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品终稿 末日审判

0.

丧尸病毒伴着无处不在的风像核弹一样爆发了。它爆发得很突然，以至于在白曙明目睹卖菜老太太被咬断喉咙之前，连真实感都很少。他花了一个小时站在出租房的窗户边，惊恐地观察着病毒入侵人体的过程，看着那张原本总是挂着慈祥笑容的脸逐渐变得呆滞，变得狰狞，然后咬断了另一个流淌着新鲜血液的脖颈儿。

所有的一切，只用了一个小时。

白曙明不怕鬼，他喜欢在周六晚上含上一根牛奶味的冰棍儿，再抱着一大碗花花绿绿的零食窝在叶辰逸的腿上看恐怖片。每次叶辰逸都会嫌弃他看着那张鬼脸还能吃这么香，白曙明就笑着用被冻得半麻的嘴唇去吻他的下巴。但是丧尸不一样，即使零食再好吃或是叶辰逸的大腿再舒服，白曙明看见了也一定什么都吃不下去。

丧尸病毒爆发之后，白曙明花了很长时间去检查出租屋的门窗是否牢固、是否锁好，在接受事实并在某种程度镇定下来之后，他居然感觉到了庆幸——这可怕的病毒不是靠空气传播的，只要丧尸碰不到他，他就依旧安全。而只要他能够成功躲过这一切，撤离的飞机就能带他逃离这间出租屋，逃离交不起水电费的破烂日子。

他尝试把画面想得生动一点。或许房东现在已经被啃成了需要打马赛克才能观看的样子，在大街上用曾经用来讨租的手去挖别人还热乎乎的心脏。

果然是恐怖片看多了吗？白曙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打了个寒颤。

2.

其实说到底，出租屋也并没有糟糕到那种无可救药的地步。叶辰逸给四周的墙面都钉上了浅紫色的相框，中间专门给白曙明流出来了一块墙让他涂鸦。那是属于白曙明的“画笔乐园”，而叶辰逸在完工之后抱着他欣赏了半天这面墙，眼角都笑出了皱纹。反观白曙明，他对于这片地方属于自己的事实嗤之以鼻，因为叶辰逸动不动就会把他按在那面墙上亲吻，喘不上气的那种，他们夹在一个一个紫色的相框交换着呼吸，叶辰逸甚至还要在难得的换气时间压着嗓子跟他说：“你画的这两朵小花儿真好看。”

画笔乐园都变成了失乐园。

什么小花儿，这他妈是两只眼睛。

画图纸的果然就是死板，线条和脑子一样规规矩矩方方正正。不过不管是画涂鸦或是画图纸，教画画的还是搞工程的，这两个人都穷到了一块儿。有人形容这个城市就像是一个大麻袋，一种人钻进去能够找到财富，还有一种在里面就被挤得昏天黑地几乎窒息。白曙明和叶辰逸属于第三种，他们还在这个麻袋的外游，偶尔绝望，大部分时间却满怀希望。

3.

“撤离飞机还有三十分钟到达，请做好疏散准备。”

白曙明所在的区还剩下三个安全的人类。他，叶辰逸，和一个卖花的老太婆。现在叶辰逸跑了，老太婆在逃命的时候被卖菜的那位啃掉了舌头，只剩下白曙明一个人。

广播好像是老人嘶哑的声音，让听者的耳朵感到疲惫不堪。白曙明已经在这一片混乱中度过了大半天，从最开始的还算镇定到现在精神脆弱到只能靠想象被救后的美好日子来安抚自己。他躺在床上出了一身的汗，捂着耳朵不想将广播的声音与老太婆被咬掉的鲜红的舌头联想到一起，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脑子里那些狂乱的思绪。于是他把手机的音量调至最高，外放了一首他和叶辰逸最常听的摇滚乐，把跟着猛烈的节奏疯狂甩头当成一种发泄，好像这样就能将所有恐惧和绝望甩出身体。

这让他想起了从前。他们隔壁住着一个神经衰弱的秃头，每次都会在两个人在房间里瞎闹的时候用一把破锤子敲墙壁。不过现在秃头也变成丧尸了，只能动作不太利索地挠着白曙明家的门，于是白曙明用玻璃杯装了带冰块的酸奶跟着激烈的摇滚音乐继续甩头。

4.

