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阴冷的空气悬在空中，随着男孩的奔跑微微搅动起来。空气掺杂着潮湿的霉味，若有若无。
一片漆黑。男孩拼命地奔跑着。在这低矮而狭长的走廊里，脚步声在背后逐渐逼近。愤怒的嘶吼声。墙皮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划破，淅淅沥沥地滚落在身后不远处的地上。
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柔和的白光，微微闪烁着，出现在走廊的尽头。男孩拼尽全力地向前跑去，他的力量已经几乎耗尽了。身后的东西嘶吼着扑了过来。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光亮之中。
“快躲开！”有人大声喊道。
一声微弱的闷响从远处传来。紧接着，一个白亮的光点徒然出现在人影面前，拽着点点火星，直直地射了过来。瞬间，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和耀眼的白光充斥了整个走廊。男孩吓得翻倒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护住自己的头。一团熊熊燃烧着的光球从男孩头顶径直飞了过去。呼啸声湮没了一切。余光中，男孩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在身后踉跄着倒退，拖着黑色的烟雾跌回黑暗之中。
光球跌落在地上，火星四射，随后逐渐暗了下去。
男孩连忙爬起身来，颤抖着向前跑去。走廊尽头的人影逐渐清晰了起来。一个高大的男人，披着一件棕色的大衣。大抵是地下室的门卫。他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腰带，上面挂着几个口袋。他的手中拿着一把信号枪。
走廊来到了尽头。面前就是地下室的大厅，墙上固定着一根日光灯管，构成了这里唯一的照明。而在正前方，便是通向地上的楼梯。离开这个地下室，和离开这个噩梦的唯一通道……
门卫静静地站在走廊出口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男孩正要往楼梯上跑，门卫叫住了他，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男孩被领进了门卫的小屋。小屋坐落在楼梯旁边，一间由木板和铁皮拼成的小屋，和地下室同样低矮而昏暗。屋内的陈设不多，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单人床，和一把椅子倚在床边。桌上立着一盏提灯，发出摇曳的火光。灯旁则是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封皮早已发黄，书页略微卷起。床边的墙上刻满了计数的痕迹，似乎是用炭块划上去的。男孩闻见一股陈旧而干燥的木头的气息，静静地悬在空气之中。
门卫让男孩坐在床上，自己则坐在了椅子上。屋外的日光灯发出微弱的电流声，除此以外，别无任何声响。
门卫不安地动了动，看了看男孩，又把视线移向别处。男孩不知他想做什么。
门卫沉默了良久。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这么说吧，如果你走上那些楼梯，一切都会重新开始。”他终于开口道。
男孩正看着地面上铺着的木板。他抬起了头。“什么会重新开始？”
门卫叹了口气。“一切，一切都会重新开始。梦境会重置。”
“梦？”
“你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梦境当中吗？”
男孩愣了一下。“可是……这不可能是梦，我只是下来取车，然后……”
“你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门卫接着问。
“我记得我在车库外面。当时天已经快黑了，我下来取车。”
“在这之前呢？”
“我……”男孩沉默了。“但是……”
“我们被困在了梦里。你的梦，确切来说。”
“我的梦？”
“你的梦。”门卫低下了头，他的脸被阴影所遮盖。“我知道这有些难以接受，但其实……”
“什么？”男孩问道。他已经完全坐了起来，双手撑着床板。
“没有什么。我们要逃出去。”门卫猛地坐了起来，伸手从桌上取下了笔记本。他将笔记本打开，翻了起来。干燥的纸张沙沙作响。很快他便停了下来，将笔记本拿到男孩面前。男孩低头看去。纸上画着的是一个巨大的、迷宫状的建筑，几乎占满了整页的空间。错综复杂的廊道相互交，蜿蜒，漆黑的墨线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织成了一片细密的网，在边沿处逐渐淡去。
“这是整个地下室的地图。我们在这里。”门卫伸手指向左侧一个小小的房间。一个狭长的通道将房间和地下室主体相连。
男孩仔细看了一会儿。“我没有看到出口……除了我们旁边那个。”他说。
“每个地下室都有一些消防通道。它们或许是梦境的出口。只要把你送出这个梦境，梦就会结束。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可是……为什么？”
门卫抬起了头。“什么？”
“既然是梦，为什么我不能醒来？”
昏暗的灯光下，门卫微微摇了摇头。“不。从你开始做这个梦起，你便已经不再是原先的你了。你已经成为了梦的一部分。最开始的梦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所处的梦境……它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梦，而是无数梦境的混合。”
