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酒
天已经是黑沉沉的了,小橙花了从放学回到家到现在的将近两个小时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她忙活不停,一边用手在橱柜上小心翼翼地拨来拨去,一边在脑海中回想那个和自己一块回家的女孩的话——或者是那些话一次次地潜入她的脑海里:“昨天,你猜我干了什么?我哥忘了把他喝的鸡尾酒收起来,我就喝了酒!我说我会是咱们年级第一个喝过酒的人吗?”
小橙蹲下来,橱柜里没有,就得看看架子下层。“她肯定不是。”小橙想,“都上初中了,难道没有人在她之前尝过酒吗?”她在心里质疑自己的话,随后却低下头来瘪了瘪嘴:如果有那个尝过酒的味道的人,也并不是她。
她的手在不停地翻架子里排着队的瓶瓶罐罐:长得高的醋瓶子、装红豆粒的罐子……什么是“鸡尾酒”?鸡尾酒是什么味儿的?可能是像酱油那样的,会把衣服弄脏的颜色,也可能是五颜六色的,像彩虹或者糖纸——
小橙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因为她闻到一股特别的、刺鼻的味道。通过这股味道她摸出了一个长得很像塑料醋瓶子的大……壶?上面写着:花雕酒。小橙飞速拧开瓶盖,微微地倾泻大壶,用舌尖轻轻地舔了舔里面的黄棕色的花雕酒。小橙立刻皱起了眉头:世界上好像不应该有人会爱喝这种东西。
她举起大壶看了看:陈年花雕酒。好像在标榜自己的味道非常好一样!小橙不屑地想,带着被骗了的失落和愤怒。
真难喝。小橙把陈年花雕酒撇到了一边:回家路上她说的那些话肯定是骗人的!她想,即使那个说起鸡尾酒来兴高采烈的女孩并没有告诉她酒是什么味道。
“陈年酒”——王瞻抬起头,满意地望着自己商街底铺占地五百六十二平方米的酒品店,虽然只是在地面层,但却煞有介事地顶着中式房檐,那幅写着“陈年酒”的楷体作品就从房檐上垂下来。
王瞻眯起眼睛,颔首:自己的店开业一周年刚过。瞧瞧,中式装潢,还有个古色古香的小院子,酒当然是最好——多高的档次!王瞻一边想着一边微微地乐起来:尤其是还开在市中心这条商业街上,那些手里钱多得花不完的闲人们最吃这一套。这不,这个月又是大笔大笔的进账!
当然,自个儿得把他们伺候好了,自个儿的酒呢,也得把他们伺候好了。
“老王,又对着你那小店端详什么那?今天这怎么这么浓一股酒香味,花雕!”月亮门外面有洪亮的声音传进来。王瞻知道是谁,知道的不能再知道了——胡董,他的老主顾,一个月要是赚八九万块钱,得有四五万是他出的!
“哎哟,胡董!您这慧眼一下就把我这新货看穿了。欢迎您大驾光临呀,我这不是看着这个月给店里添点儿什么好东西嘛——”每次见他都穿着西装的那位董事长身边还跟着个戴眼镜,穿灰羽绒服的人。王瞻打量打量他,要不是看着面貌得有三十多岁,这打扮活像学生!王瞻的思绪走的很快,他马上接上自己的话:“您里面请啊!”说完话,他瞟了一眼胡董身边那个“年轻人”,那人就直直地盯着店里。
胡董摆了摆手,带着他身边的那人大步走进店里:“老王,嗳,我今天来呀,其实是给我朋友,小张,买点他要的陈年花雕!”
王瞻眼睛一转,马上接道:“哦,原来是这位先生买酒!胡董,张先生,您随便看,那边是花雕——”他指去,“陈年花雕有不少,新进的,质量我担保!要是别人我肯定不卖他!”王瞻笑嘻嘻地说着,走向胡董两人,打算像往常一样给顾客做点指导。毕竟,开这店得小心着点——陈年花雕是假的,普通黄酒——加点必要的东西——是真的。
走过去,王瞻却看到那位“小张”看着酒柜里亮闪闪的酒瓶和其中的液体低着头,皱起了眉,眼睛却向上仰视。王瞻也皱起了眉,怎么他竟然有一瞬间觉得这眼神,那么像小时候抓着他不放的班主任呢?