叶辰逸跑了，好像人间蒸发一样的消失了。这个事实其实不难接受，白曙明早在一周之前就看到了他得到了投资的合同。在麻袋里奔跑不能有累赘，白曙明很清楚这一点。他只是为发现原来叶辰逸也这么现实而感到惊奇，明明前两天他还睁着那对温柔的大眼睛说要带白曙明去巴黎结婚。

巴黎铁塔一定比东方明珠好看，只因为白曙明这么说。

5.

还有二十分钟，生活居然可以变得这么绝望。白曙明躺在叶辰逸的衣服堆里，颤抖地用手指抚摸那些材质不太好的衣料。在甩了十分钟的脑袋之后，他本就过度紧张的脑子更不清醒了，于是他看着这些衣服自然地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叶辰逸的场景。酒吧紫色的灯光把眼睛照得肿痛，他们在酒精的作用下滚到了一起，等白曙明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叶辰逸就像是一只大型犬一般在旁边看着他的侧脸傻乐，把玩着他的小指头爱不释手。

“你不会这么不负责任吧。”躺在旁边的人没心没肺一脸无辜地问道，白曙明晕乎乎就点了点头。

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呢？这种问题问不得。

还好丧尸病毒爆发了。这好像就是一场审判，刚好让白曙明清楚，即使感情降落在一个与他朝朝暮暮一起相处的乖孩子身上也不能当真。想到这里，白曙明的脑子突然清醒了些，然后开始没来由地觉得伤感。

他是舍不得这一间出租屋的，舍不得他那些墙上乱糟糟的涂鸦，还舍不得两个人共同留下的痕迹。

6.

“你这个人性格缺点太多，稍微不注意就容易变成神经病你知道吧。”心理医生操着一口难懂的普通话跟白曙明唠叨了一个小时，白曙明就在自己的脑子里放完了一部电影。他不是否认或者瞧不起心理医生，只是这些陈述的事实他早就心知肚明，甚至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看到花瓶就忍不住去推倒，甚至热衷于弄断芭比娃娃纤细的小腿。“毁灭性人格”是白曙明背了几十年的标签。

叶辰逸是他的光，现在应该说曾经是。年下男友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对他的小变态也是加以温柔的容忍和耐心的指责。他会轻轻拿起白曙明掐住蝴蝶翅膀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重新捂热。

叶辰逸是他对生活的善意，白曙明必须要悲伤又无力的承认这一点了。

7.

五分钟内白曙明的脑子里又溜过了许多记忆片段，但大多数都是围绕着叶辰逸的，那个人说过要带他去看巴黎铁塔。而说巧不巧，飞机要疏散去的地方离法国很近，是个安静美丽的地方。叶辰逸一直渴望着能带白曙明去那样的地方生活，去过人们口中的好日子。而现在，还有十五分钟白曙明就可以过去了。

去干什么呢？白曙明想不出来。他会被放进灰色的帐篷里，吃渡难用的硬面包和罐头食品？或许他会尝试去重新开始，去找一份新的工作，然后再换到一个味道和颜色都不一样的出租屋。白曙明觉得身上已经冷透了，不知不觉中被泪水打湿的衣服也变成冰凉的手指缠绕着身体。

“他妈的。”他把酸奶杯摔到墙上，抱着自己的脑袋重新栽进衣服堆里，浓稠的奶制品在一片红红绿绿种开除一朵纯白糜烂的花。

8.

“砰砰砰，”是丧尸在攀爬墙体发出的声音。还好出租屋不是什么豆腐渣工程，人在里面倒还算安全。为了屏蔽邻居大爷挠门的声音，白曙明又打开了电视机，但就像是命运的安排，不大不小的屏幕里刚好在播《釜山行》，密密麻麻的血肉各处攀爬，和窗外的风景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白曙明忽然想吐，胃里却空得像被水洗过，于是他只能歇斯底里。耳朵里涌来的全是啃食的声音，白曙明闭上眼睛，也就分不清声音是从外面来还是从电视机里来的了。他发现自己此时此刻无比需要叶辰逸在他身边，他太悲观又太害怕，好像真的处在世界末日。

9.

