,蜘蛛网真的能止血。总之,猫对于我来说不再是肆意玩弄的对象,而是有情有义、勇敢机敏的生灵。
我抓过一块碎片,决定去深入其中感受其中的记忆。
是下午吧,教室里很昏暗,不过如果开了灯的话也是一片惨白。我战战兢兢地站在讲台上,听到旁边班主任的声音:“你知道错了吗?”
“我知道了。”我赶忙回答。
是因为什么呢?似乎是前天因为受不了荤菜的油腥,吐在了倒剩饭的饭桶中。我虽然一直辩称已经有人开始倒饭了,我吐在里面无可厚非,但老师坚持认为还有人要盛饭。总之事情对错我已经不想分辨了,只期望老师能速速赶我回去。
但班主任或许是觉得这样还不足够,问我:“你的朋友是谁?”
糟糕,她使出了最为致命的一招。一般人可能还看不出这个问题有多么用心险恶,但是同样的问题她已经在上周问过了一个矮个的男生。如果指出了自己的朋友,老师会询问他们:“你们还愿意与这种人做朋友吗?”然后逼着他们当场与那位男生绝交。我自然不愿意落得这个下场,更关键的是我能称得上朋友的家伙,就是那个借我书看的家伙,我才刚结识。如果我将她指认出来,她会坚持不与我绝交吗?
“这样吧,和她是好朋友的举手。”
我将目光缓缓扫过整间教室,期待能有人能站出来,也希望没有人站出来。无人回应。
也许刚认识一个月的同学并不能算朋友,我悲哀地想道。
不过这也让我下定了决心,毕竟我不需要说谎了。“老师,您看,我没有朋友。”我紧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一个玩得好的都没有?”
“没有。”
老师的错愕也只有一瞬而已,她很快漏出一抹冷笑:“我就说,你这种人怎么会有人愿意做朋友。”
我终于被放回去了,虽然被在全班人面前留下了孤家寡人的印象,但我还是守护住了重要的东西。
至于那个家伙,之后还是正常一块玩,毕竟她只是算不上朋友的同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