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色(终稿)

“前往成都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4106次航班现在开始办理乘机手续……”播报与人群混杂中皮鞋跟敲打在大理石砖上的声音格外清脆,顺声而寻,是一抹艳丽。红色穿梭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不紧不慢,若是详细大量她手里机场便利店的袋子,似乎还能看到大福和薄荷糖盒的轮廓。略带点橘调的檎丹套装腰间系着宝蓝拼色的丝巾,宛若鹤顶映出了一指晴空,引得不时有路人回头细看。

温安并不是很在意周围打量自己的目光,一心期盼着飞机不要晚点 那就可以快点去成都转车了,到阿妈的墓地还有好几个小时的车程呢,她在心中呢喃。霎那间,一点明黄金盏般抢夺了她的眼球,温安一下子愣在原地,那个身影,不会错的,自己永远也忘不了的那像狐狸一样狡黠的细腰和双腿,十三年,她好像都没有变……

温安强行拉回自己的为数不多的清醒,慌乱的不知所措的拨开人群奔向那抹身影,两三步后又急忙折回把箱子丢在休息椅区,此刻的她,脑中依然一片空白,思绪却止不住的奔赴08那个热烈的夏

 

那是17岁的小安,怀揣着从书中看来的向往,攒着仅剩的一点阿妈留下的学费义无反顾的跳上了去西藏的长途大巴,三十多个小时的颠簸后,从未离开四川小县的温安踏上了藏区的土地。

扑面而来的晕车和缺氧将没做任何准备的温安一头摁进了小小的民宿,与窗外风景一同被忽视的还有坐在沙发上摆弄相机的女性。隐约之间,温安觉得自己好像和对方下意识对上了视线,只不过是自己很快别开了头,也别开了探求的目光。

“小孩,还难受啊。”温安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身侧一团色块正在晃自己,不等清醒,一杯葡萄糖就被塞进了手里,“喝点这个,进藏之前一点都没准备吗,落得圈在屋里出不去……”面前的嘴一张一合喋喋不休,温安不住的往墙角里缩

 

今天是进藏的第四天,而温安,是被姐姐硬拉着一起出的门。美名其曰照顾小朋友,要一起去看藏族的服饰。

确实很美丽。——这是温安从姐姐赞叹的表情中读出的全部信息。很可惜,在自己眼中,看不到真实的模样。藏蓝色的长袍在宽大衣襟处和袖口都有着繁复的装饰,刺绣上奔涌的图腾与腰间的宽带遥相呼应,缀着琳琳的宝石,宛若数朵绽开的大丽花。蜜蜡松石天珠象牙玉雪巴珠红珊瑚,金银叠戴,好像一生的财富都塑在了寸布之上。温安一时看迷了眼,虽然于她仅有的是枯燥的蓝灰与干涩的黄褐,但也很难抵消初见华美的惊艳。

“借一件,晚上篝火晚会来玩。“温安有些不解,她带着点警惕看看前面笑眯眯的藏族阿姨,又看看身侧拍了拍她后背的姐姐。”她经常来拍照,都熟悉了,来吧。“阿姨挑了件白色内衬搭着银底红黑绣线的外袍,又从盒子里拣出件镶满松石和珊瑚的头饰,摆在小安面前。温安注意到屋里的人都注视着她,似乎在期待反馈。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只得艰难的开口

纯红的,很美。

姐姐闻言歪了歪头,目光由自己相机的屏幕上转开落在了小安的眼睛上。温安似乎被炙热烫疼了,退缩的低下头。姐姐莞尔,另一半的绿松石也很美不是吗。

草甸上的夜晚总是热切的。木桩搭起的围栏顶端系着长绳共同汇聚在中心的上空,方旗色彩斑斓,像是泼洒的颜料盘,拼凑起一方帐幕。篝火窜的两三人高,迎面扑来的热浪裹挟着四处迸溅的星火,起舞的精灵扭动着腰肢引诱着每一个身处此地的游者。姐姐一把拽过在边上企图溜走的小安,直冲进人群。手拉着手,肩挨着肩,围成环的人们欢笑着跳跃着尽情起舞。温安感觉自己脸侧有些痒,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得很近,她望着中央,火苗抖动着映在她眼底,小安,看,是红色的光

晚餐后的两人不约而同的没有返回旅舍,暮色擦深了夜空,银白色的光点渐渐被挂上。姐姐又一次举起了自己的相机,对准的是远方雪山的峻影,看起来在专心拍摄,嘴里念的却是另外的。草原的绿,不同于松石。它和火和日是截然不同的温度,也许有着雨后嫩芽湿漉漉的清芳,也许是盛夏烤炙后浓稠的干燥。

温安猛地扭头看向身边同坐在草甸上的,稍高的草杆遮掩了些视线,她极速的底下头站起身,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想要退回丛林的遮蔽中。

小安,看我

“咔嚓“

她第一次认真去注视那自己数次躲开的黑瞳,魔力一般,小安不愿看到这双眼睛有落寞。那晚小安讲了很多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半色盲,孤儿院的出身,刚失去养自己长大的阿妈的痛楚,对生活的迷茫与彷徨,身无分文的逃来陌生的藏区。她卸下了包裹依旧的外壳,努力收起刺,去靠近身旁那一点明媚的色彩。姐姐拥着怀里微微颤抖的身板,顺着后脊安抚着,静静聆听。

