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暗中观察笔记

作者阐述：我很喜欢傍晚的风，喜欢绕过我脚脖的风。

那么以下是正文——

我已经走过了一段路，没有刻意地去注意自己走了多远，又出发了多久。我似乎是没有思考要去往哪里，只是把自己像是纸船一样放入水流中，自然地飘走了。

天空最初时淡蓝与遥远的粉色清而浅地飘动着，当我走到柏油马路旁的石墩子上时，它暗了几分、又几分。

这是今日被风所领到的支流，哪怕我对这片区域轻车熟路，就像是一把钥匙清楚地知道自己可以打开哪扇门。但没有一日的河流是完全相同的——这大概显而易见，因为河流甬道并非逃不出的圆圈，不会再有相同的水滴冲刷过那处石板。风终究是不能将我吹走，于是我自己的腿踏到了柏油路右侧的土路上，顺着工地的铁皮围墙与高架桥的桥墩，走到了柳树的树荫中，走向镶嵌在这座城市中的长河。

它有一个透澈的名字，可我不曾听人对着长河呼唤那个名字——“小清河。”

在到达沿河的路上之前，鼻子先一步嗅到了空气中流淌而来的味道。我花了几次迈步的时间分辨出灌入鼻腔中的味道来自于水藻——腐烂的水藻。我玩笑般地对自己说，幸好今天这段河的水藻虽然说不上是好闻，可又比某个野草横生的傍晚要清新很多，至少无法给它挂上恶臭的标签了。

我沿着这条河走过很多次，在此岸或者对岸，顺流或者逆流，在不同日子的不同时段，走在这条长河的肩膀旁。风景于我像是儿时晚上六点昏沉灯光下的拼图，我一只手拽着厚重的窗帘，一只手捻着拼图，拼图既是毫无规律的奇形怪状，却也是井井有条的严丝合缝，我始终未曾参透过此物，只是有时认真地眯着眼睛，一块一块地比对，有时由着性子胡乱地安放着拼图，不管去那是多么荒谬的画面——截然不同的颜色接在一起、断断续续的线条什么也构不成、错位翘起的缝隙仿佛主人不灵巧的手指所系上的蹩脚纽扣，或者不服帖的生锈拉链……

有关小清河的记忆，无论是画面还是不同的风，在我的脑海中仍旧是错位的，本该前往十七层的审核人员被电梯错误地推进了十四层的走廊。小清河的拼图被打乱了，假如我问是谁干得这种事，也许会得到诸如“不知道，也许只是被水冲散了而已”这样的回答。淡蓝色的天空与灰暗的石板路拼在了一起，走在路上的姐姐与桥墩下的西瓜摊拼在了一起，我分不清不同段落的小清河，所以这份拼图甚至无法完整地成为一体，莫约只是几个拼图的小部族。这些围绕小清河展开的记忆被错误地拼接，却不会有人不觉得和谐，也许是因为无论剩下多少凸出与凹槽、棱角与破损，这些大大小小的拼图终究是描绘着同一条河流，因此，拼图被挤压在一起的边线或空洞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一条河。小清河。

而水 也流了起来。

在河边感受不到高低之分，总觉得这河与边缘的路平的不像话，我一边经过去上游的必经之路，那水闸的右边，一边考虑着自己与河到底是个什么方位。“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刻在方向感专柜中的句子已经在很久之前证实了自己无法派上用场，扯回东张西望着寻找标识的脑袋，我恍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知道小清河的的源头与它将要去往哪里，回忆北京城的地图，也只会想起四号线的大致形状与中央的红色小楼标识。

遗憾的是，我没有见过小清河在我视野中的临界点，无论是面向太阳亦或不见太阳，小清河在这片天空下的路程被一座座桥与水闸所阻断，切断了我的目光，扣上了我追着水流的想象。