男孩怔了一下。昔日的场景在他脑中划过：阳光、楼房、夏日吹拂着的风……以及，家。如此地真切。他猛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扶住桌子的边缘，直直地望向出口的方向。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门卫低着头，摆弄着他的大衣。
男孩坐了下来。他双手交叉着抱着腿，愣愣地看着地板。
“你是说，我不能再回去了？”
“是的。”
“回家？”
“不能了。”
男孩再次沉默了。“那我的家人怎么办？他们一定在找我。”男孩忽然感到鼻子有些酸。一丝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眶。
“不，孩子。”门卫缓缓说道。“现实中的你已经醒来了。现实中的你……你可以叫他本体。现在的你只是梦境的一部分。但是很特别的是，你也是梦境的中心。这是你的梦，毕竟。”
说着，门卫翻到了笔记本的下一页。男孩抬起了头。透过泪水，他看到一个高瘦的黑影立在纸的正中央，黑色的雾气萦绕在其周围。黑影的中央张着一条巨大的黑缝，仿佛是被人用力撕开的一般。两条尖锥般的上肢垂在它的身体两旁，末端像被折断的枯树枝。它的轮廓在边缘处有些模糊，仿佛画它的人没有想好它具体是什么样子，随意打下了几笔线稿。
嘶吼声再次在男孩脑中回荡起来。他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床单。
“梦魇。”门卫继续向后翻去。每一页上似乎都有着一幅图画。下一页，一块立着的木板，上面刻着粗糙的五官。再往后，一个飘在半空中的圆盘，上面刻着一圈符文，盘的周围是一圈锐利的刀片。一些页面上画着诡异而模糊的轮廓，如同墨水受潮晕染开来留下的痕迹。 “你大概对它们没有印象了。每次走上楼梯，你都会忘记这一切。”他说。
“这些都是你记上去的？”男孩问道。他挪地更近了些，好奇地看着纸上的图画。
“不是。它们是怎么出现的……我也说不清。我所知道的是，每次出现一个新的梦魇，我就会在这个笔记本上找到对应的图画。”门卫回答，“这些图画似乎会慢慢消失……大部分是这样的。”他向后翻了几页，露出了几张空白的纸。“如果你看得够仔细，还是能看到上面的痕迹的。”他向男孩指着纸上一些微弱的划痕。“有的梦魇会出现很多次，它消失地也就越慢。有的甚至不会消失。”
“这是什么？”男孩指着一页。一个披着大衣的身影坐在一张桌旁。桌上似乎放着一盏灯。
“哦——没什么。”门卫快速把那那页翻了过去。
随着页面的翻动，男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
“你刚才说……我每次走上楼梯都会忘掉这一切……我从地下室出来过多少次了？”
门卫愣住了。他不由自主地瞥了一下那面几乎被涂黑的墙，快速回过神来。“很多次。我已经记不清了。”
“有没有时候我没有出来过？”
门卫沉默了一会儿，一只手缓慢地捏着衣角。“没有。你总是会出来。”他接着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我们尽快出发吧。这里没有什么可逗留的了。”
拿上提灯和笔记本，门卫推开小屋的木门。他最后看了看这陈设简单的屋子，便拉起男孩，转身向着廊道走去。
黑暗再度将男孩吞没。日光灯单调的嗡鸣声被抛在了后方，渐渐淡去，直到只剩下门卫和男孩的呼吸声，以及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一重一轻。提灯昏暗的光只能照亮几米的范围，超出这几米，便陡然消失在那墙一般的黑暗之中。尽管如此，在提灯的照明下，男孩并未觉得非常害怕。他抓着门卫的袖子，跟着门卫向前快步走去。
没有人说话。廊道似乎无尽地向前方伸展。
蓦地，一道铁栅门出现在了眼前。门卫停了下来。“这里就是地下室的入口吗？”他向男孩问道。
“是的，但是……”男孩努力回忆着。什么好像不太对。
“怎么了？”
男孩怔了怔。他记得自己关上了一道门……黑影不停地撞在门上，愤怒的尖啸着、捶打在那块厚重的金属上……厚重的金属上。
“我从这个走廊出来的时候，这里应该是一道防火门才对……”
门卫举起了提灯。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身后、门后，黑暗静静地等待着。
“看来我们来到了梦境的开始。这是一场新的梦了……我，我没有料到这会发生。”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腰间。
“但……你不应该很熟悉这里吗？”男孩问。他抓着袖子的手握地更紧了些。
门卫似乎在犹豫。“这么说吧……我从未离开过地下室的大厅。”
男孩惊讶地抬起了头。“什么？”
门卫顿了顿，继续解释说：“你知道……在这个梦境里，我只能在大厅的范围内活动。我对这里和梦魇的了解，都是从笔记本上来的。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但是现在你到了地下室啊。”
“是的……”门卫又停顿了一下。“这大概是因为……你的作用。是这样的。我一直有种感觉，就是如果我着你进入地下室的话，梦境的规则就会被打破。这样我就可以进来了。”说着，他指了指面前的铁栅门。“并且你看……梦境似乎确实改变了一些。我说不好我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感觉……但是，它起作用了，不是吗？”
“这么说……你以前试着进来过吗？”
“我曾经试过……走廊里的黑暗就像……就像是，凝固了一样。像一堵光滑而坚硬的墙堵在面前。没有东西可以穿过去。”
男孩沉默了。提灯的火焰摇曳着，在水泥地面上投下两道黑影，微微晃动着。“你觉得……我们真的可以逃出去吗？”
“呃……大概是可以的。一个梦境不可能没有出口，是不是？”