“撤离飞机还有十分钟到达，请做好疏散准备。”

太好了，太好了。

白曙明裹在毯子里抽搐，觉得浑身上下都因为湿透了没有力气。他迷迷糊糊地产生了令人苦恼的幻觉——学校的校长和其他老师好像都在外面，包括那个臃肿的房东，他们全部疯狂地扑向白曙明的房门。他的气味太诱人了，作为这个区域唯一鲜活的肉体，存在即美妙变得相当合理。

10.

还有最后五分钟，白曙明觉得自己的生命都开始了倒计时。他的脑子变得难以集中，陷进了黏腻的海水里几乎窒息。绝望终于来临了，不是因为丧尸，是因为叶辰逸的离开而带来了末日，属于白曙明的末日。

“你这么好看，我简直是捡到了最大的便宜。”漂亮眼睛的少年把他搂在怀里，抚摸着他颤抖的睫毛。

“收租收租！没钱就滚出去啦！”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走过来，带着一身鱼腥味。

“曙明啊，别教学生奇怪的东西了，再这样下去学校可就留不下你了。”

潮湿，黏腻，不透气。白曙明觉得自己一定是发了高烧，额头忽冷忽热，他摸到眼泪流到锁骨上，好像有一片海那么多，以至于他的脚趾都变得冰凉了，颤抖着好像不再属于这副躯体。

或许被丧尸咬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人生在此时此刻不能再糟糕了。

飞机马上就要到达他的家门口，他必须打起精神冲进那一团模糊的光亮里去。白曙明扶着墙颤抖着站了起来，打开了锁紧的窗户。时间好像停滞了一秒，希望与绝望在擦肩而过时短暂的对视，冷空气缓缓降落进白曙明充满人类体温的怀抱，又迫不及待地粗暴抚摸攀爬过他的皮肤，像无数凶猛又渴求的巨兽。他把脖子向右偏了一点，冷空气就咬破他的血管，把他的五脏六腑重新点燃。

白曙明在叶辰逸离开的一天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归属感、幸福和满足。

11.

“飞机已成功起飞，机组人员已将最后一名人类从病毒重灾区中救起，距离飞机抵达还有一个小时。”

原本安静的机场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叶辰逸坐在人群中笑到放声大哭。丧尸爆发的早上他正要赶回出租屋，还没坐上车就被强制送上了飞机转移到安全区域，手机也在一片混乱中不知道丢去了哪里，他几乎要原地昏倒。还好政府没准备放弃任何一个人，专门安排了飞机和警务前去营救白曙明。

这下终于好了，在这里没有丧尸，安静的人群和美好的生活，连空气里都有面包的香味。叶辰逸流下了对未来美好幻想的憧憬的眼泪，那是和悲伤的眼泪不一样的，它饱满圆润，像天使翅膀上镶着的珍珠。

“年轻人，恭喜你。”一个年老的妇人走过来，在他的手里塞了一束小小的白花。

“也恭喜你。”叶辰逸笑了，他觉得生活很美好，他一直都这样觉得。

一会儿他会把这束小花放在白曙明漂亮的手里，或许花朵会不小心掉在地上，因为他会迫不及待地亲吻白曙明的手心和骨节。不过白曙明或许会抬手摔他一巴掌，质问他跑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联系他。

他生气的样子像是要吃人，叶辰逸吐了吐舌头。

不过他不会害怕，白曙明发火的样子也很漂亮，叶辰逸调皮地想了想，就算白曙明变成了丧尸自己也一定不会害怕或者逃走，他要抱着他不撒手，因为白曙明的牙齿只能咬在他一个人身上。

属于他们的生活就要来临了。叶辰逸抬起头，看浅粉色的天空像是染上了血色的白床单，他好像已经听到了飞机的轰鸣，震耳欲聋，像他和白曙明最喜欢听的摇滚乐。

12.

还有三十分钟。

审判终于结束了，人类还是太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