穿过一道铁门，我与小清河中间隔着一列柳树，只能看到被切割的河流，这里不像下游一样有水声摩擦过柳叶的耳朵，所以说不出那一块块河是平静的，还是水波拧成了涌起的披萨。

门旁是一位守着水果摊的老人，一身黑色的朴素衣服，带着贝雷帽，沉默寡言的样子。而在“文明你我同行”的横幅下，他的三轮车驮着大木板，堆放着一箱箱水果，路过时不住地担心那辆黄昏色调的老车会不会被压垮了。好在老人虽然黑瘦，但却有一种健康的利落感。因为没有卖出去太多水果，所以板车上才会有沉重感，沿河与附近的路上，有着很多水果摊，买的人却不是很多，这样算下来，老人也许一天也卖不出几袋水果。

卖不出去的水果会不会腐烂呢，不知道会如何被处理…不过大抵，再也开不出石榴花来。

老人莫约如面相一样不是花言巧语的人，一趟下来，我只记得他有点急，但又怕客人觉得他不礼貌的一句：“别捏、别捏，这些都是熟透了的。”见客人收了手又没生气，老人高高的肩膀低下几分，将那袋水果轻手轻脚地放在了水泥地上的电子秤上。

我的目光跟着老人的贝雷帽一起低下……

于是我提着一小袋水果慢悠悠地走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情。

只是碰巧遇到了而已。

若让此刻的我再说句什么理由，可能只有一句讷讷的“那天很冷，他穿着拖鞋。”

只是依旧什么都没有。

后来我明白了，后来我能够面对了。无论是走过还是走进对方，都是因为这是我的生活，这是他的生活。

游荡是我的生活，但喧嚣和死寂同样也是我的生活。我们每一天都面临着危险，那危险是被人群淹没掉自己沉默的呼号。疲倦，是一款骨科病，类似于现代人才有的牙齿正畸烦恼。

我的疲倦在每一个蜷缩于班车前排回家的夜晚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日复一日的疲倦中，也会有让人忍不住睁大困倦的双眼的时刻。

班车的路线并不非常固定，司机师傅会考虑堵车情况。

只此一次，我们从小清河上的霓虹大桥驶过。

啊，我们跃上桥头，流光从我们身旁掠过，涌进眼中。很快，橙黄色的光带从车窗中尽数溜走，留下我靠着椅背回味。

……

我坐在河道边的扁平护栏上，虽说是护栏，但设计成这样，我想从一开始便也是为了让路人坐下歇息，就如同我路过的那一对白发老人一样，斜斜地面对着彼此，有种促膝长谈的宁静感。

我将腿翻了过去，正对着小清河，脚下再路过短短的斜坡后，便是河道与流淌着的河水。

这段河的流速很慢，平缓地路过着我，却是看不见任何一小片倒影，我猜测着会不会是天色的原因，河水乌黑得映不出岸边的人。可河流的乌黑依旧是一种干净的感觉，而非被污染成肮脏的样子，不会让路过的友人产生畏惧感和恐惧，依旧是那条我们熟悉的小清河，只是她也抱着膝盖垂头安眠了而已。

那是个干净的日子，清澈到捞不出缠住手足的水藻。

河边坐着的人能否看到河水流淌着来带了什么，又冲走了什么，也许高处的路灯才能看到更完整的她。

我们有时候想要逆流而上，有时候想要顺水漂流，在河边等着以桉树叶为船票的小舟，忘记了自己也可以是河流中的船。

我细数着对面马路的路灯，又总是侧着头、因过于遥远而忘记自己数到了哪里，再遥远，便分不清树与路灯了。一盏盏路灯很快便接二连三地亮起了，不是从右至左，也不是从左至右，更没有同时亮起，像是马戏团的空中飞人登场般惊人，路灯们断断续续地亮起，左一点白光，右一点黄光，温柔地抚摸着高大的树丛与路过的车。

其中一盏路灯莫名地吸引着我，它与其他路灯没有什么区别，柔和的灯光也不止它一个，我的情絮却被吹到河对岸，虚缠住了灯杆。

树丛露出的空隙让它的光洒在树梢上、公路护栏上、斜坡的草地上。

它的光并不热烈，却能隐隐看出它目光的范围内，与周遭的天空不同的感觉。

只是融化在城市中的一角温柔与宁静。

明明是路灯，却让我觉得像是一个信箱，坚定地等待着雏菊信封的寂寞信箱。

那么我也等待着好了。

（我的梦中情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