说着，门卫把手放在了门上。铰链艰难地转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铁栅门向一边转去，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声音在墙壁间反弹，被无限的拉长、放大，一直传到地下室的深处。男孩紧紧地抓住了门卫的袖子。
“它们可能会听见的。”男孩说。
“抱歉……看来我们得加快速度了。”门卫举起提灯，跨入门内。
地下室的空气更冷了，伴随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霉味。四周是大片被水涨破的墙皮，以及更多的管道，熄灭的钨丝灯用电线在天花板上悬着。通道的两侧是门，一扇接着一扇，中间穿插着窗户留下的空洞，在提灯的光照下显得黑暗而诡异。通道两侧堆积着杂物，在墙上拖着长长的影子。
门卫停了下来。男孩看到他把提灯放在旁边的窗沿上，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笔记本。“这里太黑了……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自言自语着。“电力室……嗯。”门卫放下了笔记本，转头过头对男孩说：“你刚才出来的时候，这里的灯是亮着的吗？”
“有。可是那只……那只梦魇追我的时候，灯就全灭了。”男孩回忆道。
门卫看了看四周。窗沿上积满了灰尘，门框里薄弱的木门一动不动。钨丝灯的灯丝弯曲着，冷而无光。他的表情似乎凝重了起来。
“这是一个新的梦境……可是灯却没有亮……”他把笔记本放了回去，拿起了提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我们快走吧。”门卫说着继续向前走了起来，男孩拉着他的袖子，急忙在后面跟上。
廊道在面前延伸着，通向更多的房间和廊道。地下室似乎走不到尽头。一次，男孩似乎听到远处有人在说话。黑暗从四面八方夹袭而来。门卫不时地停下来，检查一下地图。
“快到了，快到了。”他嘟囔着。
许久之后，面前出现了一片微弱的灯光，二人走近了才逐渐看清。光是从一个门洞里发出来的，门框里的门半掩着，光从门的缝隙间漏在地上。
门卫推开了门。柔和的光线瞬间将二人笼罩。
“这就是了。”他说。男孩新奇地望着四周。
电力室是一个狭小的房间，一面墙上横着五个电箱，另一面墙上靠着一个大的实木柜子。门口的正上方是一盏应急灯，微弱地亮着。门卫研究了一会儿墙上的电箱，最后停在了其中一个面前，伸手拉去。电箱的门没有锁。他打开电箱，拉下了里面的电闸。
电流微弱的嗡鸣声从头顶传来。天花板上，钨丝灯的灯丝红热了起来，接着转为了白热，发出渐亮的光芒。整个房间亮了起来。随之亮起的还有外面的走廊。男孩抓着袖子的手放松了下来。
门卫转过身。“好了。接下来我们只需要去找那个出口了。你知道，就是那个消防——”
远处，一声尖锐的啸声打断了门卫。他猛地转过身去，可门外空无一物。
“是什么东西？它们要来了！”男孩几乎要跳起来，他死死地抱住门卫的袖子，等待着脚步声从走廊中传来。
没有声音。
门卫一动不动，向外望了一会儿。走廊里空无一物，只有刚刚打开的白炽灯静静地在头顶亮着。
“看来我们要赶快了。“他最后总结道。
门卫看了看地图，便向前方进发了。男孩跟在后面，紧张地在每个拐角张望着。除了墙边堆放的杂物，走廊里只有悬在空气中的灰尘，缓缓飘动。
两人走了一会儿。没有人说话，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在墙壁间回荡。头顶的电线嗡嗡作响。
几番犹豫之后，男孩终于开口。“你说……离开了这个梦境，我们会到哪里呢？”
门卫慢了下来。他思考了一会儿。“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必须离开这个梦境。”
“为什么呢？”
“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是不是？这是一个噩梦，并且……要知道，从我记忆开始，我就一直在这个地下室里了。”
男孩没有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抬起头来。“你觉得……它们……会跟过来吗？”
“它们？”
“就是……那些梦魇。你觉得它们会跟过来吗？”
门卫看了看面前的走廊。“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不知道。我只是……有种不好的感觉。”男孩面前，深不可测的黑暗似乎在缓缓搅动。似乎什么东西在地下室的深处蠢蠢欲动，伸展着，蔓延着。
等待着。
突然，走廊里的白炽灯闪了闪，便熄灭了。
“快跑！”
男孩感到门卫强壮的手猛地握住自己的手腕，接着被向前一拉。门卫奔跑了起来，男孩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跟着。提灯的火焰疯狂地摇曳着，明暗不定。在晃动的火光前，黑暗如墙一般直直地压过来。走廊，管道，墙壁，一切都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紧接着男孩便听见了。就在他们身后，什么东西和水泥地面摩擦，快速移动着，攀着两侧的墙壁，愈来愈近。一阵急切地喳喳声在空气中响起。
门卫跑得更快了，男孩被半拽着半跑着，勉强在后面跟上。身后有一个纸箱子滚落在地，里面的内容物洒在地上。走廊里回荡着鞋与水泥地的撞击声。喳喳声逐渐变成了狂乱的吼叫，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管道在头顶震动着，发出短促的叮当声。诡异的影子在火光中晃动着，一闪而过。
还是太慢。
黑暗像浪潮一般从男孩背后升起，随后猛地落到地上，顺着地面冲刷而来。瞬间，地板被黑暗彻底淹没，黑暗飞溅在墙上。恐惧如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涌入了男孩的脑海，形成一片混沌的朦胧。
