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

食物观察

密密的水珠点点镶嵌在壁上，它清澈的内心被暖黄色的光占据

雾气腾腾

似梦似幻却又明净清晰

水珠随着桌子的抖动微颤

它们渐渐汇集

抖动的幅度加剧——

落下

随着壁缓缓滑下，留下一条清晰的路径

——证明它曾存在过

像蜗牛划过雨后的青草

在那细细长长的轨迹中，有几滴硕大的水珠静静停在其中

圆柱形的设计把它们放大、再放大

水滴中映衬着桌子上9朵的紫色睡莲

花瓶的深绿

把它拧开

水珠洒落至了牛仔裤上

肌肤比鼻腔更先感受到了它的清冷

轻轻扇闻

清冽的水蒸气冲进了鼻腔

唤醒了每一个细胞

它们在水蒸气的追逐下清醒地瑟瑟发抖

这份冷到达了头顶

最终从眼睛的雾气里离开

水在手掌心聚集

像是一汪清潭

——又回归了它最初、最初的样子

真是奇妙

它在空气中闪动着、翻涌着

手指拨动

像是一只巨大的水怪在清潭中撒泼、嬉戏

惊吓

郑重地端起它

严肃地放至嘴边

严谨地将它倾斜至适宜的角度

它缓缓流动

像一条从山谷而来的小溪

腻了湖泊的平静

此刻渴望流动的洒脱与自由

它冲碎土壤

它击破岩石

它奋勇而下

它此刻是一位无畏的自由者

片刻，

它到达了我的口中

短暂的自由令它欲罢不能

在我口中的禁闭使它疯狂地翻涌着

尝试在每一个角落留下它那自由的清冷

臼齿的尖尖上、舌根的味蕾上、上颚的最高处

都充斥着它的痕迹

它带走了原本的每一份温存

却不抱有歉意

而是带着征服的自豪感

终——归于平静

————————水 拟人————————

淼。

她有着极其白皙的皮肤，脸上对称地分布着浅棕色的雀斑。细长的眼睛，笑起来会呈现出弯弯的月牙。她的眼睛很灵动，那是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总是深情地望着身边的一切。她的眼神中却有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尖锐。她有着长长的黑色直发，微风吹过，细细的发丝根根分明的在阳光下闪烁。她总是穿着水色的半袖衬衫和飘逸的黑色长裙，张开双臂，晃着身子走在马路牙上。边走边笑着回头。

可她有秘密，一个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她说自己有了那串密码。她说自己是在印花玻璃杯里的清水，玻璃杯被摔过，却没有碎，也从未有人能够触碰到她。可有一天她为了看清那个背影，跳出了那个玻璃杯。杯子就这样被她自己摔碎了，碎得心甘情愿，干净利落。锋利的玻璃碎片哗啦啦散落一地。

淼的妈妈是精灵。

妈妈很美，她比淼还多了一分柔。

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牵着小小的淼走在夜晚的马路上。路旁有着喧嚣，可那些声波似乎离他们很远，妈妈总说这是安静的喧嚣。淡淡的橘色路灯光晕、季夏慵懒的蝉鸣、包裹着空气的花露水味道。淼听不清妈妈的脚步。小小的淼问：“为什么妈妈走路总是这么轻呢？我永远也听不到妈妈的脚步。” 妈妈蹲下身，伸出洁白的冰凉指尖，轻抚着淼的面庞，只是淡淡地笑着，露出好看的八颗牙齿。什么也没说。

淼第一次看到妈妈化为精灵，是在八年级的一个傍晚。

那个晚上，妈妈无意间喝了一口爸爸的黄酒。她的眼神变得无神，薄薄的嘴唇微微发颤。“哗啦”，盛有黄酒的杯子被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摔碎在了地上，锋利的玻璃碎片哗啦啦散落一地。妈妈无助地望向淼淼，似求救、似呐喊、似绝望、似求饶。最后，她变成了一团蓝色的、冷冷的气。她静静地漂浮在上海老房子墙皮脱落的客厅。

震惊到失语的淼，欲哭无泪的淼，极度恐惧的淼。这像是在上学的路上看到了一只长着淡粉色条纹的巨兽趴在路口打鼾。不同的是，她是你妈妈。是妈妈。妈妈……

淼请了七天的假，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脸上是一道道已经被风吹干的泪痕。妈妈不敢敲门，因为淼听到妈妈的声音就会害怕地大叫。只有平进来了。