崇祯四年,腊月。余杭的一个远离乡镇的小山包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雪是从昨天开始下的,没有停,可到了现在下了整整一天,已经只剩下点白莹莹的齑粉在天上飘。远远地从村里看,能看见依稀有个人影正顶着风往山上走,揉揉眼睛再看,人影便依稀到消失了。
“索性丢开,再不将他记上怀……”村子里在唱戏呢。
歌声大概没有飘到山上,因为近切看去那里确实有一个在风雪中迷蒙的人影,他向上慢慢地攀登的脚步一点没有受咿咿呀呀唱着的戏曲影响。他只是在爬山,很慢,慢的踩雪的沙沙声之间似乎经年。
“怕有神明在,嗔我心肠歹。唉,那里有神来!丢开何害……”那个原来像墨点似的人影现已变大了,爬上了山包的最高处,而依旧面目模糊。他带着竹笠,大约自己也不愿被别人看见。他在山包上站定,掏出怀里藏着的一个暗色小陶瓷瓶,陶瓷瓶上以白布缠裹,藏得住酒液藏不住浓郁的酒香。山上的人环顾四周:周围了无人迹。他抬起头来,仰天长叹,似乎是要将漫天大雪收进口中。这人动作委实是有些慢,因为半晌后他才慢吞吞地拆开瓶口上的白布,将那布片随便丢进雪地。
拿酒的人跪下来,对着前方一拜,原来是在他的面前还有一座黄土堆成的坟冢,只不过占地极小,也不高,四周没有任何字符碑刻,只当是葬着一个无名的人。那人伸出拿着酒的手,手一抖,就将那瓶陈年飘香的酒几乎全都倾倒在雪地里。白雪被酒染的湿了,成了更深的灰白色,微微地向下凹下去。祭了酒,他望着孤坟,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还是没说什么,朔风替他说了话。酒瓶里还有点东西,充其量一口,他举起来一饮而尽,又下山去。
那人走了,就像他没来过似的,正如太阳来了,雪和其中的酒就没了。坟前的是上好的陈年花雕酒,坟中人便不知是谁了。唯一能知道的,大概就是那人生前一定是很爱喝花雕酒的。
陈可希面对着灶台前跟摆摊一样摆着的一大堆果蔬鱼肉柴米油盐酱醋,正不知如何是好。她拖着这些回来当然是为了做饭,“可是怎么做饭呢?”陈可希想。
确切来说,她不是不会做饭,而是不会把饭做的好吃。陈可希先把几大袋子东西分成几堆,额头上微微冒了汗。白菜、黄花鱼、花雕酒,她一个个地拿起来。这些她多少都用来做过菜,白菜炒粉丝、红烧黄花鱼……可是做出来,也只是“能吃”的水平。“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当然能做出能吃的饭就不错了。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她望向门口,除了觉得有点麻烦之外,心里肯定还有点别的感觉。
今天就是和自己丈夫结婚一周年的日子了,可陈可希还什么都没做呢。她唯一做了的事,就是去超市买了这些吃的回来,准备给晚上下班回家的那位做顿大餐。“我是不是高估自己了?”陈可希一下坐在餐桌旁边的椅子上,闻着刚开了瓶的花雕酒味,盯着灶台、洗碗池、微波炉等等一切发愣。
刚才自己好不容易拎着那些食材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对门的赵奶奶。正要拿钥匙开门的老人家听到陈可希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看看她手里的几个大袋子,说:“小陈,今天晚上自己做饭啊?”