一股强大的力量贯穿了男孩，他猛地停在了原地，无法动弹。门卫的手从他的手腕上滑脱。锐利的黑影如刀片般刺入男孩的双眼，借着视觉刺入他的腹部，他的胸腔。什么东西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门卫猛地停了下来。他急忙转过身子，只见男孩直直地站在黑暗之中，他面色苍白，四肢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双手仿佛要抓着什么，向前诡异地伸着。
“快跑啊！你在做什么！”门卫朝他大喊。
男孩没有回答，两只眼睛瞪地浑圆，惊恐地看着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东西。他的嘴张着，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
黑暗中伸出了无数的手，在空气中摸索着，雾气一般，在火光中半隐半现。几只手碰到了男孩的裤腿，几乎瞬间便将他紧紧抓住，向后拉去。一个高瘦的黑影从男孩身后的黑暗中缓缓钻出，它枯枝般的双臂扳着两侧的墙壁，锐利的指尖刺入墙皮，一点点向着男孩靠近。提灯的光似乎在抵挡着它。
门卫低下头，看到提灯里火焰逐渐被阴影覆盖的火焰。
“不！！！”他大喊着扔下了提灯，从腰间拔出信号枪，向着地板扣下了扳机。
一声闷响，走廊瞬间被耀眼的光线所点亮。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在四壁间反弹着。门卫睁不开眼。他用手臂护着脸，紧紧地靠着一侧的墙壁。痛苦的尖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挣扎着，哀嚎着……
蓦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男孩抱着头蹲在地上，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
脚步声。有人走了过来。男孩感到自己被谁轻轻地拉起，缓缓放到墙边。黑暗仍在他的眼中跳动，随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在恍惚中，他听到门卫的声音。“梦魇已经不在了，它不会再来了。“男孩仍哭着，说不出话。透过朦胧的双眼，他隐约看到提灯翻倒在一旁，暗暗地燃烧着。门卫蹲在旁边，在腰带的一个口袋里翻着什么。他掏出了什么东西，塞进了信号枪的枪膛中。“第二发了。”他听到门卫嘟囔。
门卫把提灯立了起来，光线亮了一些。两人无话，只有男孩默默的啜泣声，以及静静陪伴着的黑暗。
逐渐地，黑暗从男孩脑中褪去。
“它们……还……还会来吗？”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
“不会了。”门卫边说着边拿出笔记本，“它们不会再来了。每个梦只有一种梦魇，它们可能数量不一样，但只会出现一次。”
“你……确定吗？” 男孩斜眼瞥了瞥走廊。黑暗一动不动。
“至少我可以肯定，它们在一段时间之内是不会再来的。”门卫在笔记本里翻找起来。
“一段时间是多久？”男孩已经基本停下了哭泣。他看着地板上跳动的影子，默默出神。
“很久。放心，我们会很快离开这里的。”门卫没有抬头，继续在笔记本里翻着。翻页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奇怪……我从见过这样的事发生。”
“什么？”男孩问。影子在水泥的缝隙中起伏着。
“是之前那个梦魇……它变化了。就是在最开始，你碰到的那个。”
男孩打了个哆嗦。走廊似乎更黑了起来。“那个……黑色的影子？就是在我要出去的时候你击退的那个？”
“是的。它好像变得更加……清晰了。”门卫把笔记本拿到男孩面前。“我没能看出它哪里发生了变化，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或许你能看出些什么来。”
男孩看着纸上的图像，仔细回忆着。“那个黑影……它的手臂好像不是这样的……”
“嗯？”
“它的手臂本来像……”男孩搜索着一个合适的词，“像……一截树枝，但是末端被人掰断了。这个黑影的手臂很细长。还有手……这个黑影有手。”
“似乎……是这样的。”门卫下意识地抚着他的下巴。
“这意味着什么？”男孩不安地问道。
“我……不知道。只有成型的梦魇才会有这样清晰的轮廓……”
“可是，我不明白……你不是说梦魇不会再次出现吗？”
“它们会，但是不会像这样变得更加……完整。那些多次出现的梦魇……它们最多保持之前的样子，或者消失地慢一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门卫缓缓合上笔记本。
男孩的余光里，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猛地转过身，手臂举到身前。
“怎么了？”门卫问。男孩直直的望向走廊尽头的黑暗。
“好像……有什么东西。”他小声说。
黑暗一动不动，静静地呆在走廊那头。二人屏住呼吸，静静地望着。
什么东西在远处的半空中飞了过去。
“那是什么？”男孩惶恐地问道。门卫站起身来，男孩惊讶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与不安。他呆呆地看着走廊那头一片深邃的漆黑。
“为什么会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自言自语道。
“怎么了？”男孩越来越感到不安了起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门卫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了。
门卫正要回答，随即猛地怔住了。“听。”他说。
