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令我感到惊异——空旷宽敞的房间,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如同湖面,我能看见自己的面庞和天花板中央悬挂着的金碧辉煌的吊灯,正对面的高台上突兀地存在着木质桌椅,旁边紧紧固定有一把自带手铐与脚镣的扶手椅。渐渐适应了这里刺眼的光芒,我眯起双眼,勉强看清桌面,摆有一个小锤子,我便不由自主联想到自己之前在电视上见过的审判场面。这里是个法庭。可是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谁来审判谁?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突然响起的纷乱脚步声把我从一系列疑问中拽了出来,大群人涌进其间,在场内其他地方落座,座无虚席,耳边遍布苍蝇扇动翅膀时的嗡鸣。他们脸上都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好像不是来参加审判而是来参加假面舞会的,只有我将面庞暴露在外,便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低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全部人声瞬间戛然而止,我胆怯地抬起头来,对上姗姗来迟法官的视线,他戴着滑稽的银白色假发,冲众人鞠躬致意,缓缓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举起手旁摆放的小锤子落了下去:“我宣布,第10035次审判正式开始。”
两侧不知何时多出了好些安保人员,他们拉着一个小女孩上台,用手铐、脚镣将她牢牢禁锢。她看起来还很年轻,我无法想象她会犯下什么样的罪行,然而坐在我身边的听众习以为常地整理衬衫衣褶,有人干脆阖眼闭目养神。女孩双手攥成拳,眼中闪烁着激动,或者说是愤怒的光芒。她一言不发,紧紧咬着略有些干裂的下嘴唇。
法官微微侧身,面向女孩,摆出一种长者的慈祥姿态,威严中夹带温柔:“你先后犯下了大大小小无数罪行,我们无法再做出任何让步。”他从女孩的脸上读出不甘,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便兀自进行下去:“在你最初违反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时,我们仅是予以警告,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出于你不知悔改,下面我将复述你的行为,你可以进行否认。”
“首先,你第一次违规是在十年前左右,第一次就因为斗殴将对方打成重伤。而他,只是对你进行了善意的提醒。那时你的同学们都提供了目击证明,没有什么异议。”
“我要反驳。”女孩试图举起双手,无奈动弹不得,但还是高声发言,“是那个男生先招惹我的。老师在课上问我们未来的理想职业,我说我想当一名科学家,他一下课就来嘲笑我,说什么‘哪有女孩当科学家的’,我课间和男生一起玩,他还带头起哄,我明明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而已!”
“果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唉……”法官双眉紧蹙,痛苦地摇了摇头。说实话,同理心这样强的法官还真是少见,“那个男孩子只是为你提出合理中肯的建议,你却如此霸凌他!”场上叹息声此起彼伏,大家一边摇头一边怜悯地注视着她。我并没有做出和听众们一样的回应,因为我认为这个女孩什么都没做错。
法官略过这个话题,继续陈述下去:“你之后犯下了更多错误,虽然不至于进监狱,但是也可以让你和你的家庭身败名裂。你在喜悦时会开怀大笑,在愤怒时会破口大骂,在悲伤时会当中落泪,你质疑自己学校的制度,反对‘人类都是光辉善良的’这个观点,反复纠缠老师询问为什么作为一个人,拥有负面情绪是不对的。你关怀精神病人,你支持性少数群体,你在了解罪犯的童年经历后会同情并且试图去拯救这些人。这早已不是影响个人风评的程度,许多人都开始怀疑你曾经所在学校的教学能力和老师素质,我想这也是你被迫退学的原因。”
听众席一些带着子女的大人目瞪口呆,有的感叹“原来我家孩子还是不错的”,有的干脆捂住小孩的耳朵,生怕他们听到这些内容。我注意到女孩原本理直气壮地大声质问“坚持自我怎么了”,话音却还是在台下众人的议论声中小了下来,她闭上了嘴。
“可是,这些都不足以让你处于今天的境地。最后的最后,上周你走在街上,有人危害社会,从百货大楼顶层一跃而下。当时大家自觉远离并联系警察,而你却上前,从送给别人的生日礼物中拣出一支百合花送给死者。所以你是为什么会犯下这等重罪,我们私下调查了你的背景,家庭条件很好,家长对你也不差……为什么要如此毁掉自己的人生?”
女孩平静了许多,没有像之前一样急于反驳,只是一字一顿缓缓道:“因为我在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话音刚落,人群中炸开了锅,到处都是喝倒彩和愤慨的斥责声,不少人高呼着快些对她行刑。
法官无法忍受现场的混乱,用锤子在桌上使劲敲击几下,刻意咳嗽几声:“出于对未成年的关怀,我们将给予她两个选择。要不然带上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面具,要不然,和之前那些人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知所措的我侧耳倾听,试图搞懂在场到底发生了什么。前后左右的人都佩戴着形形色色的面具,他们发表关于受审者的高谈阔论,吵闹的环境只让我觉得头痛欲裂,没有什么更加强烈的情感。一部分人坚持为女孩争取改过自新的机会,另一部分人主张严厉惩罚她,来为其他孩子做出良好表率。只有我不明白,只有我在思考,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样的存在要被彻底抹杀?
法庭内突然死一般寂静,女孩轻轻咳嗽几声,镇定自若道:“我当然是选择后者了啊,你这混蛋。”她是第一次露出笑容,嘴角勾起轻松释然的弧度,将酝酿已久的遗言朝众人说了出来,“如果带上和你们一样的面具,我可是会违反自己内心的法则,后果是极其严重的。”
场面变得不可控制:她的亲友失声痛哭;围观群众义愤填膺,唾弃她的执迷不悟;法官一时语塞,只能连连摇头,浮夸的假发前后飘动。女孩被固定在审判椅上的身躯逐渐变为透明,我问旁边的人她要去哪里,对方回答她要被从这个世界逐出。只有女孩一人始终保持镇定,她阖上双眸,眼睫毛上下颤动,我甚至可以透过嘈杂的人声听见她平稳的呼吸。不一会,在半空中若隐若现的指尖也彻底消失,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知为何,我就如同来时一样仓促,转眼间置身法庭之外,眼前是无垠宇宙,星河流转。面前若有若无的形态,分明就是刚才被审判的姑娘。我抢先开口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字一顿答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世界上千千万万和你一样的男孩女孩,我只是一个赢得了内心审判的普通人。”
2人评论了“内心审判(梦的大作品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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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问个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在旁观时,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思想的剧烈交锋~俨然不知情的局外人。
可能是情绪的处理不太好orz 所以读起来有点奇怪
我在看女孩被审判的过程,也是在审视自己的内心。我不需要是我,他可以是任何一位产生共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