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

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

冬青望了望床头柜上的时钟，凌晨一点半。

“横竖睡不着，”冬青按开台灯，披上一件薄外套，抱着电脑坐到书桌前，“改稿子吧。”

已经是第四次修改这份稿件了。冬青想不明白，一篇传达百姓真实声音的文章，为什么主编始终不同意发表。昨天交稿的时候，冬青本想问一问，却被主编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塞住她想要发声辩驳的喉咙。说了那么多，不过是墨守成规，怕得罪人而已。

一次次的修改中，冬青不断做出让步，尖锐的话语不断被削减，取而代之的是浓雾一般含混的语句，真实的声音隐没其中，整份稿子像是被抹平的墙壁，沉闷，毫无声息。

冬青再次怀疑起来，当初自己为何进入这个行业？还记得要发出“真实的声音”吗？

在她电脑的文件夹里收着一篇小说，那是她根据自己采访到的真实事件改写的，她犹豫了很久，一直没有发表它。她想离开报社，被封住口舌的感觉让她不安，但报社有相对稳定的工资，可以保障的她的生活。而那篇小说代表的另一条路……是未知。

又来了。冬青使劲闭了闭眼，汹涌的波涛裹挟着喧嚣的耳语涌入她的大脑，海浪一层叠一层高高耸起，劈头盖脸泼洒在她身上，鱼儿奋力凑到她的耳边诉说痛苦，巨大的鲸鱼冲出水面，又沉沉砸回海中。风浪的喘息间，她看见身上淌下的海水竟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是人还未去世时就发出的讣告，是操弄舆论的诳语。脚边的潮水暂时退去，湿漉漉的沙滩上隐约可辨几个字：坚守职业素养。

凌晨四点，冬青终于沉入睡梦。再有两个小时，她又该起床工作了，今天她要采访胡同里的书店主人，那书店还挺偏僻的。

站在狭窄的屋檐下，冬青懊恼地看着倾泻而下的大雨。都怪昨天睡得太晚，今早起迟了，匆匆忙忙地出门连雨伞都忘了拿。冬青看了看地图定位，书店就在不远处，抬头已经能看到它在转角处透出的淡黄灯光。她咬了咬牙，把包护在外套下，一头扎进雨中。

店里的老板看到这个年轻人奔来，赶忙打开门，迎她进来。老板是一名中年女人，约莫四五十岁，她贴心地递给冬青一条毛巾，又递来一杯姜茶，看冬青调整好了，才开口问道：“你是冬青姑娘吧？”冬青赶忙自报家门，表示方便的话，现在就可以开始采访。她们意外的聊得来，采访的过程很愉快，甚至有些飘忽天外了。结束后整理稿子时，冬青才发现，大部分的内容都不会符合编辑的要求，这篇稿件写出来，大概率是要被打回重做的。心情像是高飞的鸿雁被一箭射中，直直砸向地面。她瞥见压在纸张最下面的采访大纲露出来的一角，那上面写着第五个问题：当初为什么要开书店呢？冬青愣了愣，似乎是无意识地念了出来，老板显然感到奇怪，但还是笑着又回答了一遍：“这是我的梦想。虽然经营的很困难，但我不想放弃它。”冬青苦笑了一下，旋即睁大眼睛。“是啊。”她喃喃自语。

离开时，乌云已经散了，太阳探出一角，霞光漫天。冬青向店主道别，向着家的方向走去，今天她想早点睡觉，今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她要好好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