男孩也听见了。一阵微弱的隆隆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颤动一般。一阵风猛地从走廊里刮过，扬起漫天灰尘。尘土猛烈地拍打在身上，门卫连忙用袖子遮住脸。风从提灯的进气口猛地灌入，火焰在灯罩内剧烈地晃动着，忽明忽暗。阴影在墙壁上跳动。
“这里很久都没有风了……”门卫透过衣服说道。
“就像……整个地下室……”男孩在一旁咳嗽着。
隆隆声越来越响。头顶的水管又开始振动了起来。风愈来愈大了。在沙尘之中，门卫隐约看到走廊尽头的黑暗开始蠕动。
“跑！”
黑暗如同滚沸的水一般涌动，逐渐充斥着走廊。
二人狂奔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啸着。刹地，一个圆盘男孩身边飞过，拖着紫黑色的烟雾，一圈刀片高速旋转着，接着便消失在了背后快速逼近的黑暗之中。走廊忽地来到了尽头，一扇木门挡在前方。门卫没有减速，一头撞了上去，木板应声即裂。门后是一个狭长的房间，两侧摆着一排排双层床。摇曳的灯光中，男孩隐约看到上面躺着什么东西。无数干枯的手从床铺上伸了出来，在空气中疯狂地乱抓着。男孩感到他的衣服被什么钩住，他猛地抽身，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什么东西痛苦地嚎叫了起来。门卫直直地从床铺间冲了过去，撞开另一头的门。二人再次来到了走廊之中。
黑暗越来越近了。阴影在墙上快速蔓延着，渗入墙皮，侵蚀着墙体。一根管道在头顶破裂开来，焦油般的黑暗从中喷涌而出，溅落在地上。一瞬间，男孩隐约看到自己站在旁边的一个窗口里，诡异地笑着，一晃而过。影子从墙壁剥离下来，汇成漆黑的一团，快速凝聚成型，或提着刀，或拖着血盆大口，咆哮着从背后追了过来。
门卫拐过一个拐角，面前蓦地出现一道防火门，深深地嵌在墙体之中。 “这边！”他猛地推开门，将男孩一把拉入，随之将门狠狠地关上。厚重的金属与门框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
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猛烈的抓挠声，防火门纹丝不动。
门卫和男孩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愤怒而无奈的嘶吼声从门外传来。抓挠声逐渐慢了下去。
“它们……那些梦魇……”男孩倚在墙角，双腿微微颤抖着。
“它们……所有的梦魇，它们都一起出现了。”门卫靠在一旁，他略微缓过劲来。“它们从来没有这样多地出现过……没有这样的……疯狂。”
男孩正要答话。突然，一个陌生的画面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男孩从阳台向上望去。目所能及，整个居民楼都被淹没在水下，暗淡的天光从水面照下。接着，一扇窗户破了……
头痛欲裂。男孩抱住脑袋，痛苦地跪倒在地上。一切似乎都在消融，黑暗，地下室，门卫，一切。
……随着灯光的熄灭，人影徒然出现在漆黑的走廊之中，快速接近着……
“你还好吗？”男孩隐约听到一个人焦虑的声音。越来越多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月光下，一根晾衣杆晃了晃。男孩知道他在外面，伺机而动，等待着男孩转身的一刻……
残形片影。混乱与黑暗在男孩脑中交织。一切都是这么的陌生而……
熟悉？
男孩猛地睁开了双眼。面前的一切模糊不清。恍惚之中，他发觉自己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门卫蹲在他身旁，轻轻地摇着他。
“怎么了？你没事吧？”门卫充满了担忧的声音传来。
男孩半支起身子，接着意识到自己在哭。
“我……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
“之前的……一切，所有的噩梦……我都看到了。我没事。”男孩颤抖着直起身来，靠到墙上，他的头仍微微胀痛。
门卫仔细打量了他几下。“你确定你没事吗？”
“我……确定。”男孩稍微缓过气来，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图像的残影在脑中逐渐淡去。突然，他想起来了些什么。
“我们是不是接近出口了？刚刚那是一扇防火门，消防通道应该不远了。”
门卫回过神来。他举起提灯，往四周照了照。接着，男孩听到他站起身来，绕着房间走了一圈。“这……这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男孩听到门卫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
男孩抬起头来。
墙壁，墙壁，还是墙壁。墙壁从各个方向围堵过来，与后面厚重的土层和岩石一同掩藏了一切出口的可能。墙上唯一的是那扇紧闭的防火门。
门卫颓然坐在了地上。他低下了头，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孩子，我……我真的很抱歉。”他终于说道。
“怎么了？”男孩的头痛已经减弱了很多，一丝不安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
“看来是我错了。这个梦境似乎根本没有出口……至少，不在这里。”
“什么？但是你之前说……”
“那只是我的猜想。”门卫微微抬起头，他的脸埋没在阴影之中。提灯的火光轻轻晃动着。“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其实……不是很了解这个梦境。”他叹了口气。“其实从我看到那个铁栅门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事情有些不正常了，可我还是贸然带着你往前走……我总觉得如果有你在，我就能……你知道，逃出去。但看看现在……我们，尤其是你，处于何种境地！还有刚刚经历的……孩子，我真的很抱歉把你卷入这样的事情当中。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
