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大作品初稿

(一)

小镇的傍晚。

天上黄色、橘红色和白色温和地搅拌,又慢慢暗去。

时而有车飞驰而过,胶片颗粒遍布让它显得模模糊糊。男孩穿着蓝条纹的睡衣,两眼茫然地追随着一闪一闪的车灯。去哪里呢?

是的,他迷路了。

望望脚下,刷在地上的路标已经掉漆,坑坑洼洼,露出里面狰狞的沥青。刷的似乎是“1530”“1531”“1532”的大字,这数字不知延伸到多少为止。一条条灰白的引路线不由分说、不容置辩地引人去远方。远方,远方,盘根错节的大树和那黑压压的世界。

指路牌像小纸条一样软弱,被寒风吹得抽搐着身体,不等他看便被撕裂成一条一条,推到废墟似的黑暗,再也不见。

他只剩这短暂的晚霞了。

可他低着头,踽踽独行,浑然不觉地向远方下沉。他不知道自己从哪来,要去哪。一只脚的惯性延续在另一只脚上,如此往复着,好像只要走得足够快,就可以忘却痛苦和迷惘的思想,让漆黑占据眼睛,让车的轰鸣占据耳朵,向理所当然的沥青路一步步下沉。地上的圆路标已到了1600。

一个中年男人下了车,叹了粗重的一口气,融进深沉的夜色里。他检视后备箱,里面是黑色塑料袋,一兜兜暗黄的纸元宝和一沓沓纸钱。

“路通哪?”

男人低着头,弓身子,把烟从嘴边拿开抖抖,烟灰掉落在地上看不到了。他层层的皱纹展开又堆起:“公墓。”车门被嘭的一声关上,车开走了。去哪里呢?

晚霞被这可怕的沉寂吓退。

(二)

远处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是这黑夜里最清脆的响声。

男孩的惯性既已被搅扰,警觉与慌张随之而来。他不耐烦地拖着身子到马路对面。

一个瘦弱却结实的老头,戴一副黑色墨镜,一手拎着装玻璃瓶啤酒的袋子,一手拄着木拐杖,轻击地面探着路。

老人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拐杖朝他一指:“喝杯酒,搪搪雪气?”说着,两只手小心翼翼地在男孩身上浮动着,摸到他瘦削的轮廓、凹陷的面颊和不断打着寒颤的下巴。

男孩这才知道自己挨冻得已快僵了,寒气从他的脚底蹿遍全身。不过也仅此而已,他迟滞的感官和大脑又另他发起呆。

老人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嘿!想什么呢?到我的小木屋里,暖一暖!”

男孩暗自疑惑,哪里有小木屋?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盲人老头和空荡的大路。

老人自顾自地咳两声走了,可他没听到男孩的脚步,便转过身子,用他那似乎能容下一切、深邃无边的黑墨镜看着男孩。老人的手颤动着朝前摸索了几下,忽然寻到了他的手,缓缓握住。男孩便立刻触到延绵不断的褶皱和凸起的手指骨,这虽不能在他的“理所当然”中激起任何的波澜,但让他以完全的静默顺从着。

于是,他们便坐在铺了一层尘土的台阶坎上喝酒。依老人所说,是深蓝的大海旁,一座迎风面覆雪、背风面刷着鲜红的漆的小木屋的门槛上,旁边飞雪散落。

他的啤酒瓶和老人的“铛”地一碰,然后他知道那热辣辣的液体正在胃里跳跃和翻滚。

老人说,那小木屋里有火炉和暖褥,那里送走了一个沉默的父亲,带着一身的疲惫和皱纹去沉默地吊唁自己的父亲;那里住过一个二十三岁的少年,“想吃,想爱,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一个十八岁的男孩,他要从小镇搭火车去北京,“一日看尽长安花”;现在又来了这位十六岁的男孩,他的内心第一次经受生活的重压。

老人并不把他心里快要枯萎干涸的一朵夏至草重新浇灌和施肥,他只是揭开厚重的保护套,一遍遍地抚摸着它。老人知道,这颗夏至草会一遍遍地挺立和枯萎,一次次地干涸与湿润。

男孩和老人一同沉思着。深绿的酒瓶里,啤酒正翻滚着,摇晃着,气泡游动又破灭。

他的深思忽然恍惚起来……

(三)

深绿的树丛遮挡下,仍有一处小小的空隙,遥遥地可以看到翻滚的波浪。

路旁左右各有一排火红灯笼,被寒风吹得摇动不止,它们的亮光和路灯一同映照在雪上,把大路染成金黄色的。有闭了门的食坊、海鲜饭店、纪念品店。

它们在他身上汇聚出一股力量,驱使他搓着手,顶着寒风,向大海的那侧奔腾而去。

不知海浪拍了多少次岸,他终于停了下来,眼前展开了一望无际的深蓝的海。他呼呼地喘着气,在沙滩上坐下来。

那深蓝覆盖了由大海到天空的一切,除了一轮微小的、素净洁白的弯月。一处高脚小亭子安然地立在那里,等待着有人爬上锈迹斑斑的扶梯站在亭中。波浪拍打着孤独地立在岸边的礁石。