她牵住她,她们在灰烬的余温中相依而眠。

接下来的时日,小安一点点对着姐姐打开心扉,从一开始的羞赧到无话不说,她们丈量着每一处景色。她们躲避着人流,去羊卓雍措看湖光山色,去远远的拍耗牛羚羊,爬上山包等待日出朝阳。姐姐用声音用触感用气味为小安着上璀璨的色。

 

人究竟在执着什么?她们曾披着草露从柴米油盐谈到人生理想。

“为那些意料之外的插曲,为那些不虚此行的点缀。”

小安感觉自己镀着绚烂的光

 

再后来,温安停下来在机场奔跑的脚步,再后来呢,她摩挲着手腕上系的纽扣。

 

后来姐姐在不断追问下谈及为什么偏偏对这小孩起了兴趣,说的是,初见时一个很消瘦的人儿蜷缩着窝在床板上,像一只被雨水浸湿的蝴蝶,光彩的翼蒙着泥土在颤抖,又有着小黑猫一样的性子,受了伤也不肯让人包扎,让人很难不心疼。

再后来,姐姐走了,她完成了拍摄任务,要出藏了。

温安知道时,看起来异常平静。临别的最后一个晚上聊到很晚无话不谈,临近天亮小安才支撑不住睡过去。醒来时身旁的温度已经散了,看到的只有桌子上的纽扣和便签

——将衣服上的第二颗纽扣留给小安,听说它离心口最近。不必寻找我,如果有缘,我们会再次相见。托人带了副眼镜给你,它会为你着色。去追寻自己的生活吧,去仰望星空,去抛开过去,拥有自由、书籍、鲜花和月亮的人怎么会不快活。

小安安静的一如既往的吃了饭,找藏族的阿姨要了一条彩绳穿起纽扣系在手腕上,在屋子里等来了眼镜。傍晚,当她再次站在那片草甸,面向夕阳。泪砸弯了草枝,她由呜咽开始嚎啕大哭。

 

姐姐!温安看着前方人群中明媚的背影,在心里高声呼喊,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抿了抿唇,心忽然冷静下来了。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已经放下来刚离别时的执念。在那个夏日的尾巴,她将心撕成了碎片,中间的一角埋葬在了冰封的雪原下。她不断地沉浸在回忆中迷失着自我,像是饮鸩止渴,试图用姐姐带来的一点美好填补现实的缺失。她哭累了便像行尸走肉一样停留在同眠的草原上,她想,干脆就腐烂在泥泞里吧。

曾经的执念,是什么呢?小安也说不清。那是一种不同于过往任何的感情,短暂的热烈拖曳着蔓延许久的余烬。不同于对路边猫狗的怜爱,不同于对老师的尊敬,不同于对阿妈的感恩,如果硬要归类,那大概是喜欢吧。像飘渺水雾般朦胧,但又有着深林缝隙射下光线鲜活的,喜欢。

夏秋一天天的走过,慢慢越过冬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失联了太久,小安觉得自己清晰了。——姐姐有她的自我,可能有了男友,可能组建了家庭,应是不再打扰她的生活了。自此,对待易碎的琉璃一般,她将这份回忆细细包裹,塞进了落锁的箱子。温安有了自己的轮廓,去为了理想和月光,做些什么吧,她想,自己大抵是找到了执念的尽头。

如果可以,就见一面,给所有的过往写一个结尾吧。她念下了最后的心愿。

 

“锦游!”下了很大决心,她第一次,喊了姐姐的大名。

几十米的前方,灿烂的黄回了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由迟疑到惊喜,“我去学了服装设计,之前的眼镜还留着呢。”温安好像又变成了孩子一般的小安。故事到此,似乎可以完美结尾了。——直到温安看到女子身后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牵着小孩等她的男人之前,她都这么想。那一刻,温安感觉似乎有什么碎裂开来,有什么喷涌而出。是她的筑起的高墙,是她藏下的执念。

似乎这下什么都解释的通了。到了三十的年纪,被催婚的事不在少数,身为同事的大姐给她介绍过好几个相亲对象却都只是相敬如宾的用完一餐礼貌告别。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只不过问题也不出在温安,起码她是这么想的,——自己只是没有遇到契合的灵魂,并不急于一时。

温安低头不语。她一直以为自己放下了姐姐,重新开始的生活是一颗完整的圆,没想过的是,这执念早已融化在极深的心底,侵蚀出难以察觉的洞。这片关于喜欢关于爱的区域,擦不去的印刻是17岁遇到的姐姐。温安为数不多的懂得和柔软皆留在了那个草原上的夏,分不出什么多的再给别人。

相隔十三年,尘埃落定,看到姐姐对着男人眼里的爱意,小安觉得自己真的放下执念了。曾经的璀璨为她着色,时至今日,她终于填涂了心底最后一点残缺。

小安想,她可以携着满身的色彩,去获得新生活的幸福了。

“锦游,再见!”

2人评论了“着色(终稿)”

  1. ???
    石榴时你的笔还是稚嫩的,但你有一颗和人物共情的心,很懂得在哪儿捕捉怎样的分寸。说是稚嫩,是因为这些捕捉如果用情节、用氛围,总之不用直接说出来的方式就更好了。但是,的确故事的每一起承转合都在点。为你高兴,这份完整的故事可以算作给自己的?了吧:)

发表评论

滚动至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