男孩呆呆地看着他。“你告诉了我真相……这还不够吗？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要在这个地下室永远地呆下去，不知不觉。”
门卫摇了摇头。“真相……其实对真相，我有所隐瞒。孩子，你要知道，你……很特别。你在这个梦境中是最独一无二的存在……我本该一开始就告诉你的，但是我怕你无法接受，我怕你会……迷失自己。”他回答。
男孩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久久出神。“所以……我……究竟是谁？“
门卫犹豫了一下。“孩子，恐惧寄居于你。你就是恐惧本身。
男孩呆呆地看着门卫。
“你要理解。梦就像是一个故事，它有着自己的情节和布局，但是需要一个人来亲自经历它。你就是那个人。我的猜测是，这些梦……噩梦，它们都来自于……本体。它们汇聚在这里，形成了这个地下室。而你就是所有噩梦的主人公。”
门外的抓挠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提灯的火焰静静地燃烧着。
“所以……你是说，我和噩梦是无法分开的？”男孩问。
“或许是这样的。”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不管怎么样，我们走吧。”男孩提议道。门卫默默点了点头。他收起笔记本，拿起提灯，推开了防火门。
门外是一片漆黑。
门卫把灯伸了出去。还是漆黑。
“奇怪……仿佛地下室消失了一般。”他踏出门外，男孩紧随其后。
一切静得出奇。阴冷的空气静止在空中，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空无一物。男孩回过头去，防火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在余光中，男孩看到门卫脚下的黑暗开始变形。“小心！”他大喊，可还是太晚了。随着黑暗凝聚成型，长长的触手从地面伸了出来，飞一般地缠住了门卫的双腿，将他猛地向下拽去。在男孩惊恐的目光下，门卫脚下的地面瞬间液化。门卫沉了下去，他连一声叫喊都没来得及发出。
“不！！！”男孩跪到地上，徒劳地摸索着。黑暗的地面坚硬而平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黑暗……”一个声音在空间内响起，虚无缥缈地回荡着。
“谁？谁在说话？”男孩抬起头，四处环顾着。除了黑暗，周围空无一物。
“对黑暗的惧怕……”那声音还在继续，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男孩的存在。
“你好？有人吗？”男孩对着前方大喊。
“为什么会惧怕黑暗……是因为黑暗包含的未知吗？”那声音自言自语道。
脚步声。男孩转过身去。一个高瘦的男人从黑暗中缓缓浮现。他手里拿着一支手枪。男孩想往后退去，想奔跑，想逃离，可那熟悉的力量又将他固定在原地。
男孩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举起了枪。
“不……要知道，黑暗是包容的。”那声音继续着，如同宣读着一场审判。
男人调转枪口，瞄准了他自己的喉咙。
空气似乎凝固了。男孩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他无法转身，无法闭眼，无法逃离。只能看着。静静地看着。男孩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模糊，唯独男人的形象越发清晰。
男人扣下了扳机。
仿佛一声沙哑的咳嗽，枪口喷出了一股灰尘。
紧接着，一节五号电池从枪口射出，直直地从男人的喉咙穿了过去。
男孩尖叫起来。
男人手中的枪咔啦一声掉在地上。他的双手徒劳地握着他的脖子，尝试堵住那规整的圆形黑洞。他双眼瞪得滚圆，发出虚弱的喘息声。男人晃了晃，倒在了地上，胸口诡异地起伏着。很明显，他正因缺氧窒息而死。
男孩忽然又能动了。他猛地瘫坐在地，颤抖着，哭泣着，背对着倒下的男人。男人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
“黑暗……还有恐惧……”那声音说着，从高处传来。
什么东西打在了男孩肩上，湿润而冰凉。天空中下起了雨。他抽泣着抬起头。倒下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更衣镜，静静地立在原地。透过镜子，男孩看到自己伏在地上，满面泪痕。
雨逐渐大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雨，在地上溅起灰色的涟漪。
男孩看着镜子，镜子里的镜像也看着男孩。
“轰隆！”一阵耀眼的闪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男孩翻倒在地，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湿润的地面贴着他的脸，浸湿了他的衣物。
男孩抬起了头。镜子仍立着，边框上有些焦痕，右上角的玻璃碎了一些。
镜像中的男孩也抬起了头。他不可思议地望了望男孩，又望了望自己。
“或许是我们把恐惧投射到了黑暗上，从而造就了我们所看到的黑暗。”大雨中，那声音仍在继续。
男孩的镜像摇晃着站了起来。他试探性地向着镜子走了一步。
“黑暗不正是块极好的幕布吗？”那声音道。
男孩半坐在地上，奋力向后退去，惊恐的看着镜子里发生的一切。“不，不，不，不！”他大喊。
男孩的镜像越来越近了。