他觉得,这深蓝色用固执而温和的力量,把一切都保护起来了。自己不必游荡,也不必肃立。他觉得有了一种勇气,想要流下深蓝色的泪水,为大海而哭泣,为无可奈何的生命和自己的存在而哭泣。

他纵身一跃,跳入海中,让自己的泪水畅快地汇聚在大海中,然后浮沉、舞动,一直向大海的深处游去。

不知多远的地方,一艘游轮轰隆隆地把起伏的海面划破,赤红的霞光逐渐向上探出来,远方城市和工场大烟囱的黑影也慢慢地浮现。

也不知游了多久,他又被海浪推着,游回了和来时相同的岸边,相同的无尽的深蓝。不同的是,他的手变成了坑坑洼洼的小山脉,指骨露出明显的轮廓,血管也凸了出来,褶皱遍布。啊,这已经是一双老人的手。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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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评论了“梦的大作品初稿”

  1. 0、初稿中,你认为自己做得最好的是什么? 
    一是场景的想象。公路的阴沉、晦暗、破旧与大海的深蓝、广袤。
    二是人物关系的处理。老人、中年男人和男孩其实是一个人的不同生命阶段。

    1、梦里最鲜活的感官感受(视觉/听觉/触觉……),你有没有用独特细节把它们描绘出来?
    海的深蓝那种感觉我用了“固执而温和的力量”,游轮驶过的声音我用了“轰隆隆”“划破”,引路线是“不由分说、不容置辩”。

    2、主人公是谁?Ta在故事里的经历可以被串成一条清晰的逻辑线吗?
    或许,你需要去发现-重塑这条逻辑线。
    请代入第三人称,去体会从故事开头到结尾Ta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主人公是男孩。
    他(就像是)走在那条阴沉的通往坟墓的公路上,因为他的内心积压着痛苦和压力,于是他很麻木,把生命力的一切都视作理所当然的,任由自己毫无希望、静默地、一点痕迹都不留地走向坟墓。
    他先遇到了一位祭奠父亲的中年人,那是三十多年后的自己,他们相视无言,只是问了那座坟墓,然后仍静默着走去。
    他然后遇到了六十多年后的自己——盲人老头。老人先后送走了少年意气风发的自己、中年颓丧失落的自己,现在来迎接那个陷于麻木高墙的自己。
    老人把他带到那个蓝色大海和小木屋中,而大海那深蓝的忧郁是他真正可以拥抱的。于是,便哭泣,跳入海中,游了一辈子后,回到相同的岸上。
    这时,他已成了那位盲人老头。
    关于老头为什么会遇见自己:因为他在凭借大海赋予他的力量,回忆自己的一辈子,和曾经的自己和解,按照由难到易的顺序。(他当然最想回忆春风得意的时光,最不想回忆那段麻木)
    关于公路和大海的寓意:两个世界。公路是带着自己的创伤,面对着种种的无奈和黯淡,一路奔向死亡的现实人生;大海,首先在我的设定里海水是由男孩的泪水汇聚而成的(或许还有其他人的泪水?),大海的寓意是……肯定不能说是浪漫和惊喜,因为显然“春风得意马蹄疾”也是在现实世界里发生的,公路虽然阴沉但还是有日出的,容得下那些好事;也不能说是破除麻木而感受到的悲伤和忧郁,因为他的的确确还给了人勇气。所以,大概是一种生命的底色,让我们保持热情,保持流泪的勇气,“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关于老头为什么是盲人:与其说是盲人,不如说是主动地闭上眼睛,暂时地忽略和原谅这一切,从公路世界抽离出来,来到大海的幻想世界。他又能感受到公路上的人们,其实是人生的开阔和豁达吧。公路和大海同时给予过他惊悸,他可以在闭上眼睛后开阔地看到那两个世界。男孩和中年人现在也许只能看到这个公路世界,但他们事实上是老人心里的幻想,经过老人的点波可以进入到大海的世界。
    而这在宏观上表现为(也就是仅仅关注现实的话):一个老人和自己和解。这就是全部的故事内容。

    3、Ta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格特征)? 
    请基于此再次梳理故事中Ta的经历对Ta来说意味着什么。
    男孩——麻木、对公路世界的逃避态度→拥有流泪的勇气
    老人——乐观、豁达→与自己和解
    中年人——还没有思考好怎么加他的戏份

    4、修改时面临的最大问题会是什么?
    最后、修改后问自己:你在梦里核心的情感有没有传递出来?
    一是意象使用太多了,没有明确象征的要适量删去,但这不太好把握。
    二是人物的形象塑造不够立体,除了表层的麻木,表层的乐观豁达,还有什么?创设这些是件难事。
    三是寓意体现的不够清楚,故事大框架让别人无法看懂,改得通俗易懂是件难事。

    1. “人物形象不够立体”是因为你人为赋予了这个人物一些“精神概念”,把他模式化/概念化了。因此他不容易活生生,容易标签脸。
      大框架……我觉得和上一个问题一样,首先得让人物接地气。孙悟空和宙斯都有自己性格的。让他吃、让他睡……物质精神两手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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