淼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是平，她跟着爸爸生活。平的话不多，皮肤黑黑的，带着无框的眼镜，脸上常有着淡淡的笑意。平在床边静静地望着淼，听她断断续续的沙哑描述，听到“蓝色……气”时，忽然瞳孔放大，惊得从椅子上“腾”地跳起来，“什么？阿姨？她？精灵？”淼急得捂住她的嘴。沉默良久，平茫茫然地问她：“阿姨可以带我们去她的世界吗？”

妈妈、淼和平走在雨中的街道上。路边卖葱油饼的小姑娘穿着亮红色的雨衣，站在雨中。妈妈说她很像一顶红蘑菇。一人一个新鲜的葱油饼，她们把葱油饼放在鼻子前面，用力地去闻葱油饼在雨里的香气——葱油饼是给鼻子吃的。她们走到了火车站的站台，在很高很高的天桥上，望着低饱和度颜色的火车慢慢地停靠、等待、再启动。时间此刻仿佛静止，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妈妈说，火车站是个神奇的地方。这里是思念之神的驿站，火车站里的每一句道别、每一个拥抱、每一个含泪的吻别都会让驿站为他们增加一颗星星。一切的一切，思念之神都会看在眼里。神会把星星磨成粉，捻成细细的、坚固的线，把两个人连在一起。当然，思念越多，星星就越多，淡黄色的线就会越长。妈妈轻声告诉她们，如果线够长，就可以把两个人永远地连在一起，甚至可以超越世间。说这话的时候，妈妈悄悄地望向淼，眼睛里有薄薄的雾气，她在心中对淼说了一万零一句思念的话。

此刻，一颗星星在天上眨眨眼睛，准备来到人间化作星线。

是流星！妈妈告诉她们，还有十秒流星就要来了，准备许愿吧。

十，站台陈旧的灯光慢慢地闪着，旅人们拉着嗡嗡作响的行李箱回到了这片土地，目光里是藏不住的眷恋，他们热爱这里。

九，冷冷的月光打在梧桐叶上，把在风中高歌的梧桐叶的一半照成淡黄色、背光的另一半是黑色。它们在夏风中毫无规律的自由舞蹈着。

八，平呆呆地望着下面繁忙的车站，清澈的眼睛中映着点点红色、鹅黄色、墨绿色。

七，是大海。火车站的鸣笛声和汽车往来的刷刷声，像是螺号的鸣和大海拍打岸边的涌动。淼闭上眼睛，听得入了迷。

六，与她们齐平的大树上有新鲜果子的味道。

五，淼用力嗅着，果子的味道很清冽、很青涩。像是刚刚掰开的新鲜绿色核桃，给人的嗅觉有强烈的冲击，嗅觉细胞在果子分子的追逐下清醒地瑟瑟发抖。

四，雨后的路灯上一滴调皮的雨点精准地滴在了淼瘦削的后颈上。淼微微一颤。

三，空气中有孩子脆亮的调皮笑声和人们来往的脚步声。

二，风吹过妈妈微棕色的长发，妈妈平静地笑着，她望着淼。

一，一瞬间，流星划过。

亮到近乎白色的流星锋利地划过，给淳朴又憨厚的夜空划破了。夜空里有了一个很大的缺口，里面是更深邃的黑色。妈妈说，那里是她的家。

下次流星来，妈妈就要走了。

淼整理着照片，平终是忍不住，问她：“你舍得让妈妈回去吗？” 淼转过头去，露出平从未见过的坚决与毅然：“那是她的世界，她属于那里。”

又是火车站、又是雨时、又是她们。

平递给妈妈黄酒的瓶子，妈妈抿了一口。淼急忙用力抱住妈妈，她们曾经相连的心脏此刻贴近。妈妈逐渐开始变轻了，她用蓝色的手最后一次抚着淼的头发。流星划过，平连忙把照片递上去，淼把照片郑重地交给妈妈，已经近乎气态的妈妈望着照片，好像流下了泪水。

……淼淼，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在那里。

照片升华为了蓝色的气的一部分，妈妈去了裂缝里，脚步没有声音。淼感受到了被什么猛得拉动了一下，恍然间她知道——是星星的线。

此时两个女孩呆呆地站在原地，地上妈妈的泪痕开成了淡蓝色的一朵朵小花，有一张照片妈妈没有拿走，那是很多年前散步的傍晚，小小的淼的照片。上面是娟秀的钢笔字——妈妈是精灵，脚步没有声音。

淼回到家，在妈妈的牙杯里填上一抔土，种上了一朵蓝色的小花。

作者阐述：

热爱水的清澈（其实是忘记带无花果了）为自己而写作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