“我们究竟在畏惧什么？”那声音说着。
一只红色的蝴蝶飞过上空。
男孩瞬间抱住他的头，痛苦地叫喊了起来。空间，时间，一切都似乎在拉伸，弯曲。雨声变得过于刺耳，地上的积水滚烫无比。男孩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缓慢的向着各个方向拉扯。他似乎飘了起来，可另一部分还呆在地上，逐渐向下沉去，和地面融为一体……
男孩身后出现了一个残影，逐渐与男孩剥离开来……
许久之后，男孩睁开了双眼。面前是一片黑暗的虚无，渺无一物。他缓缓地爬起身来，惊奇地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
黑暗有些不同了，男孩意识到。黑暗是平静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自言自语道。
“谁？是谁在那里？”声音从不知何方传来，这次有些惊讶。
“你好？”男孩喊道。
“你……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那声音显得有些不解。
“我一直都在这里啊。自从我从那扇防火门里出来以后，我就在这里了。”男孩解释道。
“防火门？”
“你知道，就是地下室里的防火门。”
“地下室？”
“就是……一个噩梦？”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你是说……你来自一个噩梦？”
“嗯。”
“这说得通了……你就是噩梦的，我可以说，主人公吧。”
“或许是的？并且，你是谁？”
“我？哦，我忘记说了。我是本体，即现实中的你。”
男孩倒吸了一口气。“你就是……本体？我？”
“不……其实，我们并不一样。”本体叹了口气。“孩子……我不知道这么称呼你合不合适，但是……你需要知道，你并不是我。你是在大量噩梦的叠加下形成的具象化形象，是梦构成了你。”
男孩呆呆地站在原地。“你是说，我其实是……虚假的？”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因为……梦是虚幻的，而你又说我是由梦境叠加而成的……”
本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梦是虚幻的……这么说……你能不能记起梦境之外的东西？”
“可以。”
“有趣……看来你保留了一部分我的记忆……不过反过来想，也应该是这样的，否则你走不到现在这一步。”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作为本体，我只能感知到梦的整体。如果你单纯是由梦构成的话，我大概也感知不到你的存在。你说的地下室，大概就是噩梦的具象化体现吧？”
“可能是这样的。”
“那么记住，孩子。虽然你可能认为梦是虚假的，但在你现在所存在的世界里，在这个由意识构建的世界里，你就是真实的。”
男孩犹豫了一下。“所以……”
“嗯？”
“你作为本体，能不能把我和门卫带出这个梦境呢？”
“门卫？那是谁。”
“同样在地下室——我是说——噩梦里的一个人。他陪伴我走到现在，并告诉了我很多有关梦境的东西。”
本体沉默了。“这……这倒是很奇怪。我没有感知到任何有关这个人的存在。只有噩梦，和你。你说他掌握这么多有关梦境的东西……我不是很清楚。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所以……你能带我们出去吗？”
“这个……非常抱歉，但是我做不到。”
“为什么？你是一切梦境的创造者，为什么不能将我们带离你的梦境呢？”
本体再次叹了口气。“这是因为……孩子，你要知道，虽然我是梦境的创造者，但这一切都是我在无意识中创造出来的。我并没有真正掌控梦境内部的能力。”
“你是说……”
“我无能为力。真正能改变梦境的是你自己。”
“所以……怎么样才能逃出那个噩梦呢？我们被困在里面很久了，也没能找到出口。”
“是吗……”本体思索了一下。“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可以把梦境摧毁。按现在的情况看，你已经脱离梦境而独立存在了。现在只需要把梦境摧毁，你就可以逃离了。将恐惧单独存放的时间也够久了。”
“摧毁梦境……可是，怎么样才能做到这点？”
“你需要找到梦境的核心。在这一点上我就帮不到你了，因为这是梦境内部的事。”
“以及……为什么你说，我已经脱离梦境了呢？你不是说过我是由梦境构成的吗？”
“既然我能感知到你，就说明你已经脱离了你的梦境了。仔细想想，你和梦境是怎么分开来的。或许你已经不再恐惧了？我说不好。”
随着这句话，黑暗的空间开始崩解。
“看来我们的见面就要到此结束了。梦境似乎在崩溃。祝你好运，孩子！”本体说道。
“再见！”男孩对着逐渐褪去的黑喊道。
蓦地，男孩发现自己又站在了地下室的走廊之中。门卫倒在旁边的地上，似乎不省人事。提灯立在他身旁。防火门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空白的墙壁。
男孩走上前去，摇了摇门卫。“你没事吧？”他问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有没有受伤？”门卫猛地惊醒过来，他打量着男孩，又看了看周围的一切。
“我没事。我刚才碰见了本体。”男孩激动地说。
“本体？你和他交谈了？”门卫坐了起来。
“是的。他告诉我要找到这个梦境的核心，并摧毁这个梦境，这样我们就可以逃出去了！”
男孩说着，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天花板上落下一片沙尘。
“我们要赶快了，梦境在崩溃。”他连忙补充。
门卫愣住了，他似乎在激烈地思考着什么。男孩期盼地望着他。
