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果

作者阐述:是写完会让自己觉得很失败的题目,感觉上帝视角我也不太会写,可能这个故事用现在的视角写会觉得更舒服一点罢。

【海棠】
我每天都会带半只苹果去学校:我半只、姊姊半只,装在乐扣盒子里。妈妈一直坚持说苹果皮上有农药,每次都把苹果皮削去。乐扣盒子里的半只苹果已经氧化,水淋淋的,带着焐出的腥味。我把它抠出来,它的两边卡在盒子里,已经被挤得稀烂,形成两片褐斑。手上沾了苹果上的水,潮腥腥的,我把苹果重新甩回盒子里。三年级了,身边的同学早已不带水果,我也宁可把那块苹果换掉,换成课外书或是什么别的。润润前几天带了一只电子宠物,荻儿拿了一盒润喉糖,阿欣直接搬了一套漫画书来学校。对于那些我倒也不是真的喜欢,只是那颗苹果让我发窘:与其说要一本漫画书,我更乐意把我的《安娜·卡列宁娜》读完。前段时间我因为迷恋安娜浓黑色的细密发卷,把头发缠到了妈的卷发棒上,怎么绕都绕不开,为此失去了几大绺头发。我还梦想着有一把安娜那样的裁纸刀,可是跑了两家文具店,看到的都是蓝配橙的美工刀,粗糙的手柄摸上去滑腻腻的,蹭下一手怯生生的亮橙。
可是妈不允许我带课外书到学校来,她说书是我的遮羞布,是我不写奥数的理由。包里一本厚厚的黄色大开本,一本薄薄的彩封小书:一本是奥数题集,另一本是我的语文书。我的语文书是全班最丑的,没有包皮,书皮缺了一个角,里面一页一页都因吸了手汗而崎岖着。不用翻开课本,我都知道第五课是《中彩那天》,第六课是《万年牢》,而第七课是《尊严》。早在假期里我就已经把课本搜刮烂了,现在自然也不想翻它。叹了口气,我把奥数题集抽出来,而后专心致志地想着怎么对付那只氧化的苹果。
有人在戳我的手肘,是我的同桌。他刚刚掉了一颗牙,咧着他的厚嘴唇露出一贯的憨笑,但这次他的笑直直地浮在嘴唇上,让我觉得不适:你的苹果,如果你不吃的话可以给我嘛?他的声音含糊,像喉咙里敷了一层糖浆,或是生了苔样。我突然有些反胃,转头去看那只丑陋的苹果,和它底下更为丑陋的,缝里生了湿滑的黑霉的乐扣盒盖。嫌弃地推着乐扣盒的边缘,我把苹果挤到他面前:给你。同时伸出手:我要借你订的杂志。那本杂志上正在连载《苏东坡传》,我馋了很久了。
他爽快地同意了。一双肉滚滚的胖手把苹果一把攫去,他的嘴贪婪地开合着,咔呲咔呲,咔呲咔呲,像一台微型绞肉机。我的反胃感倏然加重,把手在校服裤上擦了又擦,像是要擦掉那黏糊的水渍。我的手抓着奥数题集,我的眼睛望着苏东坡。

【果】
她那时三年级,读《安娜·卡列宁娜》的目的似乎是作秀多于读书本身。她喜欢安娜的黑裙、细密鬈曲的发卷和她的光彩照人。她倒是乐意做一个虚荣的小阿黛尔的,可惜她既没有雪白的高跟小皮鞋,也没有缀满玫瑰花结的晚礼服。理想中的阿黛尔,现实中的简姑娘:简姑娘尚且有她的画笔和她的罗切斯特先生,而她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她像一只蜉蝣,在一方混沌中空舞。每日里周转,浑浑噩噩不知所求,在夜里沉沉睡去,若婴儿之未孩。花一小时发呆,一个小时写题,剩下一个小时看了二十页书,总算记住了安娜的丈夫叫亚历山德罗维奇。生活像一只塑料袋子,她像袋子里的一只苹果,早被焐酸了,透着颓丧的腐烂味。
那方混沌里的第一点光是她用半个苹果换来的,那点光名为苏东坡。从那以后她常去读苏东坡的诗词,也记不住,但喜欢它们平平仄仄的韵调。也无风雨也无晴,不懂,此心安处是吾乡,不懂,她只朦朦地有种预感,觉得这几句话里藏着什么玄机。而后那方混沌逐渐清明,她在其中缓缓地浮沉,再浮沉。
她不再两手空空。

6人评论了“海棠果”

  1. 感觉第一视角的叙事,写了很多细节,就是那个年龄的事情和讲述。(那个年龄的生活真的会有相同重叠的地方,好有趣。
    有个疑问“可是妈不允许我带课外书到学校来,她说书是我的遮羞布,是我不写奥数的理由。”这是家长说的话吗,还是作者的某种概括?

  2. 心底深一点的东西上帝视角不好写的,就是第一人称也是要费点气力的。我的想法是第一人称更多回到“当年”,小朋友的好恶或许更加直接,就像生理性的似的,也说不出很多的想法。上帝视角偏离开小姑娘一些,或者有个时间跨度(比如写到更小或者更大时的她)、或者有个空间跨度(比如写到班里其他小孩儿、教室或者校园)。
    但总之这一稿也是是繁复细密的手工制品了,美,手感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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