“啊,是,阿姨。”不知道怎么的,陈可希有点不好意思,“好久没自己做了,总不能一直不自己做点饭呀。”
赵奶奶打量打量她,关切地告诉她:“记住啊,鸡蛋跟玻璃别放微波炉里热;你买了花雕酒是吗,这可别加太多啊;有些东西吧,它不能放一块吃!你上网查查肯定能查出来。唉,这年头,什么东西上网一查都查出来了……”陈可希一开始还“啊,好的”“谢谢”地应着,后来听的有点呆了,最后才幡然醒悟,说一声“谢谢阿姨!我有什么问题就问您啊”,望着赵奶奶慈祥的笑容,听到老太太“嗳!”的一声后关上了家门。“再不跑,今天可能就做不成饭了……”陈可希想,“不过,我看起来有那么,菜鸟吗?”
虽然小区里的阿姨们在厨艺上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但是被人微微的质疑了自己的下厨技术还是会有点郁闷。“不想了!”陈可希决定振作精神。她拍了一下手——与其说是拍手,不如说是把两只做“阿弥陀佛”的手势的手怼到了一起。她开始审视那些食材,在灶台前走来走去,终于钦定了几样菜:粉丝娃娃菜——她想好了,要剁点辣椒碎点缀在娃娃菜上、四喜丸子——还要配芥蓝、炖一锅玉米排骨汤、烧一条鲈鱼——一定得用上刚买的蒸鱼豉油、干煸豇豆,最后还要加上那个还不回家的人最喜欢吃的西红柿炒鸡蛋——如果还有时间,再做个冰糖银耳雪梨羹。陈可希两手交叉在一起,提醒自己:“做菜的时候还得多用点新买的花雕酒,不管是丸子还是什么,加上一点应该能变得更好吃啊。”
陈可希着手开始做菜,是下午四点多,这一桌菜做好,已经过了七点了。“忙活了半天,天都黑了也没看见”陈可希望着挂钟想。七点了,那个在公司上班的人这个点该回来了。陈可希跑到餐桌前,检查自己三个小时的成果:粉丝娃娃菜上没有辣椒——辣椒没了、配了芥蓝的四喜丸子松松散散的有点不像丸子了、玉米排骨汤看着还行——就是喝一口跟白水一样、烧出来的鲈鱼忘了用蒸鱼豉油、干煸豇豆里面豇豆的绿色有点发黄了,就西红柿炒鸡蛋做的最好。顺带一提,她还是没做冰糖银耳雪梨羹——一点时间也没了。最要命的是,她把瓶子拧开,把香香醇醇的花雕酒往这些菜上一水儿地淋上去:白菜上一层,丸子上一层,炒蛋上一层,豆角上一层,甚至连汤里都染了一点。不过,对于陈可希本人来说,这大概是好吃的要命的了。
她望着桌上这几盘子菜,心情有点忐忑。就在这个时候,丈夫回来了。陈可希连忙请他落座,欣赏一下自己的厨艺,欣赏之后当然还要看看他对于今天这个大日子还记得多少。陈可希的丈夫身上还带着点外边的冷气儿,用“你能做成什么样啊”的眼神看着她,却还是乖乖地坐下来把每个菜都尝了一遍。
“什么味儿啊?”
“肯定是香味!怎么样,好吃吗?”陈可希着急地问。
“当然好吃了,尤其是这个西红柿炒鸡蛋。”对面的人说。
作者阐述:虽然是在同一个意象之下,但是这四个故事写起来却感觉(顺手程度_(:з」∠)_ )完全不同啊。在开始写这四个故事之前,就想好了与它们四个对应的主题,原来以为那个下雪的会写的最流畅,但是自己好像在写完那部分之后并不这么感觉……反而一开始感觉很普通的最后一个故事却是写起来感觉最流畅的(好神奇
之前以为意象只是诗词歌赋中一个很固定的东西,自己写了同一意象却含有不同情感的四个故事之后觉得,大概这还真不一定吧!第三个故事中的那个人面对花雕酒一定会和陈可希产生不一样的感觉。
第四个故事里,陈可希自己还不清楚生活的滋味、却在努力鼓捣着,虽然新婚的丈夫并没有觉知,大概是这个意思吗?
第三个故事有味。花雕出镜(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雪塌下那么一小块“,但这小块是能留在人心上的(也借了之前风雪、唱戏的声音和土包的烘托)。