最后，门卫叹了口气，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本极度变形的笔记本。笔记本的书页已经被墨水泡涨，墨汁顺着书页滴滴答答地淌在地上。男孩这才注意到，门卫的大衣已经有一半被墨水浸黑了。“这就是梦境的核心。”他说。
“它？是梦境的核心？”男孩惊讶地问。
“我认为是这样的。你知道……一个梦境需要有具象化的表达，而这个笔记本就包含了所有梦境中出现过的形象。每次梦境中出现什么，笔记本上都会出现相应的记录。它似乎和这个梦境是密不可分的。我很久以前就怀疑它是梦境的核心了。现在你说梦境正在崩溃……再看看这个笔记本……这大概就是了。”门卫指着笔记本上不断涌出的墨水。
“所以……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它摧毁呢？这样我们就都能出去了。”男孩不解地看着门卫。
“只有你能逃出去……孩子。不过事到如今，我已经知道我的职责了。”
“只有我……什么意思？”男孩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孩子，”门卫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我也是梦中的角色。我是噩梦的终结者。现在来看，我也是这个梦境的终结者。这是我的职责，我是宿命。随着梦境的毁灭，我也将毁灭。”
“什么？不，我们总能想出一个别的办法的！”男孩焦急地说着，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眶。
“不，孩子，你是对的。或许在这个梦境里，你才是唯一真实的存在。”门卫直直地盯着男孩的双眼。
“看来这里就是我们分别的地方了。”说着，门卫站起身来，走到提灯旁，把提灯的灯罩旋开，放在一旁。暴露在空气之中，提灯的火焰更加明亮了。
“不，等等，绝对有别的办法的！”男孩站在原地无助地哭着。
“祝你好运，孩子。”门卫拿起笔记本，毅然伸到了提灯的火焰之中。
“不！不要这样！”男孩哭喊。
火焰舔着纸张的边缘，墨水滴在火中，嘶嘶作响。火焰的末端逐渐弯曲，将笔记本的一角包裹了起来。紧接着，整个笔记本爆燃了起来，化为一个熊熊燃烧着的火球。
瞬间，一切似乎都明亮了起来。墙壁颤抖了一下，接着像纸张般卷曲，连同管道地板耀起一片明亮的火光。远处传来无数恐怖的哀嚎，伴随着火焰的噼啪作响在空间中回荡着。管道拽着焦黑的边缘从头顶落下，化作一摊墨线印在地板上。什么东西在远处倒塌了，扬起一片火星与烧着的碎片。随着墙壁的燃烧，地下室的全貌逐渐展现在了男孩面前。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在疯狂地燃烧着，红亮的火光照亮了一切。火海之中，门卫在一旁跪倒在地，他的衣摆已经着火，火苗逐渐向上延伸着，舔舐着他的身体。
男孩背过身去，捂住双眼，微弱地啜泣着。
过去了很久……
门卫感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东西上。凉凉的，从四面裹挟着他。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水汽。他动了动，那东西随之向后倒去，无数像纸片一样的东西，长条状的，却又光滑而有韧性。一丝暖意打在了他的脸上。他睁开了双眼。
一片绿意向前铺展而开，一直到一片茂密的树林边缘为止。草上沾着露水，上面尚笼着一层薄薄的晨雾。上方是一片清澈如水的天空，湛蓝色，点点白云在空中缓缓移动。一轮初升的太阳在天边升起，散发着光芒与暖意。门卫缓缓抬起头，半撑起身子，新奇地望向周围。草地的一侧靠着树林，另一侧向着天际延伸着，铺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天边可以隐约看到一座城市的轮廓。门卫身后是一片山，上面盖着青葱的植被。山下是一片湖，水面在微风中泛起阵阵涟漪，映着渐亮的天空。男孩正坐在他身旁，望着远方默默地出神。
“这……这是怎么了？”门卫爬了起来。男孩猛地回过头来。
“你醒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门卫掸了掸身上的露珠，大口吸入着清新的空气。露水在他手上留下丝丝凉意。
男孩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我……其实我也说不好。可能是你的存在也超脱了那个梦境吧。梦境毁灭后一切都是黑的，我以为那就是结局了……紧接着太阳升起了，我便来到了这里。你就在我旁边不远处，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阳光照在你身上的时候，好像有一个……像影子一样的东西，它从你身上飘了出来，在阳光下消散了。”
“所以，这是哪里？”门卫仍坐着，抚摸着身边的草地，任由着草叶从指间划过。
“我不知道。我猜……是所有梦境的交汇之处吧。”男孩笑着拉起门卫。“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
“那个城市。你看到了吗？”男孩指向天边的那座城，高楼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辉。“我总感觉那里很熟悉，就像是……家一样。”
门卫直起了身子。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将光芒洒向一切。到处都是缤纷的色彩。清凉的微风拂过门卫的脸颊。
“我们走吧。”他同意道。
二人向着天边走去，一大一小的身影，在一片拂动着的绿色海洋中逐渐远去。
作者后记：
有的风蚀崖，写着写着就到凌晨两点了qwq
这是一篇我从梦的大作品终稿后就想写的作品，然而先前终究是一个计划，未曾展开。就像一条船的骨架搁置在沙滩上。如今算是将船完整地建成，准备出海了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